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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和富江糾纏著,走在被清空的街道上時,境界線的風景再一次扭曲起來,怪物們發出的聲響也開始扭曲,聽起來就像是一鍋燒開的沸水,咕嚕咕嚕作響。扭曲的風景之中,“捷徑”自我們的腳下向前蜿蜒著,富江挽著我的手,玩味地眺望前方,目光仿佛追尋著這條“捷徑”的盡頭,當她凝視一處時,又像是已經看到了盡頭的風景。在過去,她也經常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向前奔流的時光和命運,明明在行動上並沒有太明顯的先知性。她似乎永遠都不會惶急,總是“整個世界都圍繞自己轉動”般的態度。


    不過——


    也許就是如此吧。畢竟,是“江”呢。


    雖然僅僅是“富江”的姿態,但是,“江”的本質所帶來的底蘊就擺在那裏。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在這個世界呈現的“天才”姿態,與之相比,有著讓人感到絕望的差距。


    富江突然將目光擺向一側,這個動作讓我覺得她已經將注視的目光從“捷徑”換成了另外的東西,而我看向同一個方向時,隻能看到讓人頭暈目眩的扭曲風景。“富江,你在看什麽?”我不由得問到。


    “另一個你。”富江爽快清晰地迴答到。


    我頓時明白過來,她指的應該是正常環境中的義體高川吧。果然,當我在境界線中移動的時候,正常環境中的義體高川也開始移動,雖然,我們的行動並不同步,但是,我在非“捷徑”的狀態下經過的路線節點。義體高川也必然會抵達吧。而這種意識和意識的深層互動,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雖然,我們被分隔在境界線和正常環境之中,彼此之間,也很難再進入彼此的主場。但是,意識上的感應,卻是一定存在的。而我和他的不同步移動,也同樣證明了,這個境界線並沒有覆蓋整個城市。


    我的移動,牽扯著義體高川的移動,而義體高川的移動,是我在境界線中進行更遠距離移動的基礎。然而,如此緊密相連的我們。卻是難以和對方進行實質性的接觸。我們,走在永不遠離,也永不接近的平行線上。


    “真是奇異的感覺。”富江撓撓頭,說:“有兩個高川呢,而且,還真是古怪的存在形態,我在他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不過,我更喜歡我的小甜心。”這麽說著。又用力吻了我一下,“阿川。這樣好嗎?放任他這樣自主地活動。”


    “這樣很好,他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看不到義體高川的行動,甚至連感覺一下都十分困難,有巨大的隔閡阻斷了我們的主觀感應,而這種阻隔,說不定就是我們彼此單獨存在的保證。但是,我對現在的情況完全沒什麽不滿,也從不覺得義體高川的存在有什麽不好,“不管怎麽樣,我們其實都是高川。而且。他的身上,寄托著她們的情感和願望——我,畢竟已經死了,失敗了,所以才有他的誕生呀。”


    “哦,也就是說,阿川你覺得自己會失敗?”富江饒有興味地凝視著我。


    “不,我的失敗,已經成為事實,但是,這個事實卻也成為了過去。”我毫不猶豫地迴答到,“所以,他是失敗的我的延續,而我,則是新的未來。”


    “真是充滿了自信呢,這麽充滿自信的阿川,真是太可開口了。”富江親吻著我的臉,咬著我的耳朵,從她口鼻中唿出的熱氣,讓我的臉頰發燒,“所以,你們的差別就在於,他的自信,是構建在失敗基礎上的不得不為,而你的自信,是從新開始的希望。”


    “但是,他的不得不為,是因為我的失敗。”我說。


    “所以,你沒有資格去剝奪他如今擁有的一切,由此展開的未來。”富江說。


    “是的,無論他的未來如何,是榮譽的,還是卑劣的,是充滿光明,還是一片灰暗,那都是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剝奪的人生。”我打心底感到欣然,“無論痛苦還是喜悅,無論失敗還是成功,他都有權利也有義務,按照他的想法,肩負著他正在承擔的責任走到盡頭。”我看向富江的眼睛,擲地有聲地說:“所以,我也一樣,無論他是否可以走到盡頭,但是,我一定可以,無論他是否真的可以成功,我必然成功。”我緊緊抓住富江的手:“江,一起來嗎?和我一起,走向屬於我們的未來。”


    其實,無論她的迴答是什麽,我都不會放開的這隻手,即便是強迫,我也要讓她陪伴在我的身旁。就如同過去一樣,沒有絲毫猶豫,無論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盡頭,是地獄還是天堂。我就這麽任性的,固執的,就算用盡手段,扭曲她的意願,也會毫不遲疑。


    “……還是和以前一樣能說會道。”富江微笑起來,依偎在我的身上,“不過,我很喜歡聽喲,阿川的情話。正因為是這樣的阿川,所以,我一直都喜歡著,比任何人都要喜歡,比阿川你自己認為的,還要喜歡。我們會在一起的,直到時間和空間都被湮滅,也無法抹殺這種情感。隻要阿川在我的身邊,我就能夠打敗任何東西。你能感受到嗎?我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呢。”


    “那麽,走吧。”我的心,就如同浸泡在溫泉之中,這一刻,我真的覺得,沒有什麽可以阻擋自己,“去擊敗任何阻擋在我們麵前的一切。”


    我牽著富江,大步走在“捷徑”上,什麽都不想,就是這麽,牽著她一直沿著唯一的一條道路前進。


    ####


    皮膚,感受到夜風的涼意,一道發光卻模糊的屏幕,依稀流淌著繁密的數字。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好似正在深海中上浮,似乎可以感覺到海麵上的風景,卻並不那麽清晰,僅僅是。一種感覺。深沉,飄忽,靈魂縮在身體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以至於想要動彈一下都極為困難——然而,下一刻,這種深沉、飄忽而模糊的感覺。突然間就變得分明起來。宛如從最深的睡眠中,猛地被澆下一頭冷水,義體高川徹底驚醒過來。


    我,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這個念頭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浮現的時候,收容周遭景物的視網膜屏幕上,頓時有大量的數據框彈出來,將符合念頭的答案,通過這些數據解析統合起來。腦硬體的運轉,徹底排斥了那種如夢初醒的懵懂。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裏,義體高川已經平靜下來,就如同從來都沒有恍惚過。


    他正坐在街道旁的一張長椅上,在這個時間點,長長的街道上,除了風馳電掣的汽車會偶爾出現,沒有更多和他一樣徒步的行人,也沒有人和他一樣。平靜的坐在長椅上,注視著那些寂寞的燈光。雖然大部分的商店早已經歇業。但在這條街道上,卻也並非全然沒有營業的商店,街燈顯得冷清,但是,轉角處一個全天營業的快餐店,卻也流露出幾分人氣——但是。卻襯托得整條街道更加冷寂了。


    身穿深色大衣,孤獨地坐在長椅上,用警惕而專注的目光觀察四周的人,就隻有義體高川一個,如果有其他人注視這邊。一定會產生“這真的是一個怪人”的想法,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警惕心吧。


    但是,義體高川也不是主動來到這裏,扮演這樣的古怪角色的。簡單來說,來到這裏的過程,就如同夢遊一樣,大部分時候,夢遊醒來後,自己也會覺得驚訝,不知所措,但是,對於義體高川來說,卻沒有這樣的情緒。這不僅僅是腦硬體的功效,也在於,他已經經過了許多詭異絕倫的神秘事件,也已經深深體驗過,自己本就是一種非同尋常的存在,以至於很多在普通人看來無法接受的事情,對他來說,就如同喝涼水一般自然。


    重點,並不是自己為什麽會夢遊,這個問題,雖然暫時看來無解,但對義體高川來說,卻也有著一種釋然的感覺,就如同答案早已經在心中,隻是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而已。視網膜屏幕重現了他一路夢遊到這條街道的影像,很正常的路線,不是飛簷走壁,就是這麽詭異而平靜地走著,如同散步,卻又比普通人的跑步更快。從影像中可以看到,自己睜著眼睛,但是,那雙眼睛卻沒有什麽精神,仿佛被磨得灰蒙蒙的眼鏡遮住了瞳孔。


    義體高川很快就確認了,當時的自己看似沒有意識,但實際卻是在某種意識的引導下,沒有任何遲疑,行動路線也毫不紊亂,擁有一個確切的目的地——問題是,現在清醒過來時,卻說不出目的地究竟是何處,隻是感覺,自己還必須走下去。


    行進的路線,來自於冥冥中的感覺。


    雖然在深夜時分出來活動,是早已經決定的事情,白天掃墓之後,義體高川就已經決定,要在今晚清理自己地盤上的非法組織“山羊公會”,看情況處決對方的新頭目,那個被稱為巒重的末日真理教幹部。但是,義體高川也同樣明白,之前自己的行動,僅僅是契合了自己的決定,而並非是遵從自己的決定。


    這不是什麽偶然的事件,對於擁有腦硬體的義體高川來說,夢遊還是第一次。但是,這種異常的處境,卻並不給他帶來任何威脅感,仿佛,這是十分自然的,理所當然的情況。以義體高川的身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經曆了那麽多詭異神秘的事件,連類似“世界線變動”這般宏大的現象,也已經親身體驗過了,更不用說,自己的情況,本就已經足夠複雜。但是,在如此豐富的經驗中,沒有感覺到危險,也無法讓自己產生太多的想法和感應,僅僅是單純異常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經曆。


    任何負麵的思緒,都很難滋生,因為,沒有孕育它們的水土。通常,異常本身就是這樣的水土,但是,這一次,這些水土卻因為缺少了大量的元素,而變得幹燥沒有營養。那麽,那些元素究竟到哪兒去了呢?感覺不到。也無法想象,仿佛,在誕生的一瞬間就被抽走了,去了一個從主觀和客觀來說,都和自己徹底隔絕的環境。


    沒有負麵的東西,這本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對義體高川來說,情況是,就算他努力想象著,試圖讓它變得不那麽好,卻也無法做到。並非是被腦硬體扼殺了,而是,性質早已經被注定。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無論你怎麽想,就算冠上“詭異”的名頭,它在感覺中,仍舊是好的,仍舊是正常的。


    “媽的。”義體高川低聲啐了一口,目光直直落在對麵商店的櫥窗玻璃上,仿佛要從自己的身影中看到另一個身影,“是你吧?一定是你幹的吧?另一個高川。另一個……我。”


    雖然這麽想,也這麽下意識確定了。此時的狀態到底是從何而生,但是,對於當前的情況,並不會因此得到實質性的解決。義體高川感覺不到少年高川的存在,盡管他十分清楚,他就在那裏。一直在那裏,在自己的身體裏,在自己的人格意識中,但是,和過去偶然可以接觸到。甚至於在幾天前,更是強烈到了,仿佛幾乎實質化的幻象般,出現在自己身前不同,如今有一種強烈的,結果相反的感覺——如果不是極端的變化,自己是不可能再看到他了。


    明明知道他就在那裏,但是,任何感覺和證據,都無法證明他的存在。這種落差巨大的情況,讓義體高川感到有些難受,連唿吸也似乎變得困難起來。


    隻有一點可以確定,假設那個少年高川的確存在,那麽自己在“夢遊”中來到這個地方,一定是受到了那個存在的牽引,無論對方打算做什麽,他都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


    無法明確對方的情況,也沒有獲得情報的途徑,沒有任何數據可以進行分析,沒有具體的感覺可以依賴,義體高川十分明白,如果要追尋少年高川,現在的情況是何等的惡劣,少年高川雖然也是高川,這一點無可否認,其最終目的,也絲毫沒有違反高川核心,但是,行動機製和思維模式上,卻是和自己最直接地產生了衝突。


    雙方掌握的情報,自身的能力,可以儀仗的力量,都相差甚遠,自己全麵落於下風——這個判斷,是義體高川在無數次進行假設,通過假設得到數據,結合其它已有數據,進行解析後最終得到的結果。


    幾乎沒有可以戰勝的理由和幾率,數據得出的結果,就是如此的毫無餘地的絕望。


    如果隻有腦硬體控製自身行動的話,一定早就已經放棄了吧,數據無法達成的可能性,機器一定是不會去嚐試的——但是,我是義體高川,並不是義體高川機器人呀。在這種時候,義體高川反而比過去更能看清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雖然,過去無數次覺得,自己就如同精準的機器,精確地執行著任務,如同機器人一樣冰冷頑固,也曾經覺得這種情況並不妨礙什麽,是可以取得最大成果的狀態。但是,在數據變得無法依靠的情況下,“像機器人一樣行動”反而成為了最大的阻礙。


    當產生這種認知時,義體高川第一次,強烈、主動而堅決地,打心底拒絕著,腦硬體本已經變得鞏固的主導性。這種來自於主觀和本能的拒絕,強烈地撼動著腦硬體,以至於,就像是粗暴地用撬棍,將一個相對穩定的機器最核心的一部分給敲下來一樣,連帶著身體的其他部分,產生了清晰而劇烈的痛苦,那種自己隨時會崩潰的危機感,越是強烈的掙紮,激烈的抗拒,就越是陰沉沉地壓在頭頂上方,如同隨時會將自己砸碎的沉重鉛塊。


    即便如此,義體高川還是沒有任何遲疑,死亡的恐懼,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沒有任何猶豫,也不打算歇上一歇。


    要戰勝自己,才有可能戰勝少年高川。如果死亡的恐懼,可以讓自己對自己達成妥協,那麽,麵對跨越了死亡的少年高川,就真的是沒有一星半點勝算了。


    戰勝另一個自己,這對於義體高川來說,已經不再是什麽口號,也不是想象中的未來,而是必須承受的事實。義體高川沒有想太多,因為,該思考的,在過去那些日子,已經思考得太多了,如今,再思考多少,再給予自己怎樣的借口,如何督促自己,如何肯定自己的存在,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今的義體高川,隻剩下一個念頭——自己是高川,也是真正顯現於這個世界的高川,高川所需要肩負的責任,所需要承認的錯誤,所必須證明的東西,所渴求的希望,全都是自己的。


    是自己必須肩負的,是自己必須承認的,是自己必須證明的,是自己必須渴求的。


    絕對不讓給任何人!


    在自己真正的,徹底的死亡之前,不談論任何繼承者,不迴顧任何過去的高川。義體高川決定了,高川應該擁有的東西,高川應該承擔的東西,都是屬於自己的,因為,隻有自己,才是唯一站在“現在”的高川。


    顧忌和羨慕過去的高川?期待和托付給未來的高川?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義體高川緊緊捏著自己的拳頭,對自己說:“我,才是現行於世的高川呀。”(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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