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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川沿著走廊一直向前走。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引導他。在他的左手邊是一個個房間,在他的右手邊是一扇扇窗戶,走廊的盡頭一眼就能望到,但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沒有讓他進入這裏的任何一個房間,明明向前走了很遠,一眼就能望到的盡頭卻從未抵達,似乎永遠都是那麽遠。這棟建築正陷入一種怪異的狀況,而高川對此毫無驚異。在沒有了神秘專家的力量後,想要以普通人的局限性解除這裏的神秘,就隻有“等待神秘的進一步狀況發生”這一被動的方法而已。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現在可以做到的事情和無法做到的事情,而他有著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一個轉機的出現。


    他當然明白時間是緊迫的,然而,無論從“病院現實”還是“末日幻境”的整體大環境來說,時間從來都沒有寬鬆過,這也同樣意味著,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時間緊迫”這一狀況。他已經習慣了,不為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而焦躁。


    一定會有出路的,他這麽想著,過去的經曆也一直向他證明,在看似一籌莫展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任何情況會一成不變,在無法知曉的變化中,機會隨時都有可能來臨。高川在想著,這些建築,這個地方,包括這片建築群外的城市,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可不覺得自己是在正常的世界裏,向外眺望除了可以看到那影影幢幢的怪異身影,也能感受到這個城市的廢棄和頹落,如同在這裏已經不剩下其他人了。


    而且,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包括自身如今的存在方式,究竟是物質態的,還是意識態的,也都已經無法分清。


    他隻能選擇將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當作“真實”來對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多遠,隻是在仿佛偶然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某種東西,某種變化,某種和之前那單調的步行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惡意和危氣息的變動。正因為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怪異、不詳而單調,所以,當這個變化發生時才如此顯眼且強烈,他甚至覺得自己之後的所有行為,都被這種巨大的存在感吸引著。


    高川開始奔跑,向著可以看到卻無法抵達的走廊盡頭奔跑。就在數秒後,他猛然意識到,在自己的左手邊,那一個個房間的某兩處之間,竟然存在著一條樓梯。正常來說,建築裏有樓梯當然並不奇怪,眼前所見所感卻有讓他感到奇怪的地方,首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這之前,自己完全沒有察覺或意識到樓梯的存在。


    自己甚至連想都沒想過關於樓梯的事情,而他覺得自己的思維根本就不應該這般錯漏百出。即便如此,當他意識到還有一條樓梯通往大樓上下的時候,他便暫時放棄了抵達走廊盡頭的想法,不由得去認證了。


    當高川來到樓梯口,就聽到了那熟悉的唿吸聲、撕咬聲和吞咽聲,那是曾經在學校的舊廁所裏聽到過的聲音——那個灰霧惡魔,地獄犬——它同樣也在這個分不清到底是否真的存在的地方。而且,就在上一層,似乎走這個樓梯的話,隻需要寥寥十幾步就能看到。


    地獄犬就在自己上方的想法迅速占領了他的內心。他決定上去,當然,這個決定也同樣是讓人惶恐的,因為之前被這隻地獄犬吞掉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四顧左右,目光最終落在樓梯轉角的消防工具上,那是一把被玻璃窗罩起來的消防斧和滅火器,就在他意動的下一刻,視線好似被撕裂了一樣,有某種影影幢幢的東西從視野中擠入,但還沒有看清楚就消失了,那奇怪的既視感一下子就不見了——失去了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後,眼前的一切就隻剩下陌生而已,哪怕仍舊可以聽到樓上的野獸發出的聲音。


    僅聽聲音,那隻地獄犬的聲音也似乎和之前聽到的有了些許區別,很難分辨出到底是哪些不同,高川察覺到,自己對這隻地獄犬的感覺也正在削弱。這當然不是什麽好事,但是,無論是糟糕的還是好轉的,所有的異常都在大方向上,是他所期待發生的——如果一成不變,反而意味著他很可能就要永遠被圍困在這裏。


    高川正準備抬起腳,走向樓上的轉角處。一種讓他背脊發麻的感覺,便從身後傳來了。他無法形容自己到底處於怎樣的狀態,肯定不是慌亂的,也不是恐懼所致,隻能形容,那是一種極度強烈的存在感,如果描述為“是一個強者散發的氣息,讓弱者有些顫栗”也不合適,因為,高川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畏懼著身後的東西——他漸漸感覺出來了,那是一個人。


    高川的唿吸幾乎要停止了,那貫穿全身的存在感,就像是電流一樣讓他的手足發麻,也無法轉過頭去看看身後的到底是誰,就像是有一種強製性的力量在阻止自己這麽做。時間也像是在這一刻定格,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事物都是定格的,隻有身後的那個“人”可以移動,因此,自己所存在的這個場景就像是被撕裂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身後的“人”經過的地方,哪怕從景象上而言是一模一樣的,也無法說“自己和這個人在同一個場景,同一個時間段,同一個空間裏”。


    平行空間的怪異?不,不能這麽解釋。盡管大腦在第一時間就按照邏輯給處了一個解釋,但是,高川立刻就否定了這個解釋,因為,自己“無法動彈”可是事實,這並不是在平行的兩個空間裏同步發生的事情,而是已經幹涉到了自己的現象。


    高川隻能竭盡全力轉動視線,從眼角去窺視那個從後方走上來的“人”——對方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走在樓梯上時,那小心翼翼的感覺,也是如此的清晰。高川甚至覺得,對方也同樣意識到了樓上的地獄犬,因而才如此的謹慎。可是,自己感覺到了這個“人”的時候,對方似乎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對這個“人”而言,就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是誰?高川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一種模糊的想法似乎就要從腦海中跳出來,讓他知曉這個“人”是誰,可是,在真正用眼睛確認之前,這個想法一直都無法真正跳出來。


    ——沉著悠長的唿吸。


    ——小心謹慎地放輕了腳步。


    ——似乎已經來到了背後近在咫尺的地方,再往前一步就要和自己重疊了。


    ——那“人”就再這裏停下來,似乎在感受,在觀望著樓上的怪物。


    ——他開始尋找。他的目光同樣落在了轉角處的消防工具上。


    ——樓上再一次傳來犬吠聲。


    ——而身後的“人”傳來了香煙的氣味。他在吸煙,就像是要下定決心一樣,狠狠地吸煙。


    就在高川仔細地感受時,眼角出現了一個晃動的人影,他覺得就是那個“人”,想要看清楚一些,但“他從身邊走過”的過程就像是一瞬間消失了一樣。還沒有擦身而過,就已經到了正前方,高川悚然一驚,目光瞬間移向前方,就看到了那個少年的背影。


    身穿校服的少年,叼著煙,背影卻沒有半點混混的感覺,他的腳步是如此的堅定又輕巧,就像是狩獵的豹子用不同於它自身體重的步伐,緩緩地向著獵物逼近,等待向前衝刺的一刹那。高川已經認出來了,哪怕沒有真的看到對方的麵孔,但是,這個背影,這個氣息,這個感覺,都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自己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一樣——那也是高川,少年時代的高川,準確來說,和他此時的年齡狀態一模一樣。


    一介高中生而已。


    但是,這個少年時期的高川,卻像及了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少年高川”,那不應該和自己同時存在的另一個自己。高川盡管不清楚,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見他,但是,卻又有一種模糊的直覺:實際上,“少年高川”並不在這裏,眼前的存在與其說是“高川”,不如說是“高川的幻影”。如果相信這個直覺,那就可以肯定,這又是“江”搞的鬼。


    高川最初想要叫住他,可是,他的直覺再一次阻止了他這麽做。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少年高川的背影,注視他走上樓梯,脫下外套纏在手肘上,幾下就敲碎了消防櫃的玻璃,把消防斧從中取出來——那曾經一度消失的既視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來了,高川的身體顫抖不已,他覺得自己的腦漿正被某種無形無質的力量汲取著。


    自己看到的景象,到底算是什麽?


    高川隻能跟隨少年高川的背影,向上一層樓走去。很快,走廊就在眼前,沒有踏出樓梯的話,目光就會被兩側的牆壁擋住,看不見那隻地獄犬到底在什麽位置。高川也看不到,隻能感受到,不僅僅是少年高川在意圖狩獵,那隻地獄犬也在進行狩獵——雙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少年高川相對於地獄犬是如此的弱小,正麵交鋒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就會被地獄犬的尖牙利抓撕碎,更別提這隻地獄犬還有別的某種神秘了。


    所以,少年高川的話,會怎麽做?如果這是在迴放曾經的一幕,是少年高川走進“神秘”的開始,那麽,他究竟是如何用血肉之軀對抗這隻灰霧惡魔的?至少,高川自己很難想出很好的辦法,也不覺得自己想出的一點主意真的有多少成功幾率,說到底,在他誕生的時候,就已經是“義體高川”了,天然不存在“隻有普通人強度”的時候。


    義體高川是從“強大”變得“更強大”,但是,少年高川卻是從“弱小”變得“很強”,兩者所跨越的層麵是不一樣的——哪怕在一步步加強了義體,並最終獲得了魔紋後,義體高川自信已經不比少年高川弱小,而周邊的所有人也都這麽認為,同時也沒有很強烈的“一較高下”的想法,但是,要擺事實的話,義體高川也無法說出少年高川到底有多強,打了幾次照麵也沒有能夠獲得完全勝利的感覺。


    ——所以,你會怎麽做?


    在問題開始的同時,少年高川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將脫下的外套直接朝走廊扔去。隻感覺到“唿”的一聲,仿佛空氣都被撕裂了,但是校服外套沒有被撕裂,而是罩住了什麽無形的東西般向左側鼓起來,眨眼之間就飛入了走廊的深處。


    高川的唿吸停頓了一下,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自己真的沒有看到那個怪物,毋寧說,那隻地獄犬是隱形的。


    然而,少年高川的背影連一點猶豫都沒有,抓緊消防斧跳上去,壓低身體,朝走廊左側擺出了警戒的姿勢。高川知道,盡管這個身影是如此全神貫注地盯著敵人所在的位置,但在他的眼中,肯定除了那件校服之外,根本就沒有那頭地獄犬的正體。自己看不見的,他也一樣看不見。


    即便如此,高川也同樣知道,少年高川在此時此刻也沒有任何的害怕。他看到他吐出煙蒂,大喊了一聲什麽,無法聽清楚,可仍舊可以感覺到他那強烈的鬥誌。他的姿態,就像是本能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一樣。


    高川無法向上走,他隻能看到少年高川的身影,隻能嗅到空氣中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氣味。那是灰霧惡魔的味道,是戰鬥的味道,是生死存亡的味道。空氣在這種氣味的刺激下,似乎都要燃燒起來了。


    犬吠聲更加激烈了,氣流變得急促,高川覺得這隻地獄犬正在撲來。少年高川揮出斧頭,但什麽都沒砍中,下一刻,他在走廊上打滾,就像是知道那無形的地獄犬從哪個方向襲來一樣,在他滾過的地方,地獄犬的爪痕將水泥翻了起來。當少年高川勉強重新擺正姿勢的時候,高川覺得那隻地獄犬又衝上來了,少年高川隻能再次翻滾,一邊刺出斧頭,這一次,兩者發生了實際的碰撞。


    那撞擊的力量是如此的兇猛,而少年高川竟然沒有失衡,隻是向後退了好幾步,就重新站穩了腳跟——高川的心中不由得浮現這麽一個念頭:這不可能!


    正常人的身體素質,絕對無法在這種程度的對撞中,如此及時又恰到好處地卸去多餘的力量,受傷是不可避免的。


    從一個神秘專家的經驗來說,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荒謬。


    然而,正因為是荒謬的,所以,才是正常的——下一瞬間,高川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江”就在這裏,它在關注著少年高川。


    所以——


    這是“少年高川”第一次和“江”的相遇?


    不,若猜測得更徹底一些,假設“女巫vv陷阱”的效果是充分的,那麽,眼前的這一幕,莫不是“江”第一次真正以能夠被“高川”觀測到的姿態出現的時間點?換句話來說,這就是所有關於“高川”和“江”之間所有糾葛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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