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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川不願意殺人,在末日幻境中殺人沒有多大的意義,這裏的人都隻是生病了,無論殺死他們多少次,都無法讓他們變得正常過來。他們的腦子裏有太多和維持人類社會秩序的道理格格不入的東西,他們屈服於這些思想,屈從於這樣的意誌,但這又不能將所有的錯誤都歸咎在他們身上。在那毫無道理的,超越人智的瘋狂麵前,高川並不覺得每個人都有能力保護自己——他在末日幻境裏從未見過一個正常人,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所愛著的那些人們。


    這裏就是一個不斷重複的地獄,而人們墮入其中,並不是因為自己犯了錯,姻緣機會才從受害者變成了犯人。起因不是從他們自身開始的,而是“病毒”搗毀了一切。首先是人生病了,於是將這病態傳染給了他人。倘若說,對待這些人需要像是對待中世紀的黑死病患者一樣,先要把患者都殺死,根除間接傳染源的話,那麽殺死他們也談不上是錯誤,但高川卻不能因此覺得殺死病患者的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說,自己是正義的,並為此沾沾自喜。


    更何況,末日症候群患者和黑死病患者有著本質的區別——殺了他們並不能根除間接傳染源。


    高川也從來不對自己施加在這些人——包括那些非人常識的無惡不作的納粹份子——身上的暴力感到欣喜,有人會覺得這是自己強大的證明,但對高川來說,這僅僅是證明了自己是一個比他們還要特殊的病患者,但也仍舊隻是一個重度的病患者而已。


    自己強大嗎?不,自己隻是一個病人,一個從到精神都深度感染了絕症,卻無法找到半點方法去根治自身的弱者而已。


    高川就是這般,用著平等的目光,去注視身邊的所有人,並為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到深深哀傷。


    殺死末日真理教,殺死納粹,殺死頑固不化的教徒,殺死精神上有違人道思想的惡徒……高川殺了很多人,“高川”也死了不知道多少次,高川多少也有些疲倦了,新人格的誕生若隻是不斷重複著實驗和失敗,那麽,無論重構人格多少次,也隻會讓絕望積累得越來越沉重。


    在高川的生命中,高興的比重隻在所有情緒中占據著極小的份額,並且大多數是集中在“遭遇神秘的最初”。在這條分界線之前,普普通通的高興是很正常的,很自然的,幾乎可以說是每個正常人都會得到的愉悅。而在分界線之後,起初還是有些刺激吧,但很快悲慘的事情就會迎麵襲來,讓他整個人宛如陷入泥潭之中,隻有“自己所愛的人還活著,還生活在一個平穩的環境中,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一點,能夠稍稍給予他一些慰藉。


    然而,這些他所愛的人,能夠給予他慰藉,不至於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包括自己,所有人都沒救了”,而坐視末日到來的人們,就坐在這個神秘的教堂中,遭遇著古裏古怪又充滿了不詳的事情。高川是為之憤怒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仍舊可以感受到,這種憤怒也無法掩蓋的悲傷——這些兇手,這些覺得自己在做正確事情的人們,以一種頑固的可怕的執著的意誌去做著可怕事情的人們,自身也不過是受害者而已。


    加害者的一方,最終也會死去,被害者的一方,從頭到尾都沒有救贖。還有什麽比知道了這一點還要更讓人感到悲痛和憤怒的事情嗎?


    這種悲痛和憤怒,也根本就不是針對這些人的呀。高川已經一體化的部分,完全擠不出一滴淚水來。冰冷的數據流動在他的腦硬體中,將最理智的答案輸送給原生大腦,將最蒼白的隻攸關於戰鬥,無關乎感性和哲學的東西以數字、圖案、曲線和亂碼呈現於視網膜屏幕中。他所看到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冰冷,而他內心的世界,卻如同岩漿一樣翻滾。


    教堂中格格不入的歌聲和八音盒的聲音讓人煩躁,靜靜聆聽的人們更加古怪,整棟建築被破壞的地方都恢複如初,外界那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似乎在述說著一種深沉而孤獨的絕望。高川注視著這一切,然後無視了這一切,提著ky3000pro大步走向布告台。


    歌唱者是一個女人,有著讓人聯想到“瘋狂”的酒紅色亂發,身材胖到如同酒桶一般,她的聲音雖然談不上難聽,但也不算是多麽動人,而她的旋律和八音盒的旋律糾纏在一起,隻讓人想要將她的嘴巴封上。但高川不打算針對她,他要的隻是八音盒而已,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在拿走八音盒之後,不,包括在去拿八音盒的這個過程中,他已經準備好去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麻煩。


    如果這裏的教徒們什麽都不做,那麽,高川就會直接拿走八音盒,帶走宿營地的人——以耳語者眾人為中心,還有許多人坐在中間一列的長椅上,到底有多少是宿營地的人,高川也不清楚,但是,隻要情況允許,他可以帶走所有人,再一一甄別。


    問題隻有兩個:一,有沒有人阻攔。二,如何脫離教堂,迴到正常的世界。


    高川以神秘專家特有的經驗和直覺,已經做出了判斷:去拿走八音盒,這個過程和結果,會給他一個答案。


    殺光所有人,從來都隻是下下之策,就如同在歐美地區,他殺死了那麽多的納粹一樣。哪怕沒有一合之敵,也的確從納粹手中救下了不少人,但是,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做法,隻不過是讓被救者苟延殘喘而已,又有多少人,在他離開戰場後就死掉了呢?


    第三次世界大戰,從一開始就不會以“高川殺死了多少納粹”為轉折點。從結果來看,他這個“世界英雄”的份量,其實是很低很低的。


    如果無法阻止“病毒”,那麽,末日結局就是必然,而無論包括神秘組織和國家政府付出了多少心血,做出了多少努力。而想要阻止“病毒”,首先就要找到“病毒”——高川一直都很清楚,這才是自己行動的核心,其餘的都不過是旁枝末節,而借助這些旁枝末節去找出“病毒”的線索,這又是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工作。


    假設“高川”所遭遇的神秘事件,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冥冥中有著深刻聯係的,那麽,找出這種聯係,是否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病毒”呢?這是對“高川、係色和桃樂絲”這個組合所產生的,一連串看似和“病毒”無關,隻糾結於末日幻境中種種矛盾的行動,做出最簡單的解釋。但實際上,高川自己也十分清楚,整個過程是何等的複雜,提取樣本,觀測數據,確定公式,找出可能性,最終把握那一閃的靈光,將碎片化的近似於了無痕跡的東西,從那深深的未知中找出來,又要消耗多長的時間,付出多大的代價。


    最基礎的代價,便是如果係色沒有變成係色中樞,如果桃樂絲沒有變成超級桃樂絲,如果高川不是特殊的病患者,那麽,如此沉重又模糊不清的工作,從一開始就無從展開。


    哪怕在末日幻境中,也有著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無法觀測到的東西吧,例如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例如新世紀福音的哥特少女,但是,“高川”就是最好的切入點,從未見過的,一知半解的東西,都會在高川身上和周邊呈現出來。


    就如同現在的情況,對係色和桃樂絲而言,也會是上佳的材料:它涉及到了至深之夜,涉及到了新世紀複印,涉及到了又一種病態的現象,從受害者向周邊更多人——包括對高川——輻射的影響,對整個末日幻境的末日局勢也有著潛在的影響。


    堅硬的義體能夠適應更具有毀滅性的環境,運作效率極高的腦硬體如實地記載一切,然後以莫名的方式解析和傳遞,這才是它們被安裝在高川身上的初衷。


    高川自身,就是最好的觀測工具。


    他觀測著一切,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思想,去注視著所有的受害者和加害者。他毫無畏懼地凝視著忘我歌唱的肥胖女人,就如同拿走屬於自己的東西般,將手伸向八音盒。在他的指尖觸碰到八音盒的一刻,歌唱者發出尖銳的高音,空氣都泛起波瀾,擴散的力量讓四麵的窗戶全都碎裂,向外飛濺。而後方左右兩列座椅上的教徒們,也在同一時間用低沉渾厚的聲音吟唱著正常人無法理解的和聲,那音調、旋律和詞句一一向人述說著,一個不可名狀的異常存在的故事——哪怕聽不懂,也能直接讓人感受到,就是在述說這個故事,宛如在講述史詩,宛如在讚美邪神,宛如在發出懺悔,宛如在懲罰自己和整個世界,宛如在引導那未曾見過又無比宏大的東西降臨於世間。


    那是——


    “恐怖大王?還是安格魯?”高川在聽到他們的歌聲時,就想到了這兩個名字,但是,對他而言,這兩個名字替換成“病毒”和“江”也是分毫不差的。正因為末日幻境中流傳著的末日預言有著這兩個核心角色的名字,而自己所遭遇的末日中,“病毒”和“江”也同樣具備其它任何一樣事物都不具備的本質性恐怖。所以,才會將兩者聯想在一起。


    他所遭遇的一次次事件,包括不久前小女孩唱的歌謠,也仿佛暗示著這種藕斷絲連的痕跡。


    歌唱者釋放的神秘力量無法對義體產生任何傷害,而其他教徒的和聲,也無法讓高川感到那熟悉的恐怖。高川的手,抓住了八音盒,輕輕將蓋子關上,於是,八音盒的旋律就這麽停止了。迴蕩在教堂中的歌聲旋律變得單純起來,在必將接踵而來的情況發生之前,高川已經展開速掠,將耳語者的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帶到教堂門前。


    一次可以帶上兩人,帶上四人需要一次往返,花費的時間不到一秒,但是,就像是經過了計算一樣,當高川想要再度折返,帶上更多人的時候,異變已經發生了。坐在中間的一夥人,生生在他的眼前扭曲成了巨大頭顱的非人模樣,人類的身軀和四肢,變成了章魚般觸須般的模樣,而那巨大的頭顱,既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隻有看似口腔的器官蠕動著,噴出藍色的液體,然後,它們也開始發聲。


    歌唱者高亢的獨唱,教徒們低渾的和聲,以及變異者的非人器官所發出的絕非常人可以聆聽到的旋律,交織在教堂中,怪誕而神聖,而高川的經驗和直覺,也讓他不認為,這是殺死了他們就能終止的儀式。從一開始,一切都經過重重計算,自己這邊的反應,自然也是被充分計算在內——對上末日真理教的時候,高川還從未見到過他們的計劃完全脫軌的情況,哪怕自己這邊,包括網絡球在內也同樣擁有高智商的人物,還擁有先知,也無法徹底破壞他們的計劃。


    不過,高川見過的大都是血腥的,遍地死者的獻祭儀式,而眼下的儀式完全利用“聲音”和“旋律”,卻是顯得獨特,但是,僅就高川自己感覺上的效果而言,最終會誕生的東西,絕對不會遜色於那些血腥的儀式。在假設這些人都是新世紀福音的前提下,高川倒是深深感受到了,新世紀福音和瑪爾瓊斯家領導下的末日真理教有所不同的又一方麵。


    但無論是血腥的殺戮也好,是死者的獻祭也好,是怪誕而神聖的歌聲也好,無論形式如何,所造成的結果仍舊是相同的。


    誰也無法阻止,那仿佛是被召喚出的可怕怪異的降臨。


    教堂的鍾聲響起,九聲之後,連同教徒們的歌聲一同停下。整個教堂徹底陷入一種正醞釀著什麽的不詳中。高川和耳語者的四人就站在教堂大門處,就連高川也不知道,門外會是什麽,也許會是出口,也許會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他本想著,隻要確認了四人暫且安全,就可以在這裏稍微停留一下,或許可以找出答案的蛛絲馬跡,確認後再離開,貿然打開門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危險——可是,當所有聲音都停歇後,在高川即將有所行動時,教堂大門從外麵被敲響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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