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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江”進行接觸是十分危險的行為,尤其在“江”獨自出現的情況下,很難想象在這個過程中會發生怎樣的變化。義體高川對此有最壞的打算,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單單是接近“江”就已經很困難了,在途中定然會發生一些事情,對這次接觸造成極大的障礙。他不覺得自己想到的東西,桃樂絲等人會沒有想到,這更意味著桃樂絲對這次接觸的看重,在她們內心的天平上,“江”的重要性或許還在“少年高川”之上。哪怕是超級高川計劃,也決定延緩進度。


    既然桃樂絲等人主意已決,義體高川也沒有了更多的猶豫。之前會提出建議,也僅僅是出於個人的考量而已,而當他必須行動起來的時候,也正如他一貫以來的身份,是桃樂絲等人毫無疑問的代行者。當必須要在個人的想法和眾人的決定之間做出一個選擇,義體高川從來都是嚴格執行後者的決議,而不將自身的想法摻雜其中。他十分清楚,自己不需要去深刻理解這些決議,而自己所嚐試去理解的行為,也都會被自身的精神狀態影響,進而有可能適得其反。


    即便擁有腦硬體這種神秘的技術力量,能夠在邏輯思維效率上遠超大多數普通人,但是,高川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或者說,他認為,必須承認自己的愚笨,才能在這場超乎常識的戰爭中獲取勝機。做出計劃和決議的桃樂絲等人,已經從知識總量和運用能力上,遠遠超出了可以想象的水準——對於現代社會的科學而言,完全隻是理論猜想的量子體係和維度知識都已經被她們理解並應用,乃至於傳說中的大一統理論也已經進入最後的論證階段,即便如此,她們也仍舊無法理解“病毒”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就高川所知,似乎正因為“病毒”的存在無法被解明,所以,她們的大一統理論才無法最終完成。


    即便如此,排除掉不可理解的神秘,而僅僅用多少有所認知的科學來比較,義體高川也不過隻有高中生的水準而已,對比起桃樂絲和係色,真可謂是“愚蠢”。


    高川承認自己的愚蠢,所有的“高川”在那不可思議的神秘,以及超出自身認知水準的科學麵前,無不承認自身的“愚蠢”。而愚者想要獲得成功,絕對不能重複這些聰明人的道路,因為,兩者的基礎是不在一個水準上的。


    自認愚蠢的義體高川決定相信,一直都相信桃樂絲和係色的決定,亦或者說,“相信她們”就是他在這場超乎自身認知和理解能力的戰爭中,所做出的最基礎也是最終的決定。


    在近江的協助下,三仙島的權限開始從義體高川身上轉移,他有一種切身的感受,若要形容,那就像是將自己靈魂從一個巨大而強壯的軀殼中抽出來一般。義體和三仙島的連接伴隨著宇宙戰爭的進度,已經到了一個極為深入的地步,近江也並不打算徹底中止高川對三仙島的控製權,但是,即便是有限權限的轉移,也仍舊讓義體高川從精神上有些萎靡。


    義體高川對這種萎靡狀態其實並不陌生,盡管義體化之後,生理上的疲勞就已經遠遠離去,然而,精神上承受的壓力同樣無法借助生理運作的方式得到環節,因此,義體高川所承受的精神疲勞,可以說是從義體化之後就一直積累到現在的程度。如今轉移三仙島的權限所產生的壓力,進一步積累起來,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下一秒就會達到極限。


    當然,義體高川毫不猶豫地就斷言這隻是錯覺,因為,戰爭還沒有結束,自己所有的苦痛和疲憊,隻有死亡才能緩解,而他是絕對不會屈從於這些壓力,而讓自己的精神在壓力中死亡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十分清楚自身的矛盾性——在心理上的向往死亡和在行為上的抗拒死亡。並且,他也有十足的理由去相信,這種狀態其實是每一個“高川”都必須經曆的,因為,雖然“高川”人格的不斷死亡和再誕就如同新陳代謝一樣,能夠排除諸多負麵的東西,但既然堅守“高川”的自我認知,堅持“高川”的責任,有這麽一種精神上的本質貫穿始終,那必然也會有一些無法排解的成份,在自我認知、責任感和相似的精神狀態中累積。從這個角度而言,“高川”其實仍舊是一個不斷積累的過程,所有看似從新開始的新人格,實際也都在成長,積累著負麵和正麵的東西,也正因如此,所以“超級高川”才有可能存在。


    完全如同白紙一樣的“高川”,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如此一來,所謂的“極限”也必須是錯覺。義體高川下意識理解了,從邏輯上而言,一旦自己在這種負擔下真的達到了“極限”,並因此倒下,就意味著不可能有更強的“高川”了,“超級高川計劃”也就如同虛妄一樣無從展開。


    所以,無論如何……義體高川用力睜開眼睛,他知道自己從未閉上過眼睛,但是,如果沒有這種“睜開眼睛”的感覺,那麽,想必自己就會真的在自己也無從知曉的情況下,永遠沉睡過去吧。“醒來”這樣的概念,無論在什麽時候,對“高川”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正因為“不知不覺陷入夢中”以及類似的精神狀況時常發生,所以,“醒來”才更顯得重要。哪怕所謂的“醒來”隻是淪落進新的噩夢中,亦或者落入更深層的噩夢中也無所謂,相對於“醒來”的“無法清醒”才是從感知和行為上的真正結束。


    義體高川總是會不由得想到,也許真的存在“長醉不醒之夢”,而那一定是自己所要麵對的,最可怕的噩夢之一。


    信息從未在義體中停止流淌,哪怕義體高川有這麽一種“醒來”的感覺,這些信息也不會突然就灌輸進來,在權限轉移的過程中,這些信息的流淌是巨量卻平穩的。義體高川上一刻覺得自己靈魂出竅,“醒來”的一刹那,卻就已經迴到了體內,並且,之前所擁有的“軀殼”就真的像是一場噩夢所帶來的錯覺,仿佛自己全然沒有和三仙島連接過,而完全隻是一個外在的使用者身份。


    清醒的時候,義體高川認知到自己正在被轉移處理,近江和莎通力合作,似乎要對義體進行新的改良——自己正躺在一個充滿了機械感,蒸汽朋克般巨大而粗糙,卻從中讓人感到無窮力量的四方偏方麵體裝置中,這個裝置同時具備對稱和不對稱的美感,哪怕置身其中,也能從半透明的外殼形狀上,通過不同角度的觀測,去感受那對稱和不對稱的地方。這種美和其表麵的粗糙笨重的感覺有一種相當完美的協調性,毋寧說,這種難以言喻的協調性和美感,以及不同角度限製的對稱和不對稱,正是這個裝置顯得強大的本質。


    神秘,在四方偏方麵體的形態中流轉、釋放、被人所感知到。義體被禁錮在其中,高川隻有腦袋可以轉動,目光穿越半透明的裝置外殼時,可以看到多彩的流光,進而有一種“裝置在行進”的感覺,卻又無法具體判斷裝置之外到底是怎樣的狀況和結構。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拘束在一條長長的輸送管道中,以可怕的速度向著目的地前進。


    終點是什麽樣子,最終也沒能確認。高川感覺裝置停下來的時候,身體已經隨同裝置一起“豎立”起來。下一秒,義體就被拆解了,這一次,他可以看到自己身體百分之六十部分的義體被去除後,剩下的血肉軀幹到底是什麽樣子,那當然是足以讓普通人暈厥的模樣,高川自己也很難形容它的醜陋,以及從這種醜陋中流露出來的怪誕和殘忍,那簡直就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樣子。而即便是這副模樣,這些血肉仍舊在工作,沒有任何的遲滯和衰竭情況,簡直不可思議。高川自己並沒有感覺到,到底是怎樣的力量在維持這團血肉之軀的運作。


    無法用“腐爛”或是“斷裂”之類的詞語去描述這個血肉之軀的境況,它是不完整的,讓人感到恐懼的,而高川清醒地目睹了它的存在,一直以來都如同理所當然般,是這個身體一部分的義體部分,正在無形的力場中扭曲、分解、重新塑造、改變形態和性質,乃至於外形和細節上也在發生變化。這些細膩的變化天然就讓高川覺得,那已經不是自己的東西,而是和自己的身體無關的另一種材料或裝置。在生理上的排斥產生之前,精神上的排斥已經開始了。


    就義體高川所想,這才是整個改造過程中最困難的一環——究竟該如何才能夠讓這些東西和血肉之軀結合,並和過去一樣被自己理所當然地接受,如臂指使呢?反過來說,既然負責手術的近江和莎都沒有讓自己這邊於昏迷中完成整個改造,那就意味著,自己必須清醒地看到這一幕,感受這一幕,在她們看來是十分必要的,也是改造不可或缺的一環。


    因為,盡管不知道“莎”的個性如何,但是,近江本人是絕對不會做無用功的。


    四方偏方麵體裝置隨同義體的新構造一同發生某種變化,就如同從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有這麽一種活生生的有機運動感,看似堅硬的結構和粗糙的材質,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出意外的彈性和可塑性。就在義體高川陡然的一恍惚間,偏方四麵就變成了乍看仿佛蛋形的形狀,但仔細辨認,就能發現表麵並非光滑的弧度,而是由許許多多的不規則平麵構成,這些平麵是如此密集,細小,但僅從“麵”而言,沒有弧度,也沒有凹凸,十分平整,就像是用鋒利的刀通過不斷削割這些平麵,進而達成一個宏觀視覺上的蛋形。


    不是象征著“完美”的球形,而是“誕生中的一個過程”的蛋形——這種意義在義體高川觀測到這個形狀的時候就理解了,並且一個不存在他所知的科學定義中的專有名詞出現他的腦海中,用以描述這個裝置:偏光的偏方三八麵體。


    然而,這個裝置所擁有的麵數,早已經遠遠超過這個名詞所暗示的麵數了——這很不尋常,不僅僅因為知曉其名的過程,理解其意的過程不尋常,其理解和實體上的偏差也很不同尋常,仿佛這種差異本身就存在一個更深刻的含義。


    義體高川就如同在這個“偏光的偏方三八麵體”中孕育、構成、孵化。義體再次以肢體結構的模樣成形,就如同直接用一個套在血肉之軀上的無形模板去成型。同時從手指、腳尖和腦袋開始,大量如同在焊接般的火花迸射出來,刺耳的機械噪聲直接出現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而不是從耳朵裏鑽進去的。實際上,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腦袋在脫離義體結構後,隻剩下三分之一的部分,這點血肉甚至連“大腦”都無法完成構成,而自己的思維和感知,卻完全沒有受到這種殘缺的影響。


    那聲音不經過耳朵就鑽入義體高川的腦海中,那火花仿佛也並非經過眼球,直接就進入大腦中。緊隨其後,完整而強烈的感官感受宛如爆炸一樣迅速蔓延到他的整個身體。義體高川無法形容,這到底是痛楚還是別的什麽感覺,但是,這些感覺的強度不斷讓他處於一個差點昏厥的極限狀態。即便如此,他仍舊隻是在這個極限徘徊,而沒有真正失去自身的意識。


    他可以思考,可以想象,所有用腦子進行的事情都完全可以做到,然而,這種清醒反而讓那些瀕臨極限的感受顯得愈加強烈。


    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在尖叫,但是,尖叫聲似乎也被義體接駁過程的“噪音”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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