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從心大驚之中,倏地躍起,洞口火堆明明滅滅,照的洞內忽明忽暗,木從心人雖躍起,但雙眼迷糊,方欲揉揉惺忪睡眼,忽然一陣腥臭之氣,衝鼻欲嘔,他向外望去,漆黑中兩點精光,幽如鬼燭,不知是什麽猛獸。木從心大驚之下,四下摸索,在身後摸出了天月劍,拔劍在手,心下略感安定,但手中還是不敢放鬆。挺劍小步小步向前走去,他知此舉未免膽小,甚是不合他如今“武林中人”的身份,但千百年來人與猛獸的爭鬥中,人對於猛獸的畏懼早已深入到骨子裏,所以深夜猛獸襲來,他獨個兒敢仗劍上前已是大大地了不起了。走到火堆旁,想到野獸怕火,於是左手又抄了一條燃著的木條兒,照向那幽幽的精光。木從心循著火光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是一頭巨蟒,渾身紅黑花紋斑斕,蟒身竟有尺徑粗,盤在洞口,蛇頭高高昂起,正朝著火堆嘶嘶吐著信子,看它的意思,竟是要吞火?但卻並未作出攻擊之勢。那巨蟒見了木從心也是一愣,此刻木從心除了洞外山風聲,火堆燃燒起的劈啪聲,似乎能聽到那巨蟒粗濁的唿吸,每一唿吸間,便有一陣強烈臭氣。過了一會兒,木從心手上所持火把火勢漸弱,巨蟒轉向木從心,又將蛇頭抬高了幾分,同時弓起身子,木從心知它下一步便要撲向自己,忙將天月劍擋在身前,隻待巨蟒突襲,便用盡全身氣力砍將過去。盤算已定,剩下的便是後發製蟒了,他屏氣凝神,眼光絲毫不敢離開那蟒。此時巨蟒前身挺直,已高出木從心甚多,嘴角涎液溢出。

    這一下突襲來得好快,木從心揮劍欲檔,卻擋了個空,左手一震,所持火把已被巨蟒銜在口中,那巨蟒吊著那段木頭,口中涎液流地更加厲害,牙齒動處,已將那段木頭連著頂端燒成的焦炭吞入了腹中!木從心聞到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巨蟒大口張得大大地,身子痛苦地來迴扭曲,想是為火炭所燙。木從心從方才巨蟒襲來的那一下便即知道,這巨蟒看似笨重,實則靈活地緊,自己手中火把已被打落,再無令之恐懼之物,待它恢複過來,黑暗之中,自己隻恐不是它對手,它身子堵在洞口,逃命也是無路可逃,況且畏敵而逃,雖無人看到,可畢竟不是男兒本色,於是雙手持劍,使上渾身力氣向那蠎頭砍去。以他此時神力,又攜天月劍之威,本擬一劍將蠎頭斬落,孰料天月劍斫到巨蟒身上之時,隻見火花四濺,發出金石相擊之聲,震得木從心向後退了幾步,天月劍也險些掉落在地上。巨蟒卻毫無損傷,反而提醒了它有強敵在側,於是它一昂頭又向木從心撲來,木從心早已料到,因此提前閃開了身,蠎頭撞在石壁上,發出一聲巨響,山洞竟仿佛也被這畜生撞得搖晃起來,山洞頂壁有幾塊山石鬆動掉落下來,砸在巨蟒頭上,巨蟒甩甩頭,又向木從心襲來。此時木從心已退到壁角,他原先是將天月劍斜持著擋在頭胸之前,劍刃對著巨蟒,意欲令巨蟒自行撞到劍刃之上,但現在處於牆角,仍是斜持著劍,隻是慌忙中未注意到已由劍刃對著巨蟒變為了由劍身對著巨蟒,巨蟒見木從心退到壁角,難以逃脫,張大了嘴,木從心心想,這不祧峰上的動物,自白天見到的白鹿,到這條巨蟒,均怪異地緊,此刻這巨蟒便似一人在獰笑一般。刹那間,蠎頭似矛頭,向木從心刺來,眼見已是絕境,那巨蟒卻在天月劍前止住動作,斜著頭,似乎在看天月劍上的古怪花紋!木從心看看天月劍,又看看巨蟒,他慢慢將天月劍劍身花紋對著巨蟒,一點點向外移動,那巨蟒眼睛似乎被天月劍吸引,蠎頭也隨著天月劍一點一點向外移,蟒身卻無需移動。木從心將身子由壁角解脫出來,正要施展第三十六計,巨蟒卻突然垂下頭,全身顫栗,身子一下一下地往洞外退去。木從心正自納罕,無論巨蟒還是小蛇,也無論是掠食還是應付天敵,或竄或躍,均是無法自行後退,這是為甚麽?若是有人拖拽,即便是強如易瑩,也不見得有此本領,若是天敵襲擊,這巨蟒如此龐大,更能有何生物能稱為天敵?

    巨蟒仍是被什麽東西拖拽著向洞外退去,蠎頭拖在地上,木從心仿佛從它眼神中看出了求懇之色,隨即聽到哢嚓哢嚓骨頭碎裂的聲音,想是蟒身處在洞外的部分所發,巨蟒被倒拖向洞外,此時吃痛之下,昂首吐信向著洞外,欲作困獸之鬥。尋常小動物垂死之際尚能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何況這幾千斤巨蟒。隻見那蟒身扭動著,與洞外不知名的對手角力,一時間蟒身繃得筆直。僵持了半晌,外麵發出“篤——”地一聲低吼,音調雖不甚高,但巨蟒聽聞這一聲,終於又低下了頭,垂垂待死!於是蟒身繼續被拖著一米一米向洞外移去,終於整個被拖出洞外,骨頭碎裂的哢嚓之聲,良久方息,隨著又一聲“篤——”,傳來某種巨物腳步聲,木從心屏息聽著,那聲音漸漸遠去,他生怕那不知名的巨物去而複返,又過了良久,聽洞外無聲,這才慢慢走出山洞。

    高山之上,往往比平地更早天亮,此時他走出洞去,眼前的景象可謂慘烈之極。巨蟒的鱗片散了一地,在紅日初生之時色作金黃,兀自閃閃發光,下半截被截成幾段,橫七豎八地擺在洞外,斷口處參差不齊,當是被牙齒咬斷,斷口處尚自有鮮血滴下,地麵低處已形成一個個血窪。上半截肚皮朝天,卻是較為完好,木從心細看那蠎頭,足有自己上半身那麽大,竟生了兩隻角!但此刻上下顎錯位,嘴巴無法閉合,眼睛雖大睜著,眼珠卻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的眼翳,信子軟軟地伸在口外,再也不複昨晚那般神氣了。

    到底是什麽巨物,竟能將如此巨蟒整治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不祧峰上,還藏著多少不知名的異獸?由此他聯想到武林之中,天下之大,更不知藏有多少身懷絕藝的英雄好漢了,自己踏入江湖,日後更許須加倍地保持敬畏才是,但又想到左右自己不過一年之命,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何如安心做個莊稼漢,又何必趟白蓮教這汪渾水?哼,大丈夫行事,行雲流水任意所至,愛怎樣便怎樣。生生死死,自三皇五帝至今,彭祖也不過八百年的壽數,恩恩怨怨,更當快意恩仇,窩窩囊囊,縱使活上一千年,又何如灑脫一時來得痛快!想通了此處,不禁豪氣勃發,直如“小喬初嫁了”的周瑜,忍不住便要仗劍而歌,浮一大白。陡然間,勾起饞蟲,這一下可不得了,嚐一嚐鮮血的念頭仿佛巨蟒一般纏了上來,木從心走到上半截蟒身斷口處,蹲下身子,用嘴湊上去喝血。那血色作火紅,與人血甚是不一樣,流入口中,木從心開始時隻感到味道腥衝,但咽下之後隻覺得通身暖融融地,便似暖陽融雪一般,說不出的通泰暢快。漸漸地,蟒血大口大口地衝入咽喉,他已由“接血”變為“吸血”,自己卻渾然不知,隻覺得似乎被暖意融化,如蒸汽般,飄飄渺渺,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服地舒展開來,蠱毒發作時的寒意被一掃而光,端的是舒適無比。

    蛇血本是寒性,木從心體內蠱毒發作之時也是寒毒,他吸蛇血而食,寒上加寒,豈非火上澆油,又豈得如此暢快?原來此蟒來曆非同尋常,它看去像是蟒,其實產自西北號稱萬山之祖的昆侖之巔,其名字得自古之《山海經》,是為燭九陰,又稱燭龍,傳說其曾生於金陵鍾山之上,曾因相助蚩尤與黃帝為敵,蚩尤敗後,燭九陰亦被遠逐於西域——天月劍是蚩尤佩劍,這也是為何昨夜燭龍見到木從心所持天月劍花紋之時,竟住口不攻。而其後此物遭難之時,又向木從心投來求懇神色!它名字中雖含一個“陰”字,其實血肉最是燥性。這條是二十年前白蓮教費了偌大氣力捉到,豢養在不祧峰上,至於它是燭九陰的嫡親還是旁支,那便不得而知了。每當白蓮教作法愚弄百姓之時,便即將之引到河流之中,作神龍現世之象,騙得更多百姓入教。至於引法,便是令人沿途燃燒沉香木,以沉香木異香引之,而沉香木異香不僅能將之引來,更能大增其狂性,近來白蓮教方才得高人指點,對此法做了變更,之後燃燒沉香木吸引燭龍之時,將五味子、石菖蒲、萱草花、一同點燃,取這三味草藥鎮靜之效,令其不再發狂傷及無辜。

    不祧峰上飛禽走獸甚多,尋常這燭九陰取食獐鹿之屬,偶爾捕獵其他食肉猛獸,倒也自在,孰料,木從心取暖之時,誤打誤撞折了沉香木幼枝作為引火之物,又將整段沉香木作為柴火,終於引得燭龍發狂襲擊自己,又引來另一不知名巨獸噬碎燭龍——這一切緣由,木從心自己當然不知。

    燭龍雖巨,鮮血再多,畢竟已流了半夜,木從心長吸得幾口,便即幹涸,他餘興未盡,欲往地麵血窪中捧血而飲,但見地麵上的血已凝結成黑紫之色,隻好作罷。他心道:蛇蟒之屬,一身精華集於蛇膽,既然這靈蟒之血飲之頗似有醫治我體內蠱毒之效,何不取膽而食,即或不能治我體內蠱毒,也不致有害。想到此處,大是興奮,忙以天月劍去剖那燭龍之腹,燭龍鱗甲堅勝鐵石十倍,所以以天月劍之威昨夜倉促之間也傷之不得,現下木從心順著燭龍腹部軟甲縫隙紋路割去,燭龍再是奇異,血肉畢竟是血肉,天月劍到處,燭龍上半截身子已被從中剖開,木從心先是在其腹中發現些許獸肉白骨,後來終於發現一枚鴨梨大小的火紅色內髒,頗不同於尋常蛇膽的深綠色,但看形狀、位置當是蛇膽,便摘了出來,為不致損其藥性,也不燒烤,張嘴便咬了一口。孰料這燭龍之膽外皮甚是堅韌,一口之下竟未咬開,於是以天月劍刺了一個口子,將膽中汁液倒入口中,既腥且苦,他強忍著喝完,由唇至嗓幾乎全是奇苦之味。但他卻十分開心,蛇膽愈苦,愈是蘊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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