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這段路雖然枯燥,但大家都很謹慎,這不光是擔心遇到日本人。在野人山這種原始森林裏穿行,除了要防備各種各樣的小蟲叮咬、野獸侵襲,還要時刻小心那些散在腳下的虛土泥沼,稍不注意踩過去,就可能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掉。所以大家都盡量避免落單,前腳壓後腳地依次行進,遇到稍微鬆軟的草地就直接繞過去。這麽謹慎地走走繞繞,站站停停,一直走到太陽快下山,他們才看到眼前的樹林變得空曠起來。

    趙半括聽到了一陣流水聲,走前兩步,一條五六米寬的河極其壯觀地橫在了麵前。湍急的流水衝刷著岸邊的草木,上遊的雜木爛草擠在河床裏,看得出這幾天的大雨是造成河麵變寬的主要原因。

    趙半括看了廖國仁一眼,那張古怪的地圖還真不是亂寫的,他們自己的地圖上沒有這條河,美國人的地圖上有,說明這條河是在這一年時間裏形成的。在水係極度發達的胡康河穀,雨季多出一條河再正常不過,這也就說明,這張地圖的所有者在近期通過了這條河流,至少是在雨季形成之後。

    看著這條河,大家有點傻眼,後來想了很多辦法,比如遊過去,但很快被否決了,最後王思耄建議道:“隊長,紮筏子嗎?”

    廖國仁沒答話,隻是皺著眉頭看著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王思耄又問了一聲,他才默默搖了搖頭:“不行,這兒可能有鱷魚。”

    緬甸鱷是一種非常恐怖的動物,中日兩軍在緬甸死在鱷魚嘴裏的不計其數,所以在緬甸,隻要是河流附近就幾乎沒有洗澡一說,就是打水也會先向水裏掃射幾梭子。更嚇人的是,緬甸鱷並不單單在河裏偷襲,還經常能上岸襲擊人類。深山老林裏的鱷魚,誰知道會有多兇惡。

    一直沉默的古斯卡這時候開口了:“隊長,你看現在這種水速,即使有那些東西也都被衝到了下遊,除了岸邊的水坑草塘裏可能還有一個半個外,我們站腳的這一片區域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上過岸的痕跡。”

    這番話說得也有道理,但是廖國仁沒有說什麽,隻是揮手示意大家跟著走了幾步,找了一塊幹爽的地方,開始拿出美國人的地圖查看,然後掏出指北針比對了一下方向,露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道:“奇怪,這張地圖上顯示,順著河邊朝上遊走,有一座橋。”

    趙半括頓時疑惑了,這裏可是原始森林,怎麽可能有人在這裏架橋?其他人也都露出一種不太相信的表情。長毛捋了捋頭發,嘲笑道:“這是他奶奶的鬼扯吧,有橋?那咱們不如再在地圖上仔細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到洗熱水澡用的窯子呢。”

    “圖上既然標出了這裏有河,說明他們確實來過,應該是正確的,去看看再說。”廖國仁看了看長毛,說完就朝前走去。

    沿著河走了不到五裏路後,隊員們對橋的疑惑就變成了驚歎。原來真的有“橋”,但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而是一棵原本長在河邊的大樹,這時很巧地橫倒在河岸兩側,樹幹離水麵隻有不到五十公分,但顯然足夠人走過去。大樹的樹冠在他們這邊,根部在另一邊,可以看到樹根那裏一片黝黑。從功能上說它是座橋倒也不完全正確,而且一看就知道,大樹的根部有明顯的爆破痕跡,很顯然,之前曾經有人從河對麵過來。

    軍醫看了半天,驚歎道:“我操,還有這招。”然後轉頭看向長毛,嬉皮笑臉地說道:“隊長啊,你在地圖上找找,說不定還真的能找到窯子呢。”

    趙半括幾個人已經習慣他和長毛一有機會就擠對,有忍不住的已經哈哈笑了起來。

    長毛倒像是完全沒有聽到軍醫的酸話,表情少有的嚴肅,說:“老草包你少他媽的扯別的,還有,這是定向爆破,不是小爺我沒想到這辦法,隻是咱們沒這設備,要不老子也行。”

    總之看到這棵橫在河上的大樹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下不用冒險從河裏蹚了,這種山洪一樣的水流,河麵雖然窄,流速卻不亞於怒江,直接蹚基本等於找死。至於紮筏子,雖然他們能搞定,但要讓十個人安全過去的筏子,砍樹製作什麽的太麻煩了。

    小刀子作為偵察兵,理所當然地頭一個走向樹橋,先踏上了一隻腳,使勁踩了踩。那棵大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非常粗大結實,小刀子用力踩過隻是輕輕顫了顫。一試之下,看來這樹橋沒有問題,小刀子站了上去,迴身打個手勢招唿大家過河,但是沒想到的是,幾乎在同一時間,遠處忽然“砰”的一聲,猛然間一顆子彈從他們身後的樹林裏鑽了出來,釘到了小刀子腳下的樹幹上,古舊的樹皮立刻炸開一團木屑。

    這忽如其來的一驚,立刻讓小刀子一個趔趄,同時又是幾聲槍響,也不知道小刀子是被擊中還是沒站穩,或者是他選擇了就地隱蔽,總之晃了一下他就朝河裏栽去,身影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橋上同時又出現了幾個子彈打出的洞,隊員們也都反應了過來。趙半括看著木花飛濺,子彈唿嘯著亂飛,心中忽然哭笑不得。媽的運氣這種東西真的不能說,之前還覺得偷襲日本鬼子那場遭遇戰爽得不行,現在風水輪流轉,看來是被另外一夥鬼子盯上了。趙半括下意識地臥倒,身邊已經響起了槍聲,側眼一瞟,看到大牛已經半跪著端著機關槍順勢朝子彈的來向開了火,這和剛剛日本人偷襲小刀子時子彈打在樹上的聲音不同,重機關槍一陣掃射下,隻聽到砰砰的樹木碎裂聲,很快,一陣嘰裏咕嚕的咆哮夾雜著從樹林裏傳了過來。

    果然是日本鬼子!一幫人都找好了掩體,紛紛朝鬼子的喊叫方向扣動扳機。廖國仁沒有絲毫猶豫,命令王思耄尋找小刀子,嘴上又囑咐道:“也別忘了鬼子,看準了再打,敵人數量不明,別浪費子彈!”

    趙半括靠在一棵大樹後,稍微安了下心,感到頭頂的子彈嗖嗖亂飛。他邊深唿吸邊注意聽著戰場上的聲音,畢竟是老兵,一聽之下就感覺似乎不對,對方這次用的不是步槍,竟然也是連發武器。正想著,一聲嗖鳴從頭頂傳過來,附近的軍醫頓時大叫道:“小心,這幫鬼子有擲彈筒!”

    趙半括的心沉了下去,這句話傳遞出的信息其實很多,而且都很要命。

    擲彈筒是超輕型迫擊炮,口徑在50mm以下,可以單兵攜帶。除了可以發射專用的榴彈外,還可以發射手榴彈,射程能達到二百米。對於趙半括他們這種人數很少的小分隊來說,絕對算是非常有壓迫性的重型武器了。而這支日軍隊伍帶有擲彈筒編製,說明人數不會太少,至少應該有二十人,這也是他們隊伍人數的一倍。最不利的是他們屬於猝不及防下被偷襲,處於下風,雖然大家反應很快,但也很難在陣地戰中獲得什麽優勢了。

    腦中隻是一瞬間轉過了這些念頭,要命的手榴彈就已經到了。擲彈在樹林中落下,彈跳幾下後蹦到了隊員們的藏身處附近炸開了花。一時間煙霧彌漫,碎片飛濺,弄得一幫人都抬不起頭,混亂中也不知道有人受傷沒有。趙半括雙臂死死護住頭貼在地上,就算這樣,也被震得耳膜生疼,滿嘴都是泥,等氣浪剛剛過去,頭還沒抬起來,緊接著又是一顆擲彈炸開,嘴裏的泥還沒吐幹淨,又被炸進去不少。

    大牛這時也被壓製在一棵樹後,抱著機槍大怒,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吼道:“曹國舅,你他娘吃白飯的,快把那要命的玩意兒給我端掉!”

    曹國舅趴在另一邊的樹後,端著槍正瞄著遠方,身子紋絲不動,閉著一隻眼,顯然在努力鎖定目標。聽到大牛的喝罵,他呸了一口,把槍口移動了一下,保持瞄準的姿態,喊道:“隨便誰,掩護我兩秒鍾。”

    大牛罵了一聲:“你說的!”說完對趙半括他們吼:“掩護國舅爺,手榴彈別他娘留著了。”幾個人立即會意,大牛以點頭為倒計時,3,2,1,同時從樹後閃出,機槍和手榴彈反擊過去,那邊的槍聲頓時被壓製住了。

    幾乎是同一秒,曹國舅以極快的速度一個側翻,完全無視迎麵而來的子彈,非常迅速地恢複臥地瞄準的姿勢,瞬間連開兩槍,子彈穿過無數的灌木,打在了擲彈筒上,筒身被擊中,爆出漫天的火花,立即就報廢了。幾乎是同時,曹國舅已經又迅速滾迴了樹後。趙半括在斜後方,清楚地看到曹國舅左邊肩膀上的衣服裂開了一道口子,熱氣騰騰地冒出白煙,顯然是剛剛被日軍的流彈擦過。趙半括心說我操,這樣都沒掛,他娘的運氣真好。同時也因為曹正兌的槍法和冷靜的態度,暗暗在心裏給了一個牛逼的評價。

    日軍的標準配置一般是五十人左右的小分隊配備兩挺輕機槍和兩個擲彈筒,曹正兌毀掉擲彈筒後,就再也沒有榴彈襲來。趙半括簡單盤算了一下,看來這並不是一支完全建製的小分隊,人數頂多也就二十個,擲彈筒也隻有那一門,他這樣一想,心裏稍稍安定,感覺並不是全無勝算。

    日軍顯然是被激怒了,暴怒下立刻報以劇烈的反擊,連射的槍聲好比暴雨一般,全部傾瀉在他們四周。同時手榴彈也飛了過來,炸得天昏地暗。

    在自動武器對決的戰鬥中,先開始進攻的一方有著巨大的優勢,趙半括知道,不打到他們心疼子彈的那一刻他們的頭是絕抬不起來了,索性在樹後藏得死死的,同時打量周圍,尋找更好的隱蔽點。這時聽見廖國仁問王思耄:“小刀子怎麽樣?找到沒?”

    因為一直被日軍火力壓製,王思耄也隻能原地盯著附近的河麵,他沉著臉搖著頭答道:“沒看到,這麽急的水速,可能衝走了。”

    廖國仁一咬牙:“晦氣!從哪兒冒出來的鬼子!”

    大牛在槍聲中卻顯得很興奮,大聲道:“管他呢!隊長,既然看不到刀子,要不別管了,咱們先來個迴馬槍?”

    廖國仁罵道:“迴個屁,這幫鬼子潛過來,我們沒一個人沒發現,說明他媽的戰鬥素養非常高,裝備和人數都比我們強,不能貿然硬突擊他們。先別管了,找機會過橋,然後把這東西給老子炸了,再做打算。”

    聽說要炸橋,王思耄立刻反對:“隊長,炸了橋,咱們迴來怎麽辦?”

    廖國仁沒答理他,瞪著眼睛叫道:“長毛!”

    一臉泥漿的長毛抬起頭,樣子非常狼狽,長發全貼到了臉上:“在!”

    廖國仁一通吩咐,一直以來在趙半括眼中跟流氓兵痞沒什麽區別的長毛,這時候倒是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拖著自己的背包往樹橋方向爬去。而在大牛和曹正兌執行命令刻意加強的反擊中,日本人的彈藥消耗已經很大,他們開始有意控製火力壓製的節奏。趙半括等人在廖國仁的具體撤退命令後,從槍聲中找到空當,邊打邊退。移動到樹橋附近後,大牛甩出了幾顆煙霧彈,這廝力氣驚人,投彈的落點也很好,煙霧頓時把兩邊的視線暫時阻斷,憑借著這個掩護,大家得以迅速靠近樹橋。日本人看到他們投出煙霧彈,知道他們要逃,馬上又加大了進攻節奏,並且大多往樹橋的方向掃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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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半括一頓,心想即使有煙霧掩飾,但現在橋上被火力覆蓋,也很有可能被流彈擊中。正糾結著,就看最前麵的長毛毫不猶豫,直接整個人貼地竄了過去,滑到橋邊時直接鑽到當做橋梁的大樹下,好似樹熊一樣,反抱著大樹,向對麵快速爬了過去。

    趙半括不禁暗暗叫好,這麽一來日軍的子彈即使有打在橋上的,但是長毛壓根就是從橋下過去,寬大厚實的樹身就成了最好的盾牌,想不到這滿腦子大洋的人也不是完全沒腦子。

    片刻之後長毛安全抵達了對麵,招手示意後麵跟上,然後就地開始放置爆炸物。

    後麵的人一個個接上,采用同樣的方式很快都過去了,隨即在對岸建立起防線,以掩護大牛轉移。

    趙半括最後一個過去,看到大牛正背靠大樹一臉輕鬆,頭也不迴地往樹後甩出手榴彈,衝鋒的第一撥鬼子都被大牛的手榴彈阻退。雖然形勢很危險,但趙半括看到這些還是差點笑起來,大牛這樣實在是像一隻正在吃香蕉的大猩猩,扔手榴彈的輕鬆寫意勁頭,完全就是大猩猩毫不在意地亂扔香蕉皮。

    這時原先隱藏在對麵草叢、樹幹後的日本兵都現了身,不顧一切朝著大牛的位置猛衝,讓趙半括吃了一驚。這些日本兵的穿戴和前邊那一撥明顯不一樣,衣服上滿是口袋,槍聲裏有不少是連發的,鋼盔的樣子居然跟他們差不多。趙半括打了這麽多年仗,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裝備的小日本。

    這時對岸的攻擊點已經建立起來,日本人急於進攻,場上的攻守形勢一下子顛倒了過來。大牛已經在火力的掩護下快要挪到樹橋旁,但被十幾個悍不畏死的日本兵用子彈壓得過不來。河這邊的趙半括他們自然著急,子彈打得潑水一般,日軍找好了隱蔽樹木,緩慢前行逼到了大牛附近,局麵眼看又要陷入拉鋸戰。趙半括等人手裏射擊不停,心裏卻是急得要命。

    長毛是最著急的,因為他的爆炸物已經裝好,隻等掩護了大牛過來就可以開爆,這樣就能徹底脫身,把這撥日本人甩掉。可是大牛就是被壓得起不了身,急得長毛趴在樹幹後直罵娘。就在這時候,突然趙半括看到了一個神奇的景況。

    遠處日本人藏身的樹林裏突然傳來幾聲爆炸,接著是一陣衝鋒槍的連射,日本兵的陣地好像發生了什麽變故,槍聲像是被人突然卡住了喉嚨,聲音一下就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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