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是這個世界的“命運之子”……之前自己的猜測沒錯……

    張濛心情略感複雜, 手上卻果斷地接了任務。

    在這數個月繁忙而緊張的日子裏,張濛為了燕國能統一三國而費盡心思。他心裏始終緊繃著一根弦,生怕自己因為積分不夠, 慘被混沌之海收去性命。

    現在她終於觸發了支線任務,有多少要多少,張濛絕不會拒絕。

    ——他目前急需積分!

    藍箬果真承載著整個世界的“命運”, 而她又的確是張濛第一次目睹過的,被‘混沌之海’承認的‘命運之子’。即使特殊如淺上白昭,也不過是沒有姓名的存在……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張濛高看她一眼了。

    不曉得在沒有輪迴者插手的情況下, 她到底會有怎樣的命運?但現在,她的生命已經同張濛的生命聯係在了一起,輪迴者不會樂意嚐試‘世界意識的憎惡’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未來, 因而他必須保護藍箬。

    張濛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趕走了那些村民, 張濛便徑直開始發號施令, 叫士兵們紮緊小舟,拿好船槳。

    一艘艘小舟從濕濘的岸邊滑進波濤滾滾的澴河水裏,冰冷的河水拍濕了士兵的鞋襪。張濛自己找了一艘小舟, 搖搖晃晃地站上去。藍箬也隨之步履輕盈地跳上小舟, 她拿起兩隻船槳, 一下一下撥弄著碧濤,小舟兩側泛起層層波瀾,她用巧勁兒令吃水較深的船隻朝對岸劃去。

    一群士兵陸陸續續下了水,朝岸邊劃去,擠擠挨挨的船隻在寬廣的澴河內仿若一片片秋日墜落枝頭的枯葉, 泛著秋季深暗的暮氣。

    小舟簡陋至極, 幾乎如同紮緊了的木料集合而成的柵欄般的玩意兒而已, 張濛坐下已不可能, 站著又重心不穩,隻好半蹲在船上,膝蓋上裹著的布料也一並被河水浸濕,透著深鬱的青色。

    “且慢!”一直緊盯著對岸情況的張濛忽然出聲,大喝道,“對岸有情況!”

    國境線的另一邊出現了一群輕裝簡行的士兵,他們身穿皮甲,腳踏草鞋,與燕國士兵唯一不同的是後背上背著一套弓箭。

    張濛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弓箭手與非弓箭手的差別巨大到恍若天塹,一隊訓練有素、箭矢充沛的弓箭手拉開了距離,能把高於自己十倍數量的兵卒生  生射殺到士氣崩潰!

    這些人一直在惑城內等待著燕國士兵下水的一刻,才朝此處衝來!

    “各軍聽令,暫時後撤……”張濛道。

    他話未說完,位於張濛右側的小舟之上,同樣作為敢死隊位於隊伍前方的王濛嘶聲道:“統領,我們不能退!”他嘶吼中夾帶著一點鼻音,聲音近乎沙啞,“敢死軍一旦出戰,無論敵人是什麽,無論勝利多麽渺茫……都不能退!軍令如山,後退者死啊!統領!”

    張濛沉默幾秒。在眾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氛圍之中,他陡然從腰間抽出青銅長劍,站起身來,雙腳分開維持重心,劍尖直指正自從惑城內趕往岸邊的弓箭手與步兵,眸光銳利而嗜血,含著一層野獸般猛烈的煞氣,高聲道:

    “——見敵必殺!!”

    藍箬心跳如擂。在這緊張至極的情況下,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毫不猶豫地朝前揮舞著船槳。木槳撥開沉重的浪花,船隻劃出一條筆直的水線,朝對岸駛去。

    敵軍弓箭手已布好了陣,拉開弓弦的整齊吱呀聲折磨著燕國每一個人的神經。箭矢頂端的鐵質箭頭在陽光下寒光爍爍,隨著一聲“放箭!”千百支箭矢如同落雨,劃過一道修長的拋物線,朝他們兜頭蓋臉地射來!

    刷刷刷、刷刷刷——!

    箭矢刺破空氣的銳物之聲,弓弦緊繃又鬆弛的嗡鳴之聲,周邊士卒因為恐懼而顫抖不穩的唿吸之聲,以及胸口處拚命鼓噪傳來的震動之聲。

    藍箬隻覺得自己渾身血液皆化作寒冰,冷徹入骨——但她沒有停止劃船,她依然機械地、拚命地劃著船,朝前劃!

    要死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

    自己就在最前麵的船上,她一定會被紮成刺蝟吧……

    腦海中有些茫然的低語著,藍箬心中並不悔恨,隻有臨死前稀薄的、生命本身對活著的渴求。她甚至因為恐懼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唯一的念頭便是至少要再靠近岸邊一點,至少要再劃得快一點!

    撥弄水聲的響動灌滿了雙耳,本以為會赴死的藍箬卻又聽見了水聲之中的金屬交接、碰撞之聲。幾支細長的玩意從她鬢角手臂邊擦過,帶來細微的刺痛——但她沒有感到自己的胸口或眼珠被穿透。

    她下意識睜開眼。藍箬眼睜睜看著一支箭矢在快速而短暫的碰撞聲後,從她頭頂跌落,被作用力推進澴河,激起一點濺落的水花。

    ……發生了什麽?

    藍箬呆滯地轉動手臂,她沒有迴頭或傻乎乎的詢問,隻是沉默的閉緊了嘴巴,不顧剛才因猛烈劃船而劃破掌心的刺痛,細長手指握緊了船槳,繼續向前!

    身後傳來了濃烈的血腥味,痛苦的呻|吟聲與臨死前短促的哀嚎。澴河水渾濁的黃藍色裏摻入了一絲若隱若現的紅。腥鏽氣味迫不及待地隨著河水上跌落漂流的箭矢拍打在船沿上,藍箬的衣袖已被沾濕。

    於是一瞬間她意識到了——

    本該慘死的自己之所以毫發無損,是因為身後站著的、手持長劍的男人。

    那個擁有統領名頭,高大強壯而與兵同樂的男人,用手中的青銅劍刃,一個一個擊飛磕掉了襲來的箭矢,如同在暴雨中以匕首擊落雨滴而讓自己不染半點濕痕……張濛做出了幾乎不可思議的、讓人無法置信的奇跡!

    縱然是史書中傳聞能以一擋百的絕世猛將,在箭雨前也要落敗後退,但她身後的人,卻迎著箭雨,毫不猶豫地正麵擊潰了它。

    ……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嗎?

    對於仍然是人類的土著,的確是絕無可能發生的情況。但對於一個身體素質是常人三倍以上,身負混合了內力的‘負能量’的張濛來講,並非不可能。

    甚至於,他做得還算輕鬆。

    視野中的箭矢在專注下變得緩慢起來,空氣如同膠紙,令飛馳的箭矢在空氣中破開層層疊疊的氣流。每一道氣流都有跡可循,每一根即將射中自己的箭矢都可以被發現、被目睹。

    張濛抬起手臂,青銅長劍在空中切開一道劣弧,劍鋒所指的每一道氣流都被切斷,所有加諸在箭矢上的“力”都被破壞,因而它們隻能如失去了水的魚兒般墜落,被腳底翻卷的浪花吞噬。

    對他來說非常輕鬆……隻要“揮劍”就足夠了。

    ——怎麽可能?

    慜國的弓箭手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他們幾乎無法相信這是事實,而非一場離奇的夢境。縱然弓箭手的準頭在百米之外已經有些困難,但二百人的弓箭手麵對擠擠挨挨在一塊兒不能挪動的水上的靶子,縱使閉著眼睛也能將其屠殺殆盡。可他們看見了什麽?

    在秋日枯葉般漂浮在水麵上的船隊最前方的一葉扁舟上,那個站立的高大男人用身上的甲胄、手裏的長劍作為盾牌,擊落了飛馳的箭矢……!?

    “那個男人……他不是人啊!?”

    “怎麽迴事,怎麽會!他做了什麽?不可能啊!?”

    弓箭手們發出一陣騷亂,他們是千錘百煉的士兵,經曆過無數戰爭的洗禮,鮮血已經無法帶給他們絲毫恐懼。但正因為如此,正因為這樣熟悉戰爭,這樣了解生命的脆弱與淺薄,他們便更不能接受有人用一把劍撥開了箭雨的事實!

    他們其實是殺死了對麵許多人的,但在周圍其他士兵全部哀嚎著倒下的襯托下,最前方昂然站立的張濛便更加顯眼、更加可怕!弓箭手與騎兵本該是這戰場上最為可怕的殺戮武器。但現在……他們卻並未建功?

    “不準退!一隊後撤,二隊上前,拉弓!”

    一個男人的嗬斥聲打斷了弓箭手們發自內心生出的寒意。身穿白甲紅袍,頭戴纓冠飾帶的男人手持一把長槊,麵容威嚴而凝重。

    他正是慜國名傳天下的‘常勝將軍’蘇懷,為了守住慜國命脈,慜王在收到戰書的第一時間便將蘇懷布置到了惑城,為他撥軍數千人,其中包括兩百名弓箭手與三百名騎兵——幾乎是慜國的大半身家。

    蘇懷被下令必須守住惑城,若有必要,還要大勝燕國東軍,好教燕國與褫國在這臨頭痛擊之下猶豫退兵,又或拖延時間,令兩國糧草稀缺。

    這本不是一件難事,但……

    蘇懷深深地望著拋下了身後船隻,孤舟劃破激流,獨身一人而來的張濛。

    為什麽……總有一種不祥的預兆在心頭泛起波瀾呢?

    常年征戰的蘇懷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潮濕的空氣,壓下心中敏銳而警惕的嘶鳴,強行忽略脊背上豎起的寒毛、皮膚上激起的細小顆粒,舉起了手中長槊,響亮而渾厚的聲音從胸腔中迸發: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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