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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形態的灰質在人們無法注視到的邊界線上飄浮,灰霧仿佛在唿吸,無法辨識的信息跨越統治局內部區域向外擴散,無視常識中的空間和時間的概念,在堅硬的構造體材質上滋生出怪異的血肉。這些產生異變的地方在數理上是無序的,沒有人可以確定在統治局遺址中又有什麽地方突然長出一些奇怪的宛如某種生物組織般的器官,也沒有人知曉這些疑似血肉和器官的物質到底在起何種作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們看起來像是活的。


    一片片蠕動著的血肉,一個個收縮鼓脹的器官,正在讓統治局遺址充滿一種怪異的生命的力量。無論是被素體生命牢牢把持的區域,還是被“莎”和“畀”率領的原住民占據區域,都能看到這些怪異血肉器官的生長,可以看到它們吐出灰霧,將它們盤踞的地盤拖入一種宛如噩夢的迷蒙中。巨大的,扭曲的,無法描述的東西,就藏在這些迷霧中,它亦或者是它們,是一個整體,但也是無數的個體,在親眼目睹到它們之前,無法確認它們是存在的,也無法明白它們到底是怎樣的額一種存在,但是,幾乎所有能夠感知外在事物變化的生命都能感覺到它或它們的存在,並由衷相信,它或它們真的就存在於這裏,毋寧說,它或它們正在從一個難以言喻的角落中走出來。


    無論是人類還是非人類,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都被一種莫名的惶恐包圍了。所有曾經依賴灰霧的存在都在發出生命的悸動,不久後,這份悸動就會變成悲鳴。那些曾經將灰霧如臂使指的力量漸漸失去了原有的靈活性和幹涉能力,就像是灰霧中即將誕生一個真正的主人。


    在席森神父和素體生命所在的戰場上,那些被卷入灰霧中的神秘專家反而突然覺得壓力輕鬆了一些,他們同樣感受到了,有某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正在從灰霧深處——並不是距離上的深處,而是一種更細致的,更深遠,更本質的“深處”意義——爬出來。那當然是敵人,乃至於,是從感覺上,比眼前的素體生命更加可怕的敵人,一種截然不同於過去所見的無形事物,正在確立一個更具備切實意義的實體。


    “這是……什麽?”雖然覺得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要出來了,但是,在親眼見證之前,即便是神秘專家也無法理解自己對之產生的這種扭曲怪異的感覺,說是恐懼也不盡然,總而言之,就像是人類已知的所有情緒分類之外誕生了一種新的情緒。從感覺去想象那東西的形象,也隻有一個模糊的蠕動著的輪廓,整個形體是模糊的,其本質更是難以捉摸。


    但無論如何,那都是非常危險的,足以毀滅整個統治局的東西。


    即便明知在戰鬥中必須專心,但是,神秘專家仍舊不免被那異常而朦朧的變化分去了心思,有一種古怪的吸引力讓人走神,不過,從他的角度去看,明明更加理性的素體生命似乎也沒能抵抗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它的下一擊久久沒有到來,就像是凝固在原地一樣。


    雙方所在的地方原本是灰霧中的空泡,這個空泡哪怕在激烈的戰鬥中也沒有破碎的跡象,但是,灰霧卻從意想不到的地方鑽進來了,原本沒有任何灰霧的空泡也開始產生迷蒙感,而這些滲入的灰霧也和之前的灰霧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同——若將之前的灰霧視為死物,那麽,如今滲透到空泡中的灰霧就像是某種活生生的生命體,釋放出強烈的存在意識,在意識主導下活躍的感覺。


    神秘專家不由得屏住唿吸,一種十分強烈的警惕感從脊椎竄上來,就像是在對自己說,一旦過渡吸入這些灰霧就完蛋了。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自己施展神秘時產生的效果正在降低,那些本已經習以為常的現象一下子就變得難以產生,即便產生了,也會有一種沉重遲鈍的感覺。同樣的,素體生命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甚至在某種意義上,素體生命受到這種異常的幹擾更加嚴重,有那麽一瞬間,神秘專家似乎看到了,在它們那堅硬的身體上正在長出腫瘤般的東西,但是,眨眼就被素體生命清除了。


    即便如此,素體生命的身體仍舊給神秘專家帶來一種“變得柔軟”的感覺,就像是過去未能給予其傷害的力量,已經可以突破那個堅硬的軀殼。


    風猛烈地刮著,神秘專家聽到了夾雜在風中的含混聲音,最初他以為是人類的聲音,但隨即就否定了。那絕對不是人類會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某些超乎想象的幽靈,正在一個自己看不到的世界裏遊走,不斷發出悲鳴。


    也許躲藏在角落裏的神秘專家沒有注意到,但是,站在高處的神秘專家已經注意到了那些蠕動著的血肉器官正在自己目力可及的範圍內誕生,本能在警告著他們,要不消滅這些血肉,要不立刻離開這個戰場。神秘專家們聽從了內心的感覺,因為,這個警告所帶來的感覺,已經漸漸超過了對戰素體生命的緊張感和使命感。


    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出來,而且讓人覺得一定會出來。


    這份可怕的愈加強烈的悸動將席森神父的注意力從戰場上以及對自身的觀測中拉了出來。他正不由自主地追尋著自己內心深處,那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秘密,正在監控整個戰場的進程,但是,無論是戰場上灰霧的變化,還是從內心深處傳來的悸動,都迫使他必須轉移視線和思維——在這一瞬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到底在思考什麽,與此同時,他嗅到了一絲絲似曾相識的味道。


    翻滾的灰霧遮蔽了人們的視野,試圖遠離戰場,正在宛如迷宮般的建築物中跋涉的原住民們首先注意到那些異質血肉的存在,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或是一堵牆壁,一根梁柱,一扇窗戶,或是別的什麽物事,滋生出這些血肉後,就迅速被覆蓋,似乎整個兒變成了肉質的東西,是某種正在運作的器官,但是從可以看到的異化物事中,又找不到一個具體的規律——這種異化不是線性的,仿佛開始時,隻是隨機的一個點,之後再從點變成麵,由麵變得立體,當這種異質的血肉占領一個在原住民眼中屬於“巨大”的事物後,這個事物就仿佛變成了一個器官,讓周邊物事異化成血肉的速度加快。


    原住民根本不敢去觸碰這種異常的東西,一直生活在統治局遺址中的他們十分清楚,這些似乎沒有征兆的異常變化,這種大範圍的,充滿了侵蝕性的異變,這些明顯涉及灰霧和構造體的異常事物,都是極度危險的。乃至於,隻要視野中還能看到這些異常的變化,就足以證明自己已經置身於危險之中。


    “快!離開這裏!”領頭的人一邊喊著,一邊將能夠釋放高能脈衝的特殊炸彈扔進角落裏,他甚至不敢將這玩意扔到那些血肉上。他的前腳剛離開,特殊炸彈的倒計時就開始了。他聽到跑在前方的同伴經由通訊裝置傳來來的唿吸聲,在全封閉的麵罩中尤其顯得沉重幹澀,也明顯暴露了他們的疲憊。


    盡管戰鬥的時間不長,但是,長期在充滿了灰霧的區域中奔走,時刻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危險,仍舊會大量消耗精神和體力。他們知道自己等人的情況:從巫師和素體生命的攻擊中幸存下來的他們,沒能按照原計劃撤離,灰霧的出現雖然談不上意外,但是,高濃度的灰霧早已經讓區域發生某種細微的變化,那惡性的神秘,讓這群人宛如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深陷在幻覺之中,沒能找到迴歸營地的正確路線。


    其實活下來的人並不多,這些時間裏奔走在灰霧迷途中,又陸續有同伴死於莫名的感染和幻覺,最後能夠確認存活信息的隻剩下八個人。他們的戰鬥已經不再是為了擊敗敵人,而是為了保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強烈地刺激到他們的神經,哪怕他們此時此刻也是全副武裝,徹底將軀體包裹在防化服一般的全身護甲中,並且,這些護甲的材質也同樣是構造體,也無法讓他們產生半點安全感。


    自覺斷後的原住民聽到了一個同伴的呢喃聲,對方說得很含混,根本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但他卻十分清楚,這正是精神崩潰的先兆。之前發出這種呢喃聲的人不是自己走失了,就是在眾人眼前發狂了。雖然從診斷上來說,這是一種精神不堪重負的表現,但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相信,在灰霧之中,存在某種可怕的力量,無時無刻不在侵蝕人們的內心,無論有多堅強的意誌,都不可能完全抗拒那個“發自心底卻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醒醒,尤雅,給我大聲把話說出來!”同樣有其他人注意到了這個同伴的異常,試圖用聲音打斷她的呢喃,因為這個同伴已經是這支隊伍中最後的女性了。盡管知道作用微乎極微,但他們仍舊抱有一線希望。


    “聽到了嗎?尤雅!”同伴還在叫喚,隨即,負責斷後的原住民首先感到從後方傳來的震動,隨即有強烈的光閃爍,即便背對著,眼前的事物也在發白,當更巨大的震動傳來時,通訊裝置頓時陷入雜訊聲中,而他也覺得自己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前飛撲。


    數據屏幕一片花白,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摔在地上的原住民隻感覺到有多個輪廓就將自己圍起來,將自己扯起來,自己也下意識跟隨著拉扯的力道繼續向前跑。他覺得自己腳步淩亂,但是,拽扯著自己的那些人更是慌張,一種冥冥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垂下視線,然後,他看到了,那些拖拽自己的人落在地上的影子,竟然全都不是人的輪廓。無法描述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的影子,仿佛這些影子本來就是某種獨立的存在,和站在地上的個體沒有絲毫關係。


    與其說這些影子張牙舞爪,不如說,它們的蠕動讓人輕易就能幻想出一幅張牙舞爪的樣子。


    這個原住民對自己看到的這些影子感到恐懼,隨之,也對影子的主體——那些拽扯著自己,力氣大得幾乎在拖著自己跑的那些人——感到恐懼。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才覺得這些惶恐逃竄的同伴其實是怪物的偽裝,但是,從心底滋生的恐懼是不同尋常的,強烈到了仿佛是一種預兆。


    他說不出話來,聽不見聲音,雜訊聲和花白朦朧的輪廓,就像是構成了一個半夢半醒的世界,讓他覺得自己越是向前跑,就越是遠離正常而安寧的世界。幾乎是無意識的反應,他猛然掙脫了那些拉著自己的手,疑似同伴的人形似乎感到吃驚,但卻更恐懼地朝他身後望去——明明看不清這些人形的具體五官細節,為什麽能夠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的惶恐呢?這個疑惑從原住民的腦海中劃過,而身體已經下意識朝身後望去,他無法確認自己看到了什麽,隻在那無可言喻的恐懼中,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其他的原住民相互攙扶著,他們之前差一點就失去了一個呢喃的同伴,也想要拯救勇敢斷後的同伴,但是,這個負責斷後的同伴在完成爆破後就產生了異常。仿佛在那驚天動地的衝擊中,有某種無形的東西,進駐了他的內心,讓他自己扔掉了試圖救助他的雙手。原住民在這個同伴突然掙紮起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從高能炸彈爆炸開始就產生的某種異常,正在追逼上來,跑也是跑不過的,他們在一種劇烈的恐懼情感中,突然生出一種想要迴頭看看的感覺——於是,他們這麽做了。


    但是,他們什麽都沒有看到。


    隻有斷後的同伴似乎真的看到了什麽,發出難以描述的完全不是人類可以發出的尖叫後,就從頭部開始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無影的怪物將他從頭到腳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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