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瑩橫了韓正一眼,睬也沒睬他,對著高、李一揮手道:“二位上工請!”徑自走出門去。見易瑩已出去,方才活埋韓正的二薇走進屋子來,“唰”地拔出長劍,便要結果了這姓韓的。門外遠遠傳來玉麵羅刹的聲音:“拎到別的地方再砍,別髒了咱們的地方兒!”

    二薇收劍迴鞘,卻聽木從心道:“這人沒什麽真本領,卻會欺人,著實可恨!請二位女俠就依著玉麵女俠的意思,砍上兩劍,死活憑他自己的能耐吧。”

    二位齊聲道:“是!”便將癱作一堆的韓正提了出去,木從心快走幾步,跟上易瑩,門外早備好了車馬,於是各人紛紛上車,易瑩拿了一粒陰陽二氣丹給木從心服下,連夜啟程向南而去。

    第二日午間,已到了滄州府,為易瑩駕車的仍是劉八女,此君極是識時務,見易瑩毫無放脫自己的意思,便也絕口不再提此事,一路上隻盡心駕車,小心伺候,以至於旁人都以為這是易瑩專用的車夫。他不來向易瑩羅唕,倒叫易瑩心心生好奇,一個青幫分舵的小嘍囉,竟如此沉得住氣。眾人自昨夜至今,尚未進餐,都是饑腸轆轆,見路邊有家酒肆,易瑩吩咐眾人下車,在此用酒用飯。

    易瑩揀了個靠窗的座位獨自坐了,八薇圍坐在一起,木從心與李功、高意二人,連同劉八女坐在一起,小小的酒肆突然來了這十幾人,一下顯得滿滿當當。

    一夜顛簸,此時方得自在,眾人心情便也自然而然地好了起來,木從心要了一大壇酒,劉八女陪他飲了一碗,便覺抵受不住,住口不飲,木從心也不去勉強。看向二位太醫時,一個在賞鑒那部漢版《黃帝內經》,一個在把玩那個小香鼎,都是如癡如醉,無暇與木從心盤桓。倒是八薇頗不認生,鄭冰先道:“大師姐,昨晚咱們雖然有心參見少主,奈何有正事兒在身,今天借著尊主的酒,咱們敬少主一杯!”玉麵羅刹不置可否,見易瑩點頭示意,當下討了兩壇酒,吩咐小二斟了八大碗,方才鄭冰所說的話,木從心早已聽到,忙又要了兩壇。他自服過蠱丸、喝過蛇血,嗜食葷腥,酒量自然也宏了起來。眼前八位女子,個個容色秀麗,木從心少年男子,心中縱無非分之想,卻也樂得在眾女子麵前逞能,此乃天性使然,他站起身來,卻叫小二斟滿九大碗,端起一碗,道:“我自幼孤苦,之前又多遭坎坷,蒙師尊收入門下,今日始知快樂二字為何物!這一碗,敬師尊!”言畢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易瑩不住點頭微笑,甚是欣慰。

    喝完這一碗,木從心大笑一聲,又端起一碗,玉麵羅刹已率其餘七薇走到木從心麵前,道:“倘若不是少主當晚在延祥寺挺身而出,八薇哪裏還有命在,來,咱們共敬少主一碗!”八薇與木從心紛紛舉起碗來,也是一飲而幹。至此,木從心已連盡三大碗,縱是量大,也不禁臉色通紅,微微醺醺,八薇各人與他通報姓名,一一敬酒。這酒極是辛辣,入口猶如刀割,端的是壯士滋味。又四碗過後,木從心口中反覺甘甜,最後一碗時,鄭冰走上前來,緩緩端起,款款飲了,隨即轉身迴到桌上,竟未發一言,臉上卻紅撲撲地。

    八薇此時人各飲盡兩碗烈酒,量淺的便有些抵受不住。玉麵羅刹武功在八薇中可稱第一,酒量卻隻一般而已,剛剛迴到座位,酒意便湧上來,腹中翻騰,喉頭隱隱作嘔,她慌忙運功將酒意壓住,口中卻道:“昨晚那個韓死老胖子,我叫你們別弄髒了咱的地方,你們怎生處置的?”她雖有酒意,但依舊麵如寒霜,不失“羅刹”本色,隻是出口的章法有些失體統。

    不料昨晚收拾韓胖子的二薇也一樣醉態可掬,格格兒笑道:“此事我倆辦得不好,請大師姐重重責罰!”

    玉麵羅刹聽聞此言,立時色變,但又見二薇臉上笑嘻嘻地,毫無“辦壞了事兒”的神色,料知她二人古靈精怪,定是在開玩笑,於是道:“莫非這殺才又口出汙言穢語,竟令你二人連一時片刻也忍不得,便即下手?”

    二薇道:“昨晚大師姐說道‘拎到別的地方再砍’,‘砍’字一出口,我們便聞到一股屎尿臭氣,待要將之丟出門外,已然不及,因此,咱們的地方兒,已經髒啦!”其餘五薇,聞言均是樂不可支,有的正在飲醒酒湯,竟將醒酒湯噴得滿地都是。易瑩見狀,笑罵一聲,隨即閉目養神。

    玉麵羅刹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們。不過,髒了咱的地方兒,那可是百死不足蔽其辜,說說看,你們後來是怎生對付他的?”

    二薇於是將昨晚砍斷韓正一手一腳,任其自生自滅的事兒說了,玉麵羅刹得知是木從心這般吩咐,便也不再問,八薇有說有笑,有時竊竊私語,有時聲振屋瓦,其勢竟比男子們喝起酒來更加熱鬧,其中首數鄭冰玩鬧地最為興高采烈,以至於其餘姐妹歡笑之際盡皆心生疑惑,這可還是平日裏溫文爾雅,絮絮低語的冰妹麽?疑惑之餘,又不由得想,這酒以後可需適可而止,別要像冰妹一般,喝多了原形畢露。

    眼前鶯鶯燕燕,熱熱鬧鬧,木從心腦中卻忽然閃過雲思傲的影子,看了看那把天月劍,此時正置於桌旁,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麽,大仇報了沒有。雲思傲一介女子,其智、其識、其狠,不向遠處尋,就眼前這個玉麵羅刹,無不勝她甚多。害她家破人亡的仇家,乃是當年鬥倒鼇拜的康熙駕前第一紅人韋小寶,機變狡詐,天下無雙,她一點兒小聰明,能濟什麽事!

    待自己事了之後,須得尋到她,將天月劍還了她,那時她去向人尋仇,手中也好有些憑借,那也不枉自己和她這一番交情了。

    忽聽得一聲嬌叱:“兀那小子,咱們點的菜都打半個時辰啦,你怎敢如此怠慢?”那小二滿麵胡子拉碴,少說也有三十來歲,卻叫一個不足二十的小姑娘小子長小子短地唿來喝去,卻絲毫不著惱,隻見他點頭哈腰,舉起茶壺來先將每人麵前的茶杯斟好,隨即躬身陪笑道:“仙姑體諒則個,大前天起就有一批批的江湖豪客陸陸續續在小店歇腳吃飯,這不,早上剛剛來了兩撥兒,小店地處偏僻,每天預備多少吃的,都有定量。咱們昨晚上熬的骨棒,鹵的醬肉,都叫他們吃完啦。好在小店已經弄到了一些上好的食材,這會兒已經下到鍋裏啦,等會兒給您上來,包您滿堂生香,那滋味兒,嘿呦——”說著舔嘴咂舌,似已吃到了美食一般。

    眾人倒被他逗得一樂,一薇道:“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你們平常多備點兒食材不就結了,那也用不著你在這兒說嘴了!”

    玉麵羅刹卻問道:“你怎知在你這吃飯的都是江湖豪客?”

    小二道:“這些爺們兒身形大多魁偉,攜帶刀劍兵刃,普通莊稼漢哪有這樣打扮的,他們言談甚為豪氣,吃完會鈔,自然也不是吃白食的軍卒,此外,食量也比常人大出許多,若非如此,小店誌氣再短,也不至於招待兩撥兒人就沒菜啦。”

    玉麵羅刹道:“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在談什麽,一群一群地聚集,又是為了什麽,要去哪兒?”

    小二神秘兮兮地湊到玉麵羅刹跟前,道:“我在端菜的時候兒,留心過他們的言語,說是去山西祭拜一個姓李的掌門,還要追查此事的真兇,還他老人家一個公道,還有些悖逆的言語,小的卻是不敢說啦。”

    玉麵羅刹道:“這個李掌門的名號兒我聽都沒聽過,可見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北方武林人物一向是自行其是,怎地他一死卻能叫這許多武林人士齊來祭奠?”

    小二道:“這我就不知道啦,小的隻管上菜洗碗涮盤子,知道這些已是不該,嗯,各位的菜好啦,我這便去啦。”

    玉麵羅刹見再也問不出什麽,便也不去為難小二,任他去上菜。木從心卻知道,河南李掌門,九成九便是被滅門的鐵掌派掌門,這些武林人士多半是祭奠他而去,想到這兒,他一模懷中,還貼身保存著在鐵掌派意外獲得的寶圖,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該稟明師父請她處置,恰在此時,一大盤醬骨,一大盤鐵獅子頭和一大盤熟牛肉送到麵前,他饞蟲上來,別的也顧不得了,張嘴大嚼,風卷殘雲般便將之吃了個幹幹淨淨。隻看得,八薇神態各異,小二眼睛睜得大大的,豎起大拇指,道:“猛士吞牛,那些江湖豪客比之客官,可又大大地不如啦,一山還有一山高,佩服佩服!”

    鄭冰道:“偏你這麽多廢話,還不再去揀著好肉給我們少主拿上來,還少得了你的銀子麽?”小二連連點頭道:“是是,我這就去拿來。”隨即跑迴後廚又張羅,劉八女卻向小二討了些黃豆、雞蛋,和到草料裏張羅喂馬,等一切停當,隨即又趕車向南方行去。按照易瑩的吩咐,劉八女盤算著方向,當是向著河南而去——他猜得不錯,白蓮教總壇雖在西域昆侖山一帶,但發源地卻在河南延祥寺,易瑩身為白蓮教教主,在河南築有秘密據點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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