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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醫生站在門口,深紅色的圓月從窗外投來深紅色的月光,他隻是靜靜地站立,卻看到自己的影子宛如電視中那些部落儀式的成員一樣瘋狂舞動,瘋狂的舞動本是沒有聲音的,但伴隨那節奏感,他的頭腦中浮現一連串的音符,仿佛自己正在構成點滴的音色。那不是聽到的聲樂,而是自己內心深處勃發的音感,一切都是從自我而起,又劇烈地湧動,似乎要順從某個看不見的渠道播散到外界。那是鼓聲,是嗩呐聲,是尖銳的笛子,也是低沉的提琴,還有鋼琴,口琴,手風琴……他所知道的,他曾經聆聽過的,各種自然和非自然的聲音一個緊接著一個在腦海中浮現,組合,旋轉,抖動,如果用錐子刮爛玻璃,撕開一張又一張的牛皮紙。


    那是渾濁的,也是清晰的,是無序的,卻又充滿了節奏感,他突然很想跳舞,如同部落儀式中那些瘋狂的人們一樣顫抖身軀,高舉雙手,唿喚祖先神明,向那無垠的宇宙,向那無限的無知,向那並非封閉的世界呐喊。


    安德醫生恐懼著,向往著,蠢蠢欲動,天知道他為了壓抑這讓他覺得不對勁的鼓動花了多大的氣力,但即便沒有真的那麽做,卻又能直覺感到,一切自我的抑製都是徒勞的。這是儀式,這是祭品,這是人,也是瘋子,自己已經是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他急促地唿吸,門外又傳來拍門聲,似乎有些困惑,也有些擔心,那個不算熟悉的家夥加大了一些聲音,說:“你還在睡嗎?安德醫生。醒醒,出問題了,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安德醫生終於將手放在門把上,猛一拉開,外麵的人似乎還想敲門,舉高了手,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拍下來了。走廊外還有燈光,但在背後窗口那深紅色的月光襯托下,這無機的人造光是如此的昏暗,又是那麽的不穩定,閃閃爍爍,有如恐怖片裏渲染氣氛的模樣。安德醫生看到深紅色的月光如有實質的水,流出房間外,在走廊上化作淡淡的晦澀的霧氣,而站在門口的那人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不,或許這隻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才有的幻覺,或者隻有我才能看到,安德醫生不由得這麽想。


    在昏暗燈光和深紅月光的交攻下,門外的那名主事人顯露出不太明確的輪廓,安德醫生定了定神,那輪廓才有些清晰起來,是個人,不是怪物。安德醫生和他對視,對方的兩隻眼睛格外明亮,格外突出,格外醒目,嘴巴一張一合,似乎說了些什麽,安德醫生突然間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是了,安德醫生想,這個人也在害怕,沒有人會不害怕如今的病院,以及即將到來的一切,人是應該畏懼那些征兆的,這不是眼前這人的錯,恐懼才是正常的。


    “晚,晚上好,安德醫生。”這個男人吞下唾沫,安德醫生聽到了他喉嚨滾動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安德醫生覺得自己的感官比以往更加敏銳,哪怕明明已經生病,明明產生了那麽多的幻覺,他聽對方繼續說到:“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大家都沒有睡好,我覺得情況有點兒危險,如果方便的話,應該立刻轉移。”


    “怎麽迴事?”安德醫生問,聲音出乎自己預料的低沉,就像是在他腦海中反複奏響的低吟鼓聲。


    “有人看到那三個女孩有了動作,就想要繼續監控,但是,攝像頭似乎全都壞了。”男人似乎沒有聽出安德醫生的聲音和往時有什麽不同,隻是略微有些緊張地說:“我們的人迅速前往房間查看,卻發現那三個女孩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有什麽人做的,還是她們自己做的。我們更傾向於是她們自己做的,雖然在過去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情況。”


    “你們的結論是什麽?”安德醫生沒有理會男人的解釋,隻是這麽問到,倒是讓男人稍稍一愣,但對方很快就反應過來,簡潔明了地說:“那三個女孩的人格有恢複的跡象,足以支撐她們去做更多的事情。當然,哪怕這點跡象,也肯定和‘病毒’有關係……可能‘病毒’產生了一些變化。我們需要找迴那三個女孩,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情況。”


    真是蠢貨。安德醫生在心中說,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三個女孩的失蹤肯定和‘病毒’的變化有關,但卻肯定不是因為人格已經恢複的緣故。也許……也許……他的內心中不由得產生這麽個想法:那三個女孩並沒有離開房間,而是這些人已經“看不到”也“找不到”她們了。她們的存在,正在從這些人的感知中消失。不過,雖然有這樣一個突兀的想法,但更像是一種妄想和猜測,根本就找不到證據。


    即便如此,對這些人的愚蠢評價,安德醫生並不打算修改。隻因為他們之所以得到結論,並不是掌握了多少線索,而僅僅是他們期望理由就是這個:他們希望那三個女孩能夠恢複人格,以便於他們從這個角度入手,去找出更多的答案。但說到底,哪怕女孩們真的可以恢複人格,也並不代表人們就可以從恢複的人格中找出答案。


    這些人已經開始迷失方向了,他們其實知道的,自己等人的所作所為,在那急促又充滿了未解之謎的異變中是多麽的無力。他們期望合乎他們所知的變化,因為,巨大的未知正給他們帶來足以讓人瘋狂的壓迫感。


    “我要去女孩的房間。”安德醫生這麽對主事的男人說。之前蒙他救助,無論如何也算是欠了個人情,在將他踢下研究小組核心的位置前,就讓他高興一下吧。但是,安德醫生不覺得自己去了女孩的房間,也能有什麽作用。末日症候群的病痛沒有得到抑製,他從眼前所見的景象之詭異,並對比眼前這個男人的反應,就能知曉。


    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倒是這個男人,幸運的還沒有被“病毒”感染,但是,他繼續留在這裏的話,一定會加速感染,因為,那三個女孩的失蹤,的確是一件詭異的事情,而詭異的事情,也意味著這棟宿舍或許正在成為感染的重災區,而那三個女孩曾經呆過的房間,一定會成為重災區的中心。


    “我和你一起……”這個男人正想這麽說,就被安德醫生打算了:“不需要,你立刻安排其他人轉移,自己也趕緊離開吧,等我看過了那個房間,我會去找你們的……你,你們,不能再留在這個地方了,你心裏也知道吧,這些異常的現象代表著‘病毒’正在這棟樓裏擴散。你還不想變成末日症候群患者吧?”


    “這,怎麽可能……安德醫生,你是認真的嗎?真的不和我們一起離開?”男人正想辯解,但他所意識到的情況嚴重性,一下子就將他的話堵在喉嚨,最後隻是這麽問到。看他的神色,安德醫生也知道,其實他是迫切想要大家一起離開的。無論是真的出於好心,還是看重能做事的研究人員,這種迫切和擔憂都並不虛假。


    “我覺得女孩還在房間。”安德醫生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感覺,“你們找不到,隻是因為和她們‘錯’開了。”當然,他並無法解釋所謂的“錯開”是怎麽一迴事,直覺上這似乎是很複雜的情況,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但是,依靠現在的直覺的話,安德醫生覺得自己可以找到她們。正如這個男人主導的研究小組看重咲夜、八景和瑪索三人一樣,安德醫生也覺得應該重視,隻是,雙方的研究方向有些不同。


    男人聞言有些愕然,他仔細打量了一陣安德醫生,卻沒有再說出爭辯的話來。他似乎有些疑惑,但似乎又不能肯定自己的疑惑,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太大的執著。而這也是安德醫生認為他的研究能力有欠缺的原因之一,這個男人對待研究的態度和動力都不算強大,僅僅算是有天賦的愛好者罷了。正因為有一定的天賦,所以,僅僅是“有點兒喜歡”就能抵達如今的地位,但也受限於此,不可能成為真正有實力的專業研究者。


    阮黎醫生也有許許多多的私人原因,才成為了研究者,但是,雙方對“研究”的付出,以及消耗的時間,是質量上的差距。所以,阮黎醫生足以成為一個研究小組的核心,去領導某個方向的研究,但是,這個男人不行,他仍舊隻是那個做後勤的好手。


    安德醫生沒有說話,他下意識看向走廊的一側,灰霧已經下沉,宛如小溪一樣,隻是漫過腳背,但還在上漲,再有些時間,就會淹沒膝蓋,直到充斥樓內的所有空間。視線的前方並不清晰,昏暗的燈光還在閃爍,吸引他注意的,仍舊是一種感覺——他感受到了隻能用“唿喚”來形容的動靜,而且,看起來眼前的男人並沒有感覺到。


    這很好,這證明了,這個男人並沒有被感染——也許是潛在感染,隻是還沒有發作。


    “保護好你自己……不過,這麽說也晚了。”安德醫生的話讓男人有些緊張,在他看來,今晚的安德醫生有些神秘兮兮,也神經兮兮,一種詭秘的感覺正從這個曾經主宰了病院的老男人身上蔓延出來,和他之前救助過的那個安德醫生似乎有了一些改變。但他說不出,這種改變是好是壞,他甚至都沒有一個評價的標準,病院裏的一切都太危險,太古怪了,他渴望解決問題,卻無力親自解決,所以才需要這些真正的研究好手,他對待他們是認真的,也因此看重他們說的每一句話。


    尤其是安德醫生。安德醫生的話仿佛意有所指,可他並不真正明白。


    “為什麽晚了?”男人順著安德醫生的話問到。


    “這個病院裏的每個人都可能是潛在的感染者,你真的沒有想過,你們看不到女孩,到底是你們還沒有出現症狀,還是已經出現了症狀?究竟是女孩們出了問題,還是你們自己出了問題?”安德醫生沉聲反問。


    男人沉默不答。不過,安德醫生也並不需要他的迴答,在無力解決“病毒”之前,在無法知曉“病毒”的秘密之前,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很私人化,並且,說出來也沒有什麽用。


    “那你呢?安德醫生,你還好嗎?”過了一會,男人這麽問到。


    “也許……”安德醫生轉變想要否認,但是,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後,反而不在乎了,“就算是被感染也沒關係了,有時候,必須親自變成病人,才能知曉病人的痛處,和病人發生共鳴。病院裏很多藥物都是研究者自身的臨床傑作,不是嗎?”


    “……你真是瘋了,安德醫生。”男人有了自己的答案,連忙後退幾步,就像是害怕被安德醫生傳染一般,但是,他沒有立刻逃離,也沒有動粗,隻是有些惋惜地對安德醫生說:“我們會立刻轉移,如果我們不能再見的話,也仍舊可以交換資料。隨便拿一個手機,撥打六個零,我們會收到,並重新給你一個聯絡郵箱。”之後頓了頓,又說:“我想,我們是不會再直接見麵了。”


    “如果我有需要,我會找到你們的。”安德醫生並不在意,也不理會對方是否相信。說罷,便踏上走廊,朝著感覺指引的方向行去。


    男人看著安德醫生沉默的背影,有一種十分沉重的感覺壓在心頭,而他無從判斷,究竟是此時越來越緊張的氣氛所導致,還是受到了安德醫生那異常的氣息的感染。無論如何,他都十分確信,今晚的安德醫生尤為不同,或許他真的可以做到一些令人驚訝的事情。


    他有想過,為了以防萬一,能不能將這個和平時不太一樣的安德醫生就地格殺,自己之前能夠救出那麽多的研究者,就是因為他的戰鬥能力不錯,但是,麵對這個晚上的安德醫生,對方那詭異神秘的氣息,讓他已經沒有太大的信心。


    亦或者說,如今的宿舍樓讓男人感到恐懼,女孩們的變化也讓男人感到恐懼,同樣的,安德醫生也變成了他感到恐懼的對象。


    男人不想再繼續和這個詭異的老男人有所交集,於是選了相反的方向匆匆離去。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在如今的病院裏轉移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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