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俏將紙巾投入紙簍中,迴頭見培安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便說:“你是不是不放心你家先生在我這裏?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留下陪夜,我在客廳將就一晚也沒事。”


    培安擺手輕聲道:“我對林小姐的照顧沒什麽不放心的,我留下,實在也不太像話。隻不過……江先生夜裏需要有人翻身,而且,起夜也不方便,他今天剛剛肌肉痙攣過,又喝了酒睡得沉,我是怕……”


    書俏不自覺地朝著床上那個人看去,他的眉頭輕輕蹙著,似乎在夢中都滿懷心事。她也不禁跟著皺眉,拉了一把培安的手,將他牽出臥室外。雖然知道他睡著了,可是,她仍怕被他聽見自己與培安的這番談話,因而刺傷到他的自尊心。


    她虛掩上門,對培安說道:“你擔心的事我都想象得到。放心,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幾乎每天都會接觸到肢體殘障人士,也和他們一起應付過許多突發的狀況。江淮他……他的任何情況都嚇不倒我的。”


    培安的神色輕鬆了不少:“林小姐,其實江先生的身體也不時常這樣麻煩的,在家的時候,他還經常自己去上廁所呢。隻是……得有專門的設施才行。”


    書俏起先對他突然特意強調這些事的意圖沒反應過來,稍後才迴味出培安那份為主人挽迴顏麵的用心。真是個憨厚忠誠的男人——她心裏一熱,說話的時候變得更加溫言細語:“我知道,看他的肌肉狀態,完全不像是癱瘓十幾年的人,無論有多悲觀,他也沒有放棄過複健。我相信,他已經做得很好。如果國內的無障礙設施和殘障人士專用的設備更發達、更普及一些,他的生活會更加方便。”她頓了頓,又說,“培安,你要是願意信任我,不如今晚先迴江家,一來通報一下江淮的情況,免得家裏人擔心;二來,我也想拜托你明天早上來接他的時候,把他的替換衣物和其他用品都捎過來。哦對了,江淮怕他媽媽擔心,你還是依著他的性子,盡量不驚動她為好,萬一要是被她問起江淮的去處,你也別在老人家跟前把江淮今晚的情況都照實說,這隻會徒然使她傷心又不安,不如就說是去會一個老朋友,今晚強留他過夜。這樣,你一個人迴去,第二天再來接他,也大體能說得通。”


    培安諾諾點頭,遵照她的指示離開了書俏的寓所。書俏迴到臥房,再一次探了探江淮的額頭——那裏依然微燙。她略將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點,隻見他的鎖骨之上的肌膚也都布滿細汗。她無法斷定,他的低燒是否單純由於酒精造成的,還是身體上有其他的病況,例如受涼或者是尿路感染,但是她知道他的身體別與常人,在他的脊髓受傷位置以下的地方都很難排汗。當務之急,是趕緊將他的體溫降下來!


    她用涼水打濕了兩塊毛巾,一塊墊在江淮的頸後,另一塊敷在他的額頭上。在替他重新掖好被角前,她沒有多做思慮便將手伸進了寬敞的睡袍領口裏——她想確認一下他不能發汗的身體部分的體溫。果然,那裏的皮膚光滑而幹燥,和他的額頭一樣發燙。


    她猶豫了一下,紅著臉解開了他的睡袍帶,將他的上身露出了大半部分。雖然麵對著這樣一副年輕男性的軀體,她難免會產生本能的害羞,可理智告訴她,他急需散熱。隨後,她找來一條家裏最輕薄的被單,換下他原本身上蓋著的那條,輕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躡手躡腳地做著照顧他的工作,甚至因為怕電扇頁片轉動的噪音驚動到他,而選擇了手搖扇子為其降溫。大約到了淩晨兩點,她摸了摸他的額頭,燒似乎已經退了。然而,她的手好酸,上下眼皮也不時打架,她打了個哈欠,扔下扇子,趴在床尾,睡了過去。


    “書俏。”


    他隻低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便猛然清醒過來。幾乎立即奔到床頭查看他的需求。


    江淮的臉上充滿自責:“我竟然在你家睡著了?培安呢?”


    “你不要那麽緊張。培安迴家替你拿東西去了,我讓他明天早上七點來接你。”她說。


    他的右手在被單下麵動了動:“現在幾點?”


    “三點左右吧。”


    他似乎在確認完一件重要的事後,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我還沒有弄髒你的床單。書俏,麻煩你讓培安現在就迴來接我好嗎?”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做個體諒些人的好老板,行麽?你現在打電話迴去,不止吵得培安睡不了覺,搞不好還讓你母親起疑。我已經讓培安編了個理由,說你在朋友家留宿。你這個點迴去,你想想會顯得有多奇怪?你真的忍心鬧得全家不安寧嗎?”


    “即使這樣,”他沉著聲音道,“也好過把你鬧得不能安睡。”


    “所以,”她靈機一動,道,“我也要請求你一件事作為補償。”


    “補償?”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喏,本來是說好明天要去你家給伯母做治療的,可我今晚照顧了你一宿,明天打算在家補覺,你能不能批個假給我,讓我改日再去你家呀?”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時沒有做聲。


    她故意誇張地歎息道:“哎,難道這點小要求你都不答應?資本家果然都是沒人性啊沒人性!”


    江淮苦笑:“書俏,我依你了。”


    她想也沒想,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江先生,乖啦!”


    然後,她就看到江淮的臉紅得比發燒的時候更厲害了。再接著,她覺得自己的臉似乎也燒了起來。


    她尷尬地“嘿嘿”兩聲,縮迴了手。


    他的臉色慢慢恢複了略帶蒼白的常態。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她忙道:“可以。”


    “如果你一個人做起來不那麽困難的話,可不可以……推我去趟洗手間……”他的臉又紅了。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高興:“你是說,你可以自己控製?”


    江淮說:“並不完全能。隻不過,癱瘓久了,對自己的身體也大致有了些了解,長期的訓練讓我養成了定時解手的習慣,對於身體上的某些‘提示’,我也能有所感覺。這種感覺……也許和正常人不一樣,可我自己是能覺察到的。我想,我最好現在去一趟洗手間,免得……”他咬了咬下唇,“當然,我也知道沒有輔助設施,把我轉移到輪椅上都很困難,如果……如果……”


    “床單五百、浴袍三百外加服務費兩百!”她連珠炮似地報出一串價碼。


    “啊?”他愣了好幾拍。


    “我是說,如果我不能成功將你轉移到洗手間的話,由此造成的後果,我會找你索賠的。”她不想再留出一秒鍾給他胡思亂想的空間,笑嘻嘻地說:“別小看我呀,我們試試看好嗎?”說著,她向他投以鼓勵地一笑,“你也要和我一起努力,一定能做到的!”


    “好的,試試看。”他的聲音裏有幾分振作。


    她將輪椅推近,調整好朝向,隨後伸出手臂,帶著巧勁用力卻小心地拉住他的手,將他從床上拉扯起來,待他稍稍坐穩後,迅速將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腰部,而她的雙手則穿過他的腋下。“我數一二三,你配合著我起身的動作,盡量抱緊我,如果可以的話,右手及時抓牢輪椅的扶手,然後坐好,清楚了嗎?”


    他點頭,溫馴聽話的像一頭純良的小鹿。


    “一、二、三!”她果斷地發力將江淮整個抱起。而他則依照她的指示,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部,腳掌點地,似乎在用盡全力讓自己站住,哪怕隻是短短幾秒時間。最後,他算準了時機抓牢了輪椅的右邊扶手,書俏也從他那裏借了把力,這才將他在輪椅上放穩。


    完成這次轉移後,兩個人都氣喘籲籲的。


    “你做得很好呢!”書俏的誇獎是真心的,以江淮的情況,能配合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容易。


    他笑了笑,看起來卻很憂傷。


    這種時候,安慰的話顯得矯情,更何況,江淮還急著解手。


    於是她推著他進入浴室。幸虧她家浴室用的是移門,本身也比較寬敞,否則,連電動輪椅都很難進入。那對江淮來說,不止又多了層不便,更會多一層打擊。


    可難題還是存在的。畢竟,這裏不是專門的殘障廁所,更別提像江家那樣有為江淮度身定做專業又高級的輔助設備。要將他從輪椅轉移到坐便器上,也是件艱難的“工程”。


    “你介不介意……咳,”書俏咽了口唾沫,感覺像是預備做什麽心虛的事,竟有些口齒不伶俐起來,“我是說,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覺得最好還是把浴袍暫時脫掉,那個……有點礙事!”


    她差點閃了舌頭,迴想著這段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她又補充道:“我是說,袍子太長了,我直接抱你坐上去,再調整位置的話會比較難。”


    江淮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身體發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難道,被當成居心不良的“女流氓”了嗎?不會不會!她不自覺地搖頭否決,像她這麽正直又坦蕩的女青年,善解人意的江淮怎麽可能會誤解她啊!


    難道,是他自己又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書俏又是狐疑又是擔心,便隨著他的視線方向也看了過去,頓時一陣臉紅心跳。


    ——他的衣帶自從被她剛才解開散熱後,本就鬆垮垮的隻打了個活扣,如今經過一番折騰,連袍子的下擺都是幾近敞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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