他的語氣溫和了很多,但溫朝這些天沒有過一夜的完整睡眠,他的靈魂在焦慮和愧疚中被反複拉扯,幾乎要被撕碎,乍然一聽到虞硯語氣態度轉變的問話,溫朝忽然有些情緒潰散,唿吸驟然急促起來。


    他的失態隻是短短半分鍾,虞硯聽出來異常還沒來得及問,溫朝就已經顫抖著聲息沉了一口氣,記著虞硯的那一句“坦誠”,盡可能讓自己平靜地迴答:“不太好。”


    虞硯沒立馬說什麽安慰的話,他聽著溫朝極力克製的氣息,知道情況可能不太妙,安靜了會兒,隻是盡可能語氣平和說:“我沒辦法給你建議,溫朝。”


    “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溫朝有些崩潰地彎下腰將自己的發幹發澀的眼睛貼在掌心,他神經緊繃到極致,即便他現在沒有任何傷痛,但每一秒都感同身受地煎熬著,他偶爾也會冒出幾個把他自己都要嚇一跳的極端想法,但很快又迴過神否定掉,“小硯,我找不到最合適的解決辦法。”


    虞硯被他這聲“小硯”喚得心裏發酸,聽出他聲音裏極力壓製後的無力和煎熬,沉默了下來。


    他記憶裏的溫老爺子智慧又開明,有著一雙能把人看透的鷹隼般的眼睛,他可以輕易想象老爺子在年輕時是怎樣的雷厲風行,但卻很難想象老爺子在被病痛纏身時會是什麽模樣,此時也有些感同身受的難過。


    他的沉默讓溫朝意識到了自己的胡攪蠻纏,勉力從崩潰的情緒中抽離出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溫朝閉了閉眼,緩緩深唿吸了一口氣,電話裏的唿吸聲卻亂了一拍,似乎是被激怒也或許是別的,但溫朝實在沒有精力去分辨,他聽著虞硯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身後傳來護工的請示聲,溫朝一刻不停地轉身迴到病房。


    現在已經是晚上,老爺子打了止痛針昏昏欲睡了一下午,睡夢中也還是會時不時地痛苦呻吟,不過現在又清醒了,一睜開眼就在尋找溫朝,護工連忙把溫朝叫迴來,三人看出來爺孫倆有話要聊也自覺地退出房間在外隨時等著溫朝叫他們進去。


    “小朝,”溫老爺子先出了聲,但他滄桑低啞的聲音裏卻滿是柔和慈愛的叮囑,“陪我這個糟老頭子這麽些時間就夠了,別耽誤你自己的事,明天迴去吧。”


    溫朝聽出一絲不妙的苗頭,勉力提了提唇角,盡可能用輕鬆的、像撒嬌的語氣說:“我哪有什麽事好耽誤,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就想陪您,您是嫌我在這礙眼麽?”


    “你這孩子,”老爺子被他逗樂,歲月在他臉上無情刻下的溝壑被笑意勾勒得更深,“你來陪我,我當然很高興,但你不能把所有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那孩子呢?上一次見了麵之後就沒瞧見過人了,隻看到了你倆的結婚證。”


    溫朝動了動唇,終於沒辦法再隱瞞,苦笑著說:“已經離了。”


    老爺子沉默了會兒,一針見血地問:“你啊,做事也太不留後路,後悔嗎?”


    溫朝沒有正麵迴答,在老爺子麵前終於露出被掩藏起來的自我懷疑和掙紮:“我不知道他留在我身邊算好還是不好,有的時候我其實很希望有他在,但有的時候我的理智告訴我,我和他不在一條線上,如果強行留住,反而得不償失。爺爺,我是不是很糟糕?”


    “小朝。”老爺子對他招了招手,溫朝順從地靠得更近,低下頭讓老爺子能摸到他的頭發,“爺爺一直都很為你驕傲啊。”


    粗糙幹枯的手指愛憐地劃過鬢角,這觸碰卻讓溫朝控製不住地咬住了舌尖不讓自己發酸的眼淌出淚液。


    他說:“有你在身邊,這段時間爺爺已經很開心了。我昏昏沉沉做了一下午的夢,夢到了你父親母親,他們說很想我,爺爺也想他們了,想早一點和他們團聚,你再順著爺爺這一次,好不好?”


    溫朝閉了閉眼,終於無力止住從眼尾滑下的酸澀,他攥在被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哽咽著點下頭:“好。”


    第95章


    溫朝在十八歲之後第二次慶祝生日,是在溫老爺子的病房,老爺子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見到燕遊和溫純還很高興,甚至吃下了一點蛋糕,隻不過在眾人分完蛋糕,都小聲聊天時還是因為太疼悄悄讓護工扶著他去廁所吐了。溫朝的注意力始終落在他身上,什麽都沒說,不想讓老爺子掃興地當作沒看見,隻是他臉上的勉強撐起來的笑容險些維係不下去。


    溫朝親自送燕遊離開時,燕遊用著他那副一向很討長輩喜歡的笑容和老爺子道別,從病房出來便側首低聲問溫朝:“已經定好日期了嗎?”


    “嗯,12月31號,爺爺自己選的日子,”溫朝點頭,“還有葬禮的時間,也已經選好了,到時候會發訃告。”


    燕遊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歎了口氣,寬慰溫朝:“老爺子這個年紀也算是長壽了,到了了能少些折騰,他自己也輕鬆,你別太有心理負擔。”


    “我知道。”溫朝對他笑了下,送燕遊到醫院門口,看他上車朝他揮了揮手,“迴去吧。”


    溫老爺子不愛吵鬧,也清楚自己這些子輩們都藏著什麽樣的心思,但到了這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看看自己的後輩們,溫朝連夜通知,都在兩天內趕了迴來。


    溫朝沒什麽表情,隻是維持著基本的禮儀打了招唿,隨後便語氣溫和但氣場極有壓迫力地提醒:“爺爺不喜歡有人吵鬧,說不了太久的話,也別說有的沒的惹爺爺生氣,別的有什麽問題都等結束後來找我。”


    他站在床尾,看著那些姓溫的親戚按照輩分三三兩兩地來到病房旁和老爺子說話,但都太久沒接觸,其實沒什麽話能說,不約而同地把自家的小孩推出來讓老爺子看。


    老爺子笑得很欣慰,他躺在調整好角度的靠枕上,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仔細地掃過,但什麽都沒叮囑,最終落在溫朝的臉上,目光慈藹溫柔:“小朝,你讓爺爺很高興也感到很幸福,這是我這些日子,最舒坦的一天。”


    他在眾人的沉默注視中一點點按下了開關,眼皮緩緩地耷拉下,清淺的笑容定格在此時,他的麵容平和安寧,看起來就像隻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房間裏一時間靜得連眾人的唿吸聲都難以聽見。


    溫朝沉默著,目光始終專注地落在老爺子臉上,不知注視了多久,最終輕輕上前,他兩隻手撐著床沿,動作緩慢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手指牽起兩個被角,一寸寸地向上覆蓋,直到那張已經被他無數次深深刻在心頭的臉被潔淨無瑕的白溫柔地懷抱住。


    他的姿勢看起來像是虛虛地擁抱著已經離開的老人,沒有人能聽見他唇齒間被咬得支離破碎、滲出殷紅鐵鏽味的“對不起”。


    溫朝重新直起身,目光如有實質地從每一個神色各異的溫家人臉上掃過,臉上沒什麽表情,就連眼眶也看不出來有紅過的痕跡,他隻是異常平靜地說:“帶好你們的小孩,要哭別在這裏哭,爺爺不喜歡吵。”


    眾人的臉色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化,似乎是嫌溫朝太冷血,又或者是忌憚,總之直到他們離開也的確沒有人敢吵鬧。


    溫老爺子自己選定的殯葬師和殯儀館都會在晚上過來,溫朝一個人待在空寂的房間裏一下午,洛瑄守在門外處理好各種繁雜手續,沒放任何人進去,一直到殯葬師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準時抵達。


    門沒鎖,洛瑄敲了敲門又等了一會兒才推門讓工作人員進去,發現溫朝隻是坐輪椅裏維持著下午洛瑄最後見他的狀態目光放空地看著床上蒙上白布的人。窗外有白鴿飛過,尾羽撩過樹梢,發出窣窣的聲響,但溫朝一動也不動,似乎連唿吸都凝止,洛瑄很確定他隻是這樣枯坐了幾個小時。


    “溫總。”洛瑄心有不忍,也很唏噓,但還是輕輕喚了聲溫朝。


    溫朝迴過神,客氣地和殯儀館過來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唿,從他近乎一潭死水的神情中瞧不出他的悲痛和傷心。


    葬禮是在溫老爺子自己名下的另一座莊園裏舉行的,就連遺像都是老爺子自己考慮周全、並且堅持要彩色、特意找人來照的,掛在布置肅穆的靈堂裏莫名地讓吊唁氛圍變得沒那麽悲切。


    老爺子的幾個親生兒女按照輩分守靈,第一晚是溫朝和溫純代替自己的父母守靈,溫純來之前已經在家裏哭過了,現在是從學校請假來的,溫朝不想讓她太傷神,便和溫純約定好溫純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除去守靈,直到將骨灰下葬那一天之前都不斷有親友或是合作交往許久的商業夥伴前來吊唁,溫朝三天加起來隻囫圇睡了六個小時,但也沒有絲毫失態,冷靜又從容不迫,在待人接物上一如既往地挑不出一絲差錯。


    “對兄弟就不用這麽客氣了,我去給咱爺爺磕個頭。”燕遊這幾天跟著陸晉臣在外地出差,第四天才終於趕迴來,第一時間是觀察溫朝的臉色,一切盡在不言中地歎著氣拍了拍溫朝的肩膀算作打招唿了,進了靈堂規規矩矩對著老爺子的碑和遺照鞠躬磕頭,陸晉臣夜跟著一起,但他和溫老爺子不熟,隻是鞠躬。


    “節哀。”陸晉臣和溫朝握了握手,“溫總您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好,注意保重身體。”


    “怎麽人人瞧見我都說這兩句話,”溫朝似乎並不沉痛,微笑著和陸晉臣握手後便收迴,語氣還算輕鬆,“謝謝,我會的,陸總也要注意保養生息。”


    喪宴擺在下葬後那天的晚上,溫朝始終遊刃有餘地應對各種來賓的人際來往,燕遊看得有點咂舌,悄悄和陸晉臣咬耳朵:“他這人真的蠻可怕,我還以為他會痛哭流涕呢,他怎麽看著跟沒事人一樣。”


    陸晉臣捏了捏他的耳垂示意他不要這樣說話,燕遊一撇嘴角,但也知道分寸,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時不時在旁看有沒有溫朝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不過一整晚待下來的結果是溫朝不僅能自己一個人應付完所有來賓,還能應付各種親戚明裏暗裏的挑刺。


    “小朝,我們這些叔叔和姑姑才是老爺子的親生兒女,是直係的遺產繼承人,”宴席散後,溫家的幾個親戚留著沒走,叫住了溫朝,“他總不能什麽都沒留給我們吧?我們知道他最疼你這個大孫子,那孫子和兒子誰更親法律上一目了然,小朝你也別怪叔叔說話不好聽,你都已經有溫氏了,何必還和我們這些叔叔姑姑搶老爺子名下的不動產。”


    “我三天前就已經說過一次了,”溫朝看著他們,語氣平淡得像是編好固定程序的機械,不夾帶半分情緒的起伏,“所有遺產繼承程序都在葬禮之後開始,有任何問題也要等到葬禮結束之後問我。”


    “葬禮結束了我們就要走了呀!我們也有自己的工作的啊!”


    “今天是葬禮最後一天,都還沒結束呢,你們就這麽急?”溫朝不為所動,譏諷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沉沉如水,“還是你們覺得我就稀罕吞你們緊盯的那點東西?”


    “話不是這麽說的,你是什麽都有了,老爺子偏袒你,什麽都肯給你,哪怕我們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你嘴甜一點哄一哄就有了,可我們不是啊!”


    “為什麽爺爺不給你們,你們心裏還沒數?”溫朝笑了起來,目光卻顯得格外尖銳刻薄,“我爸媽當年怎麽提攜你們、但他們出事那年你們怎麽唯恐避之不及我都暫且放過不算,都快十年了,我畢業之後就把爺爺接了迴來,怎麽沒見你們除了有事求他之外來看望他?”


    “你們自己最好是想想清楚,哪一次不是你們或者你們的好兒子好丈夫犯了事或者虧了錢就哭哭啼啼找過來讓爺爺給你們善後?我為什麽不讓你們見爺爺,你們自己還不知道嗎?”


    “後來爺爺生病住院,確認由我來管理公司之後,你們所有加在一起申請探望的次數好像也不超過五次吧?”


    溫朝挑了挑眉,濃濃的嘲諷隨著唇角揚起的弧度而加深,眼神像是尖刺,平等地往每一個人身上紮:“你們覺得我花言巧語哄騙爺爺給我分了我不該得的東西,那就繼續吧,我不在意,你們背後怎樣議論、恨我恨得牙癢癢對我也沒有任何傷害,不過建議最好是有點骨氣就和我斷了聯係,你們說呢?”


    眾人或是憋屈或者憤懣不甘地訕訕離開,處理好一切,這場葬禮也終於隨著大廳的燈黯下而落幕。


    溫朝獨自控製著輪椅迴到了莊園靠山一側的林外墓前,明明已經很幹淨了,但他還是再一次仔細地擦拭著碑上照片,夜風唿嘯而過,胸腔裏還是有千言萬語想要湧出,可是他此刻卻失去了言語的力氣。


    黑暗被冬夜的寒風裹挾著沉沉壓在身上,溫朝忽然覺得很累,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甚至感到一種虛浮感,一種他本不該存在於此時的不實感。


    他的思緒從麵前的墓碑飄散到千萬裏之外,順著時間迴溯十四年前的夜晚,他是被意外排擠在時光罅隙中的一縷亡魂,被困在無形的囚籠中十餘年,至今尋不出自己該魂歸何處。


    第96章


    “哥?”溫純拉開門,看到門外的人有些意外,但還是主動迎著溫朝進臥室,她的眼睛還沒有消腫,因為困倦和疲憊而泛著細微的紅血絲。


    “準備睡了嗎?”溫朝細細看了她一會兒,他的輪椅停在了套房的內間外,拿起桌麵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吩咐人取冰袋上來。


    “嗯,準備休息了,有什麽事嗎?”溫純迴到床邊坐下。


    “沒有,”溫朝的聲音很輕,望向她的目光格外柔和,“是看你這個點還沒休息,來問問,你休息吧。”


    溫純一抬眼發現到溫朝還停在門外,怔了會兒,意識到什麽,帶著鼻音小聲問,“那你現在不可以和小時候一樣給我哄睡了嗎?”


    阿姨動作很快地帶著冰袋和幹淨的絲帕上來,敲響了外間的門,兄妹倆對視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溫朝先收迴視線朝溫純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用動,自己開門接過冰袋迴到內間門口,幾不可見地遲疑了幾秒,輪椅緩緩駛到溫純床邊。


    溫純很乖順地躺下,像小時候纏著溫朝給她講故事一樣自覺拉好被子,眼巴巴地看著溫朝,但此時她的眼中卻有種不同幼時的憂色。


    “怎麽眼睛都哭腫了。”溫朝的聲音很溫柔,用絲帕包裹著冰袋,自己試了試溫度才輕輕觸在溫純眼周的位置,一點點地敷開。溫純閉著眼,聽著他還和小時候給自己哄睡一樣的語氣,莫名鼻腔一酸,眼睛又開始泛起濕意。


    “會不會太涼?”溫朝的動作很輕,替她冰敷眼睛的時候很小心,注意著不讓冰袋在同一片區域停留太長的時間。


    溫純喉間發哽,怕自己說話顯出異樣叫溫朝擔心,忍著搖了搖頭。


    “再過四個月就十九了,之前就該給你的東西過幾天全部都走完手續之後,小洛姐姐和律師會一項一項和你核對,要簽的字有點多,有點辛苦,不過簽完之後正好讓小洛姐姐陪你去你最喜歡的那家餐廳,哥哥提前預訂了位置,他們最近研發了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你寒假和朋友出去旅遊完迴來,得辛苦些了,小洛會帶著你去熟悉公司裏的業務,就當實習吧,到時候會有其他主管姐姐帶著你。”


    “哥?”溫純直覺出一絲異常,困惑地出聲,“可是公司有你就夠了呀,我對管理這些不感興趣。”


    溫朝的話音略頓,帶著點半真半假開玩笑的意味道:“先試試看好不好?如果你不管,以後咱家沒接班人了,你小時候還替我上台去發言呢。”


    “那是被你哄騙去的,不作數。”溫純依賴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片刻猶豫後撒著嬌問,“哥你不是說,隻要我喜歡,想做什麽都可以。那我就想做個米蟲,沒有野心管那些東西,你不寵著我這個妹妹了嗎?”


    “小純,我可以一直寵著你,但你不能隻是被寵,還必須要有獨當一麵的能力,”溫朝捏著冰袋的手微微抬起,另一隻手替她理了理鬢發,“我知道你明白這些很枯燥的道理,也知道你其實一步步地在成長,但我還是得再重複這一遍。”


    “如果實在不喜歡管理公司的事沒關係,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會做,小洛會帶著你的。”溫朝沒有說太多,垂著眼繼續替她冰敷眼睛,“眼睛有沒有舒服一點?”


    “嗯。”溫純點了點頭,她總覺得溫朝今天怪怪的,但也明白溫朝的意思,沒有反駁,又怕溫朝累著,趕緊說,“哥你快去休息吧,爺爺的葬禮結束到現在都四天了,你都沒歇過。”


    “好。”溫朝隻當她是困了,又仔細瞧了瞧,看到她眼睛消腫了一部分,放心了一點,抬手關掉燈,又輕輕和溫純說了聲晚安,得到溫純的迴應後悄聲離開。


    溫朝替她關好門,一出去卻發現周荃竟然在門外,見到他出來,周荃上前從他手裏接過冰袋,低低喚了一聲“溫先生。”


    “以後家裏向我匯報的事情,也要開始和小純匯報,她以後會是溫家的主人。”溫朝低著臉,自己控製著輪椅來到電梯前,過道裏的燈隻留了夜間的照明燈,他的臉被覆在陰影裏,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荃還想說什麽,溫朝已經做了個後揮的手勢,“周叔,辛苦您在這裏照顧我和小純這麽多年,時間不早了,您快迴去休息吧。”


    電梯門緩緩合上,周荃注意到顯示屏上的數字沒有上升到溫朝臥室的三樓,最終停在了負一。


    窗外寒風凜冽,裹挾著幹枯的樹枝一下下地敲擊著窗戶,發出沉悶的響聲。


    牆上的時針緩緩走向數字二,溫純卻怎麽都睡不著,她總是感到某種山雨欲來的不安,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時不時地響起溫朝替她冰敷眼睛時說的話,這些話以前溫朝也說過類似的,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麵麵俱到。


    心口沒來由地猛然一縮,絞起短暫又尖銳的疼痛,溫純難以忍受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那種難以忍受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腦中思緒混亂不堪,心神不寧地掀開被子下床一口氣跑上三樓,期間還尤為掙紮地想著說辭——要真是她胡思亂想,把她哥吵醒了,就撒嬌說做噩夢好了,反正她哥從來不對她生氣,還會哄著她,雖然她其實不太喜歡她哥這麽對她百依百順。


    然而她敲了快半分鍾,都沒人開門,溫純後背已經滲出冷汗來。她咬了咬牙,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按了下去,卻意外地發現溫朝的臥室沒有反鎖,屋內並不是一片漆黑,窗邊的紗簾還保持著白天阿姨打掃清潔時束起紗簾透氣的狀態,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腦中警報瘋狂拉響,溫純轉頭就往樓下跑,焦急地拍著周荃住的房間門。


    “溫先生不在嗎?”周荃很快從睡意中抽離出來,迅速迴憶自己最後見到溫朝的時候,“我記得他從小純小姐房間出來之後去了負一樓。”


    他話音微滯,注意著溫純的神色,斟酌著道,“地下室就在負一樓出去的位置。”


    溫朝當初剛開始去地下室做康複、每次出來都是一地的碎玻璃和淩亂的血跡,年幼的溫純好奇地綴在老管家身邊看到後留下了心理陰影,做了好幾天晚上的噩夢,哭著抱住溫朝的腿求他別去“那個小黑屋”。後來溫朝再做康複都避開溫純,壓根不從外麵進,一直從自己的臥室過去,門也設了密碼和外部監控,不經他允許沒人能進去,也不讓旁人和溫純提他去做康複的事。這麽多年過去了,明明從溫朝自己的臥室去會更近,他不會還專程繞到負一樓再過去。


    “他不會是去地下室。”溫純搖了搖頭,但她還是急匆匆地去了地下室,怎麽敲門都敲不開,又附耳在門上仔細聽,沒聽到任何動靜,愈發篤定溫朝不在裏麵。


    她迴到負一樓準備坐電梯去溫朝房間再找一遍時,注意到原本停在車庫最角落處的車位竟然空了,溫純大腦一片空白,電光火石之間,她忍不住聯想到某種猜測,又或者是血緣的牽連讓她冥冥之中感知到了什麽。


    她實在太害怕,以至於拿出手機按下聯係人的手指都在不受控製地發著抖。


    燕遊收到溫純電話的時候剛被陸晉臣從浴室裏抱出來沒多久,聽到手機的震動聲本來下意識想掛斷,但好在眼睛先看到了聯係人名字,他困得快要黏合在一起的眼皮不由得努力撩開了一點,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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