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魆魆的一片。

    早已超過了放學的時間。任笑楓和仲磊還沒有迴來。

    這件事真的非常棘手。聖亞大學的財務處失竊,剛剛申請到帳的一張大麵額支票不翼而飛,其餘則一切完好無損,沒有任何被翻動的跡象。當然,支票丟失的時間是在上午十點左右,那時,財務處長正因為剛剛領取到支票而感到高興,任笑楓恰巧到財務處去,送一些藝術係活動的費用單據。興高采烈之下,處長就把此事講述給他,想讓他也一同分享快樂。任笑楓走後,支票杳無蹤影,處長幾經尋找不獲,隻好把此事報告校長大人,希望可以借重學校的力量全麵搜索。當然,毫無疑問地,嫌疑便指向了任笑楓。

    聖亞的主事者有五位,但擁有最大權利的隻有兩個——正、副校長大人。據說,聖亞最經典的笑料在於兩位校長的姓。正校長姓鄭,處世圓滑狡黠,立場一貫中庸。副校長姓付,所以,即使有一天,他真的榮登夢寐以求的校長寶座,還是得被人叫一聲“付(副)校長”。他的為人急功近利,教師與學生都不甚喜歡他。

    校長室裏正在召開緊急會議,五位主事者都出席了會議,但討論最終的結果還沒有出來。仲磊身為聖亞的校學生會會長,也列席參加。

    任笑楓坦然地坐在那兒,完整地敘述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以上這些,就是我和財務處長之間的對話,然後我就離開了辦公室,迴去上課。”

    “就這麽簡單?”副校長質疑的神態非常的……呃……欠揍,“沒有了?”

    “就這麽簡單。”任笑楓點頭,平心靜氣地迴答,“沒有了。”

    副校長的小眼睛從金絲邊的眼鏡後麵偷偷窺視著他:“真的嗎?”

    任笑楓沒有動氣,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優雅:“真的。”

    “那……支票會長腿……自己飛走……”副校長逼視著他,想從中找出什麽破綻,“這可真挺奇怪啊!當然,如果你根本……沒拿的話……”

    “副校長,請容我提醒您,剛剛那句話——”仲磊端出法律係高才生的本色開口,“極不恰當!除非您已經掌握了有效的證據,否則您不能那樣說。”

    “沒關係的,我隻是很懷疑……”任笑楓的嘴巴還是很犀利,“副校長大人大概……‘哈利·波特’之類的東西……看多了吧。”

    “你——”副校長氣得伸長脖子,一下哽住,“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看那什麽……‘哈’……什麽‘特’的東西了?”

    “那請問您——”任笑楓彬彬有禮地微笑,“哪隻眼睛看見我拿支票了?”“我……”副校長無言以對,氣得跳腳,“太不象話——你這小子竟然和我頂嘴!太沒禮貌啦!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我愛我師,但我更愛真理!副校長,請您牢記一點——很重要哦——”任笑楓的語氣不慍不怒,“如果沒有證據,千萬別妄下論斷!不然——這在法律條款上——有個學名叫做‘誣陷’,是需要負法律責任的哦。”

    “我告訴你,別在我麵前耍花腔,哼……”副校長色厲內荏,被他一激,說話偏離了主題,“不然……有你好看的!哼!”

    “哎——等等——我又不是唱戲的,哪裏會耍什麽‘花腔、草腔’的呢?誠如您所說——不錯,我的確是當事人,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的確在現場。但是,就算警察在這兒,也隻能請我協助調查,懂嗎?何況是您呢……一個校長!”任笑楓仿佛在談天說地,語氣始終淡淡的,卻非常有力,“——雖然是副的。”

    “鄭校長……你……你們大家也都講幾句話呀!”副校長企圖鼓動別的人,“這等頑劣的學生,怎麽配進聖亞?……真搞不懂!”

    “副校長,你的意思就是說……”藝術係拽拽的趙姓導師——聖亞五主事者之一的臉沉了下來,“我們都沒有你眼光好嘍?還是說……聖亞根本就應該由你一個人坐莊、當老大?”

    “你瞧瞧,這話是怎麽說的。我也不是想專美於前,我一直在就事論事嘛,又不是針對誰。關鍵是——”副校長與他本就互相看不順眼。

    “關鍵是證據在哪兒,口說無憑!”趙導師毫不示弱,一針見血。

    “關於此事,我已知無不言。請各位慢慢研討,有了結論之後,撥冗通知我一聲。我還有事,請容我先行離開,再見!”任笑楓像一個貴公子般光輝退場。

    仲磊暗笑:第一迴合交鋒,好友勝出!

    會議室裏空蕩蕩的。

    蘇蘇的心雜亂無章,無法理出個所以然來。雖然硬著頭皮強自鎮定,但蘇蘇的內心其實一直難安。焦慮和驚懼一齊湧上心頭,百味難以陳雜。迅速整理好東西,蘇蘇鎖上門,摸黑向藝術係奔去。雖然偶爾有幾處亮著燈光,但大部分地方都黑漆漆的,因此,整座教學樓都籠罩在一片曖昧與寂靜之中。不時傳來的一絲聲響,也能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蘇蘇這樣一個膽小的女孩子!

    穿越長長的走廊,昏黃的燈光越發陰暗。好不容易摸索著找到畫室,蘇蘇卻發現門雖然敞開著,但裏麵伸手不見五指,隻似乎有一個小小的亮點,在進行無規律的移動。蘇蘇害怕極了,滿身冷汗,拚命壯著膽,指甲狠狠地撕扯住自己的衣服,許多液體含在眼眶裏,眼淚汪汪的樣子看起來無措又無助。

    這時,“哢吧”一聲清脆悅耳,對於蘇蘇來說更是猶如天籟。一團小小的火焰隨即跳了出來。蘇蘇的鼻子清楚地嗅到尼古丁特有的氣息。

    “還不進來?”低沉嘶啞的聲音赫然傳出,充滿了濃重的熟悉。

    蘇蘇的心一下子感到了安全與依賴,根本不再猶豫,直接伸手,探著去碰開關,刹那之間,日光燈明亮溫和的感覺流瀉而來。世界忽然清晰。

    地麵上狼籍不堪,不僅滿是煙蒂,還有一個空煙盒。

    任笑楓身上淺紫紅色亞麻襯衫的前襟大敞著,上麵的紐扣扯脫得沒有剩下幾個,腿上黑色的寬腳褲皺褶遍布。看上去狼狽不堪!他坐在大理石窗台上,背部倚靠著牆壁,左腿屈膝,右腿平伸,胳膊肘支在膝蓋上,五指插入黑發,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根即將燃盡的香煙。煙霧籠罩在他的周圍,把他整個人顯得頹廢低靡與消沉失落,還透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寂寥。

    蘇蘇寧可他還是象從前那樣狂妄自大那樣意氣風發,寧可他還是象從前那樣和自己挑釁鬥嘴,也不願看見此刻如一座泥塑雕像靜默無語的任笑楓。慢慢地推上門,蘇蘇什麽也不說,一徑沉默是金。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象每一次的撞擊一樣,糾纏不休。

    任笑楓銳利的眸子依舊漂亮,但映照出的卻是麻木與遲鈍。蘇蘇看得出,他的內心孤獨寂然,渴望理解與真誠。心裏酸酸的,但卻又覺得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之下,任何安慰與鼓勵都是徒勞。他們靈魂的交際處,有著相同的與眾疏離。蘇蘇根本用不著詢問,因為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行為,因為她始終深信著他,而且,被誤會被冤枉所受到的委屈,自己曾經無數次品嚐過。盡管平常心裏痛恨嘴裏數落著任笑楓,但蘇蘇對他真正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在這一刻,彼此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任笑楓突然被嗆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身影顯得越發孤單孑然。

    蘇蘇心痛萬分,一陣衝動,奔過去搶下他手中的香煙,狠狠地甩到地上,用腳踩滅:“你可不可以別這樣?”

    任笑楓毫不領情,瞪著她伸出手:“給我!你最好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蘇蘇首次看見他這般陰寒的模樣,知道自己撞擊在他的槍口上,但也相信以他的為人,絕不會對自己暴力相向,所以絲毫也不畏懼,隻是揚著頭不說話。

    任笑楓似乎佩服她的膽量,並不在意地低下頭,從襯衫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其中一支點著,繼續熟練地噴雲吐霧。

    蘇蘇有些驚訝自己突如其來的勇敢,抑製不住滿身的惱怒,奪過他手裏剛剛點燃的香煙,用力地摜在地上,接著抓過煙盒,緊緊握在掌心。

    任笑楓一瞬間可怕得象一隻蓄勢待發的鷹,眼神如刀,銳利無比,兇猛萬狀地盯著她:“拿來!拿來聽到沒有?”

    蘇蘇不禁瑟縮了一下,但深知他絕對不會傷害自己,所以鼓足所有的勇氣和信心,斷然地搖搖頭:“不要!你不能再抽啦!你的嗓子不要了嗎?”

    任笑楓兩腿平放,讓自己盡量不太過囂張:“別挑戰我的耐性!快給我!”

    “不給就是不給!”蘇蘇不顧一切嚷道:“你的不服輸都跑哪兒裏去了?你真讓人失望!你到底懂不懂別人的感受哇?”

    任笑楓渾身一顫,眼神更加犀利,卻慢慢縮迴到烏龜殼裏,臉上開始浮現嘲弄的笑容:“你不覺得你……管的太寬了嗎?說真的,比起宋雲薇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但你現在……尚且不是我的什麽人吧?管這些為時過早喲!”

    蘇蘇身體一軟,背靠在牆壁上,同時感覺自己的心冰冷透徹,猶如被鋒利的刀刃貫穿,這種滋味真的好苦,簡直讓她喘不過氣,尤其自己麵對的人是他。蘇蘇屏住唿吸,隱藏好自己的心痛,又竭力睜大眼睛,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雙方的對視持續了三分鍾。

    沉默。

    蘇蘇一言不發,將香煙盒放在他麵前,動作輕的冷淡,然後拎起書包就走。手還沒有碰觸到門,便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拽住。蘇蘇迴頭,卻怎麽也看不清楚他冷峻的臉,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因為他流淚了。索性也不用有所顧忌了,蘇蘇狠狠抽泣幾下,賭氣地用手背粗魯地抹幹臉上的淚。

    蘇蘇用力甩手,一邊掙脫一邊號啕大哭:“放手啊!你放開我!”

    任笑楓把她握得更緊,隨即用力一個旋轉,用寬闊的背堵住了門。深深地凝視著她,他落寞地懇求:“別再傷我——也別再離開我!”

    蘇蘇忍不住委屈地號啕大哭:“我以為我是誰呀?……啊?……我才沒有資格管你的事情!……我也……也不能傷害你!你……根本就不……不在乎我!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你混蛋!”

    任笑楓不怒反笑,已經從她的哭訴中聽出了她對自己的關心與擔憂,再看她哭得象個小娃娃似的單純洗練,哪裏還有什麽聰明狡猾的計策,被她罵也心甘情願,立刻不由分說地擁她入懷,輕柔地哄著:“小傻瓜——哭的這麽難看!是我的錯,乖哦,不要哭啦!我聽你的,全都聽你的好不好?答應我別再生氣啦!”

    蘇蘇使勁捶打著他的胸膛,拳頭卻軟綿綿的:“你豬頭!你是混蛋!我討厭你!若是剛才你不認錯,我——我以後都不要再理你啦!哼!”

    “好乖乖,我們迴家吧。”任笑楓的心被她的淚填得無比豐盈。

    夜。深沉。

    冷風颯颯。暖意融融。

    任笑楓提著他們兩個人的書包,一手牽起蘇蘇柔若無骨的手。

    “支票失蹤”事件已經持續了三天。

    這個晚上,校長室還亮著燈。

    任笑楓徘徊了很久,終於走到了門前,側耳傾聽。裏麵的人顯然因為意見不能夠統一,在爭論不休。此刻,正、副二位校長正在和藝術係的趙姓導師雙方對峙,積極討論著對於任笑楓的處理建議。

    趙姓導師雖已過天命之年,但仍然血氣方剛的樣子。他正在兩大巨頭麵前慷慨激昂地侃侃陳詞:“校長,我不同意讓任笑楓停課的做法,盡管是暫時的,但這無疑就是在處罰他,會傷害他的自尊心。沒有真憑實據,怎麽能夠輕易懷疑一個人的行為呢?任笑楓是我的學生,我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也肯定他不會做這種事情。何況,以他的家庭環境來說,可謂錦衣玉食,所以,如果真的需要錢,他根本用不著這麽做。我們是教育者,不應該輕率地認為他……”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趙導師!”副校長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軀搖搖晃晃才站穩,令人覺得萬分搞笑。他從檔案袋裏抽出一份資料,“啪”地一聲狠狠摔到桌子上,“輕率?!你看看吧!好好看看——你引以為傲的學生,你自以為非常了解的學生,實際上劣跡斑斑,態度狂妄,簡直……簡直‘朽木不可雕’也!”

    任笑楓聽得很清楚,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在乎,但那些閑言碎語還是接連不斷地往耳朵裏鑽,心裏一陣抽痛,身體僵硬而麻木。

    趙姓導師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堅持,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並不失掉其咄咄逼人的氣勢:“副校長隻看過他的檔案文件,並沒有真正看見他的心。如果幾張紙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優與劣,那不是太可悲了嗎?其實,任笑楓是個有誌氣也有內涵的好孩子,亦不失善良與睿智,而且有些狂傲。就拿上次三校聯合展覽大賽來說吧,他的表現怎麽樣,大家有目共睹。副校長,事實永遠勝於雄辯。”

    “趙……導師……你的話……”副校長擦去額頭的汗水,眯著小小圓圓的眼睛,咬牙切齒地橫了他一眼,“並不客觀公正吧?我看……其中難免有諸多袒護包庇之嫌疑呀!或者……你們之間……”“副校長!”趙姓導師並未被激怒,但卻更加不屑他的為人,冷笑著迴答,“你這麽過激的態度……可不怎麽好喲。聽說當年,你和任笑楓的父親……有過一些不愉快,而且到現在,你都……對他頗有微詞。是不是?”

    “你是在說我公報私仇嗎?”副校長惱羞成怒,臉色漲成豬肝紫,“這……這……是汙蔑!絕對是汙蔑!我……我是看任翔不順眼,但……但……我們的身份地位相差甚遠,我……一介……小小平民百姓,人家……擁有財團,還……總之名利雙收,就算……就算我再有理有據,也……競爭不過他。我……我……哪裏是這種人?趙導師,說話要……負責任的……你要負責任的。哼……小小一個導師,你真以為自己是‘包青天’在世嗎?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這種事……這種事……不應該是你幹的……”

    “副校長說的對極嘍!”趙姓導師含著笑點點頭,看他窘迫的模樣很好笑,“說話——當然要負責任。我聽說……副校長與任翔以前是同窗但並非好友;聽說……副校長曾經請求過任翔某件事情,但被拒絕了;還聽說……副校長一直傾心——或者說覬覦更合適——他現在的夫人楊欣女士,而且出於愛屋及烏,更是對沈奇器重有加;聽說——哎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可都隻是‘道——聽——途——說’而已哦。”

    “老付!你不要激動嘛!”始終緘默的正校長終於開口了,“你的血壓高,要注意身體嘛!至於任笑楓的事情嘛,我看……也許我們需要從長計議才是。那今天就……先這樣好不好?再調查看看……再調查看看……”

    “不不不!校長你不要勸我!我幹了一輩子教育,把我的青春和生命都獻給了學生,我們不應該助紂為虐啊。姑息縱容的後果,是學校的名譽受到損害,學生也會受到影響。‘近墨者黑’你懂不懂啊?校長,無論如何,我絕對堅持我的意見,我們要秉公執法,嚴肅處理,維持聖亞這塊淨土。……”副校長邊揮手邊滔滔不絕,說得口沫橫飛,冠冕堂皇的樣子虛偽至極。

    “副校長,任笑楓曾經對你不敬,言語中衝撞了你,——他的確應該向你道歉。但是,也請你能夠以博大的胸襟看待他。不管怎麽說,他畢竟都還是一個孩子,成長的環境又很複雜,性格自然難免桀驁不遜,請你也能用你的寬容來諒解他。”趙姓導師態度誠懇,言語有力地強調,“他擁有那麽好的家庭背景和條件,沒有理由這麽做,也沒有作案動機。而且,他根本不屑這種行為。我還是特別堅持,在事情沒有完全弄清楚之前,不能冤枉他。”

    “趙……老……師!你太……太婦人之仁啦!”副校長緊皺著稀鬆的眉毛,氣急敗壞地大叫,“你到底和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你難道從來沒有聽說過,——複雜家庭出身的孩子,心智會不健康嗎?還有,任翔有一段時間花天酒地,利令智昏,不務正業,玩弄女人,媒體上傳得沸沸揚揚,有聲有色,這才是他的本性。那麽你想,老子都如此,兒子——又能好到哪裏去?”

    “副校長,你的觀點太過偏執。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態度對待學生的話,”趙姓導師拍案而起,“你就再也不配待在聖亞——甚至是教育界。”

    “你——太過分啦!簡直不可理喻!簡直……簡直……”副校長氣得拚命急喘,“你這麽說我……你沒有資格說我……你……”

    “夠啦!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們別吵了,吵得我偏頭痛又犯了。”鄭校長頭疼地看著兩個不肯讓步的老搭檔,無奈地按壓著太陽穴。

    任笑楓再也無法容忍,自己與父親被如此毀謗批評,眸中驟然出現腥風血雨般的陰鷙。諷刺地冷笑著,他緩緩踱到資料室,抽出一把精致小巧的水果刀,插進門的縫隙卡住,又把一個橢圓環的曲別針擰直,成為細長狀,慢慢伸進鎖孔,技巧性地一撥,“喀嚓”一聲,彈簧鎖自動打開,水果刀稍微用力一壓,門竟然開了。成疊成摞的考卷試題堆放在地上。任笑楓沒有開燈。掏出心愛的銀白色打火機,紙張在昏暗微弱的火苗映射下,更顯得整齊有序。任笑楓討厭被排斥被驅逐的感覺,在這一刹那,理智與冷靜全線崩潰。左手食指輕輕掠過那一方小小的火焰,輕微的刺痛煽動著神經末梢,右手持著打火機貼近紙堆。那些紙無辜又怪可憐的,單單因為副校長的愚蠢和令人作嘔,即將在衝天的火光中付之一炬。真該讓父親也親眼目睹一下這個場麵,讓他也看看母校留給他的記憶。

    一隻軟軟的青蔥玉手突然從後麵伸過來,牢牢地抓住任笑楓的手腕,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雖然出其不意,卻有些微微的顫抖。

    任笑楓大驚之下迴頭,火光照射中,蘇蘇關切而誠摯的眼睛格外晶亮剔透,仿佛會說話般含著秋水。驀然間,任笑楓從自我封閉與嫌惡的思緒裏掙脫,但剛清醒時的朦朧促使他的手下意識地向前伸出。

    下一秒,眼看火苗就要碰到紙張邊緣,蘇蘇心一橫,眼一閉,竟然張開自己柔嫩的掌心,去包圍那團燃燒的火。

    任笑楓的心一窒,趕忙鬆開手,打火機“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蘇蘇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立刻拾起打火機,扯住任笑楓的上衣下擺,幾步把他拽了出去,然後細心地從裏麵把自動鎖設定,再輕輕合上資料室的門。

    任笑楓竭力壓製住心底的恐懼,反手扼住她的腕:“你該死的——剛才在做什麽?你以為你的手是鐵做的嗎?有沒有燙到?啊?你說話呀!”

    “我沒事。那你該死的——又在做什麽?”蘇蘇模仿著他的語調。

    “我……”任笑楓啞口無言,頭撇向一旁,“我告訴過你,我的事情……你別再過問了,我做什麽都不關你的事。不要再阻止我!也——別再管我!”

    內心的敏感讓蘇蘇為之刺痛了一下,他不經意間說出的話,總是能夠傷害自己的心。雖然很想遠遠地躲避他,離開他,不再過問他的事情,最好讓他自暴自棄算了,但現在決非爭強好勝的時候,更加不是修補自尊的時候。且不說自己身體尚還虛弱,發著高燒,單單說他——實在是不能再出事了。她不能,也真的不忍心,看著任笑楓自我毀滅。在心裏從一數到十,蘇蘇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即果決地迎上他的視線。

    任笑楓無法不被這樣的小女子打動,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感動,故意吊兒郎當地說:“燒了這堆廢紙——不好嗎?解救了無數十年寒窗苦讀的家夥!”

    蘇蘇連一點時間也不肯耽誤,剪水瞳眸眨了眨,直接望進他的心底:“不是不好——是不值而已!再說了,就算真的要普渡眾生,做救世主的人,也不應該是你。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果你還是執意要做……那麽……我來!”

    任笑楓深深地震撼了,不再爭辯,隻是裝做漠然地把頭扭開,卻倍加緊握住她的手,隨她重迴校長室門前。

    蘇蘇指指裏麵示意他:“好好聽著——你不能辜負所有人的信任。懂嗎?”

    隻聽到趙姓導師堅定不移的最後一句話:“……不管怎麽說,我都以人格保證,任笑楓沒有做過這件事。總之,我相信他,所有明智的人都相信他。除非找到真憑實據,否則,隻要我在聖亞一天,就決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

    任笑楓覺得,一直枯萎的心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養料,一直幹涸的眼睛終於找到了濕潤的美好。他把蘇蘇帶進懷裏,讓她滿身溫情的馨香慰藉他——一個曾經孤獨遍身創傷的任笑楓。就是這種歸屬感,讓他強烈地渴望著。

    蘇蘇生病已經好幾天了,身體的不適,加上一直為任笑楓憂心忡忡,害怕他會做出什麽不智的極端行為,所以強打著精神注意著他。現下,知道他終於放棄了自己的想法,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不會再去做什麽報複的事情了,她才放心地依賴著他。蘇蘇高燒了許久的身體,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甜鄉。

    任笑楓這才發現,她的臉蛋有著不同尋常的嫣紅,她的額頭滾燙,顯然發著高燒。他立即橫抱起她,越發感覺到她的嬌小與醉人,不顧一切地飛奔下旋轉樓梯,衝出校門。坐入計程車的這一刻,他心裏想的,就隻有“醫院”兩個字。

    支票的事情終於圓滿解決。蘇蘇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勸服校長,再度全方位查找。蘇蘇的運氣還不錯,在財務處的一本雜誌裏無意中找到那張久違的支票。後來,財務處長也終於想起,自己那時臨時有事情要辦,就順手把它夾在了雜誌的某一書頁裏。任笑楓的冤屈得以昭雪,清白迴來。

    蘇蘇卻心亂如麻。親眼瞧見任笑楓的報複行動,除了震驚和困惑,還有自己也難以想象的——心疼。究竟是怎樣的環境造就他今天的冷冽呢?所以,蘇蘇決定,去見江梓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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