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你的身邊是種滿足的體驗,看你看的畫麵,過你過的時間;天也晴了,花也開了,微風也沉醉,雖然你不說話,卻也早已萬語千言。分分秒秒顯得清澈又珍貴,隻有你才能給我這種感覺。——

    江亦峰第一次看見唐純純,是小學二年級,在全市知名的奧林數學訓練班。

    教授姓楊,頭發是標準的“地方支援中央”狀態——謝頂,講話的時候總帶著親和力極佳的微笑,並且能夠一一分別叫出全班七十六名學生的姓名與綽號,而準確得沒有一絲紕漏。年少的江亦峰,頭腦聰明,智商高得驚人,而且對數學有著濃厚的興趣,刻苦上進,勤奮好學,恰巧是所有師長心目中讚賞的典型。楊教授亦不例外,對他格外器重。這就給江亦峰無形中增添了些須值得驕傲的資本。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對待所有人的態度都恰如其分,正象一股注入杯中的酒,清新,又不溢不缺。現在想來,才小小年紀的江亦峰,已經懂得憑人格魅力征服身邊的人了。因此,在眾星拱月的形勢下,江亦峰如魚得水,無論是長輩的疼寵,抑或同齡人的追隨,遊刃有餘。

    數學訓練班的課定在每周的休息日,從早晨8:00到下午4:00。課程精深而晦澀,考進來的七十六個孩子,可以說是全市的數學精英。每到放學時分,校門前集滿了望子成龍的家長。他們或者大聲喧嘩,彼此討論引以為傲的子女;或者望穿秋水,急盼著子女帶來欣喜的成績。而唐純純,便在這種情況下凸顯出她的與眾不同。因為,從來沒有人接送過她。

    實際上,並非如許多人猜測的,她有什麽悲慘的經曆和身世。相反,唐純純擁有一個美滿殷實的小康之家,父母恩愛,身為獨生女兒的她占據全部的寵溺和嬌慣。隻是,唐純純的性格心智超越了與她年齡相符的階段。天性中與人群的疏離造就了她外表陽光下與人不親密的個性,即使是雙親和家人,亦如此。當然,這些內情在當時,江亦峰並不知曉。

    其實,在所有人眼中,唐純純無疑是個洋娃娃般的小美人。濃密的黑發與濃密的眉相映生輝;大大的眼睛裏眼波流轉,深邃如盈盈秋水;高高挺俏的鼻,小巧嬌嫩的櫻唇粉中泛白,憑添一種嫵媚。作為一個女孩子來說,唐純純並不夠秀氣,但她的容貌恰巧符合所謂大家閨秀的審美標準。因此,從上幼稚園開始,就有無數小帥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爭風吃醋。唐純純心如赤子,不解風情,依然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惹得男孩子們無功而返,暗自神傷。

    嚴格地說,江亦峰並不帥,無論是年幼時還是長大以後。眼鏡使他文質彬彬,謙遜有禮,再加上他聰慧的腦袋,眾多小女生都願意扯著他嬉戲。而在他心裏,幾乎沒有性別的概念,一副不慍不火、溫文爾雅的態度,不偏不向,令小女生私底下咬牙切齒,自己卻毫無知覺,仍舊玩得不亦樂乎。與唐純純簡直異曲同工。

    那樣一個柳絮飄飛的春夏。

    周日。午後。

    唐純純獨自一人,窩在圓柱的陰影裏,蜷縮著雙腿,漫不經心地享受著濃鬱花蔭襲來的片片芳香,昏昏欲睡。與其他女孩子不同,她的臉頰微微沁紅,卻始終清涼無汗。以至多年以後,江亦峰常調侃愛妻的汗腺變異為了淚腺。

    唐純純是非常喜歡夏天的。夏是個極適合瞌睡連連的季節,也給冰激淩等甜點的發明提供了有利的契機。唐純純對糖和甜點愛不釋手,身體的骨架和比例卻標準勻稱,令人豔羨。滿池粉色的睡蓮和叢叢火紅的月季毗鄰而居,憐愛著小小女子的蜂蜜色的肌膚。

    江亦峰偷偷地窺視著這副畫麵,生平第一次領悟美麗。望著那張可愛俏麗的臉龐,他不由得癡了。

    嚶嚶的抽泣聲斷斷續續,打碎了一池寧靜。

    唐純純半眯著剪水瞳眸,打量著旁邊委屈落淚的小女孩。她雖然不喜歡與大家一同玩耍,但是這個女孩子她認識。女孩的名字叫做王玨,家庭非常富裕,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亦自詡為班裏的小公主,可愛中難免帶有驕縱的氣息。女孩的雙肩不住抖動,顯然滿腹苦水無處訴說。唐純純猶豫半晌,閉了閉眼睛,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起身,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肩。女孩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轉過身,臉上猶掛著兩行淚珠。

    唐純純裝做沒有看見她的淚水,隻是遞過手中的物體:“喜歡嗎?”

    攤開的掌心裏,躺著一個翠綠色的橢圓形的東西。

    女孩驚喜地捧在手心,貼向臉頰,情不自禁地叫:“好可愛!好涼快哦!”

    唐純純伸手扯了扯小東西,大方地笑:“這是水氣球,你可以去換點水。”

    女孩欣喜地點點頭,三兩下抹幹淚痕,飛快地跑向洗手間。半路上突然迴頭:“唐純純,你笑得好漂亮!我喜歡你!”

    唐純純如釋重負,眼角猛然掃到一側的江亦峰,怔楞之下後退一步,右手中指下意識地觸到一枝花團錦簇的月季,一陣刺痛使她咬緊了唇。江亦峰眼看著花莖上一根銳利的刺紮進了女孩細嫩的指,援救不及,忙衝上前,抓住她的右手,拔出刺,不假思索地將中指放入口中,吮去沁出的血滴。唐純純驚慌失措,搶迴自己的手,藏到身後,緘默不語。江亦峰為自己的衝動窘迫不安,無所適從,紅暈從臉頰席卷到脖頸。唐純純睜大眼睛,晶瑩剔透的淚珠翻轉,看得出,她在拚命忍耐。江亦峰囁嚅著嘴唇,想靠近她安慰她,卻隻能駐足原地。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唐純純跌跌撞撞跑進教室,低著頭捏著右手中指,驚惶的神色一改往日的閑適。江亦峰則首次神遊,沒有聽進楊教授講的一個字。

    從此,江亦峰總會不由自主地瞟向唐純純,追隨的眼光含著溫柔的探詢。唐純純則一反常態,開始和女孩子們一起玩耍。並非因為孩童活潑的本性,卻是為了躲避灼熱的關注,而融入人群無疑是最安全的。緣故,隻有當事人江亦峰心中清楚。至於唐純純小小年紀就懂得韜光養晦,隱藏鋒芒,江亦峰一點不驚奇,因為唐純純有著聰明的內涵。

    兩個月後的某個周日。

    唐純純裹著一件嫩黃色的小碎花無袖娃娃裙,翩翩而來,天使般純淨的笑顏上,掛著開朗和燦爛。就連麵對江亦峰的注視,她亦笑得友善而和氣,簡直令他受寵若驚。一刹那,江亦峰深刻地感覺到,身邊所有的陽光都褪去了色澤,隻餘下一絲殘留的溫度。這一刻,仿佛世界為唐純純而旋轉。放學的時候,江亦峰大著膽子靠近唐純純,看見她正在愉快地哼著歌收拾書包。

    “今天你很開心啊?”江亦峰小心翼翼,生怕觸怒她。

    唐純純肯定地點頭,很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爽快。

    江亦峰試探地放慢語速:“今天我也自己迴家。一起走,好嗎?”

    唐純純猶豫地抬頭看他誠摯的眼,輕輕地說:“好吧。”

    一對小兒女如此便和好如初。唐純純的內心,並不怎麽討厭身邊的男孩。她隻是太過習慣獨享寂寞。江亦峰則為了第二次交集的愉悅而暗自感激上蒼。後來,他才知道,這天,是唐純純的生日。也就在這天,唐純純的寫作獲得了全省聯賽二等獎。

    初識的這一年,唐純純剛滿八歲,而江亦峰七歲。

    鬥轉星移,光陰似箭。在一種曖昧的氣氛中,數學訓練班的孩子們升上了麵臨畢業的六年級。青梅竹馬和兩小無猜在光陰的流逝間消失殆盡。

    不知不覺中,唐純純蛻變為一個活脫脫的笑娃娃,盡管依然稚嫩青澀,但與那些木頭美人相比,卻格外令人喜歡。因此,小學畢業前,唐純純收到了生命裏第一封情書,如果那勉強算作情書的話。卡通的粉紅色信箋上隻寫了一句話——“送你一顆火熱的心”。下麵的落款是“蕭然”。

    那時候,班裏的女孩子都鍾情長相俊美且帶一點陰柔的男孩。也因為這樣,揚帆、蕭然、林木森被評為“三大帥哥”。對於這樣的評價,唐純純始終不以為然。或許是對於異性的認知較晚,也或許是潛意識裏對江亦峰的記憶過於難忘,總之,唐純純對這幾個男孩子不感興趣,一概不予置評。課照常上,飯照常吃,零食照常填滿書包和衣裙的各個角落,全然當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蕭然在等待迴應的無奈中煩躁不安。而唐純純也莫名其妙地遭到了眾家小少女的圍攻,於某天放學以後。

    “唐純純!你站住!”胖嘟嘟的孫琳嬌斥一聲,“不許走!”

    甫下樓梯的唐純純迴過頭,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愈發顯得無辜而俏麗,嘴裏還咀嚼著鬆軟的棉花糖。水蜜桃和哈密瓜味道的都很不錯哦!

    “你是討厭鬼!”孫琳圓圓的臉蛋氣得通紅,有限的年齡和詞匯水平,又讓她說不出什麽激憤的話,來聲討這位“紅顏禍水”。周圍的女孩子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幫腔,“裝清高”,“做作”,“矯情”之類絡繹不絕。

    唐純純恍然大悟,一時間啼笑皆非。

    “你們真是無聊!”頗有點霸氣的揚帆,交叉著雙手冷冷地踱過來,“唐純純有她選擇的自由!找她的麻煩也是沒有用的,不要再打擾她。”

    說心理話,唐純純並不喜歡揚帆。盡管揚帆位居三大帥哥之首,現在又為她打抱不平,但揚帆的聰明有一種冰冷陰森的味道。江亦峰就完全兩樣:江亦峰的笑容真摯可親,溫暖和煦,令人如沐春風;江亦峰也不會輕易用這種君臨天下的語氣說話,總是謙遜有禮,讓人不自覺信賴。腦海中就這樣毫無來由地,展現著江亦峰的舉手投足和一顰一笑。神遊的唐純純竟自迴味著,根本罔顧自己正陷在一場較量裏。因此,唐純純甜美的笑靨顯得格外詭異。

    “啊!原來你也喜歡她?!”孫琳恍然了悟的尖叫刺耳極了。

    唐純純乍然迸迴現實,皺皺眉,搞不清眼前的形勢。隻見身邊的揚帆似乎難為情地望著自己,象被人揭穿了秘密似的窘迫。那本來是個懵懂無知的年齡,眾家小女生的審美亦處在模擬仿效的時代。在日本動畫《聖鬥士星矢》的熏陶洗禮之下,頗似冰河的揚帆便倍受矚目。而一向自詡甚高的揚帆,居然也陣亡在唐家純純的魅力之下。令人不禁捶胸頓足,惋惜嗟歎!

    唐純純抬腕看看表,隨意揮了一下右手:“先走了。拜拜!”

    一幹人皆有跌倒的趨勢。

    揚帆亦無奈,沉默。

    唐純純是聰明卻又惰性十足的,骨子裏的懶散與放縱,她任由其滋生發展,所以在以優秀成績作為鋪墊的基礎上,為人處世多了一分隨性。江亦峰圓滑靈活的個性則討好了許多人。兩個人幾分相似幾分互補又帶有幾分默契的相處模式中,日漸熟撚,以致國小畢業之際,這對小兒女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對彼此的留戀。這種感覺太過微妙,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忽略。

    因此,唐純純幼小的心扉中,除了父親之外,最親近的男性就是江亦峰。而在江亦峰看來,這是最理所應當也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生平第一次的篤定使得二人日後有了戲劇性的發展。

    沒有人知道,江亦峰與唐純純的糾纏怕是一發不可收拾,而直到天荒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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