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雙足, 讓其變成魚尾,使我能在水中遊蕩……我不再需要柔順的心靈,讓其化為一縷青煙, 在黑色的海濱飄逸升騰, 與溫柔的藍天溶為一片……”

    “船兒啊, 全靠你,疾駛如飛,橫跨那滔滔海浪;任憑你送我到天南地北, 隻莫迴我的故鄉。我向你歡唿,蒼茫的碧海……”

    對倫敦那些體麵人來說,海洋是陌生的東西,他們生活中接觸到的與海有關的東西,除了鱈魚、龍蝦之類漁產以外, 隻有從海上而來而殖民地的砂糖、煙草、咖啡等等嗜好品。

    所以在他們看來, 海洋是富饒多情的意象, 乘著美麗的白色郵輪在海上乘風破浪, 自然也是浪漫至極的經曆。

    領航員聽到窗外傳來的朗誦聲, 吸了一口雪茄,打開窗戶透氣。

    這些人一點都不明白, 詩人謳歌的不過是他們想象中的大海,而海洋深處實際上是生命的沙漠,富饒的物產多半來自另一側的大陸, 而那些整船整船被捕撈運往倫敦的漁獲也來自淺水區,隻有靠岸的淺海才能生長供魚群所需的海草, 現在他們所處的深水區什麽都不會有。

    也許是職業原因, 聽聞過許多迷失方向後消失的船, 領航員內心總是有些懼怕青金石一般深藍的碧海。

    隻有靠海而生的人明白, 海洋一直很饑渴。

    就在他的思緒飄往海的另一頭,憂慮他的雇主和老朋友現在的處境時,突然下方甲板朗誦詩歌的乘客那傳來一陣嘈雜聲。

    “快看,那是什麽?”

    “魚竿,快把我的魚竿拿來!”

    領航員從窗戶看去,隻見甲板上的乘客都像是鳥巢裏的雛鳥一樣伸長了脖子,一直盯圍欄下方的海洋。

    隨著他們七手八腳地協作,一具蒼白纏繞著海藻的骨骼被拉上船。

    “好大,這是什麽魚?如果它還活著,應該足足有六百磅以上吧?”

    “看骨骼,有些像是海豚……不過這個後肢……真是奇怪,海豚的這裏確實有一塊小小的、不具備功能的骨頭,但這個生物這裏竟然有類似陸地動物的髖骨和細小的後肢,太奇妙了!”一位像是生物學家的乘客檢視著那具骸骨,“我記得查爾斯·達爾文最近寫了一篇文章,說鯨魚有可能是陸地生物演化的,比如說熊,被學術界所有人嘲笑,沒想到……”

    “鯨魚怎麽會和熊扯上關係?它們一點都不像!”

    “但這具骨頭……它有著退化的後肢,和達爾文所說的一樣!有力的證據!它必須被妥善保管,等到了新大陸,我就把它向社會公布,這也許是本世紀以來,整個科學界最驚人的發現!上一個創造同等成就的人是牛頓爵士!”生物學家激動地喃喃自語,一邊動手整理骨頭上纏繞的海藻。

    但是它竟然難以想象地脆弱,盡管他已經一再小心,可抽離了一根海藻後,白色的骨殖竟然紛紛裂開,化為粉碎的砂礫,散落得到處都是。

    “不!這不是真的!”生物學家心疼地吼叫著,但領航員的意識竟然恍惚起來,他隱約聽到一陣怪異的歌聲,它隱晦、鹹澀而潮濕,一點也不像是變化無常的海洋,更像是在永無平靜的波濤之下,某些不因時光變化、恆古存在的東西。

    它的曆史也許比那具返祖的骨骼更下久遠。

    歌聲在他腦海裏迴蕩,久久不曾離去,不同尋常的失神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餐廳主管來告訴他,少爺的食物已經按照計劃安排了下去,那聲音才像是被驚擾的伶人一樣從他耳朵中消失。

    慶幸、後怕還是別的情緒?他內心百味陳雜,沒事人一樣與老爺的心腹密謀接下來的實施細則。

    自那以後一直到第二天,極光女神號就頻繁發現了類似的骨骼,它們越來來約巨大,越來越怪異,簡直不像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東西,讓發現它們的人從驚喜逐漸變為驚恐,也不知應該向聖靈還是撒旦祈禱。蒼白的未知骨頭宛如浮冰漂浮在海麵上,內部中空而輕薄,一旦打撈上來就像幻影,一碰即碎。

    那個生物學家在黎明時分的一次打撈中墜海了,早期的遊客在船舷邊發現一大攤新灑落的煙灰,還有屬於他本人的孤零零的手杖和帽子,伸手入帽子內還能感覺到未曾散盡的餘溫,而甲板上卻沒有他的蹤跡,大家找了很久卻一無所獲,隻能猜測他沉迷研究,不慎墜入了大海。

    但領航員總覺得,他不像是因為鍾愛的事業意外身死。昨天晚間的時候,那人看著一個噩夢般半人半魚的顱骨,嚇得麵無人色,讓人幾乎以為他要放棄了這門工作。而他消失處那堆被海風撥亂的煙灰,則向領航員勾勒了一個恐懼而孤獨的人影——他一定是一夜未眠,神智幾乎崩潰,試圖用煙草麻痹自己,最終還是絕望地跳入了大海。

    盤旋的海鳥哼唱著神秘的語調,聲音像是它們的身姿一樣飄忽不定,領航員從歌中感受到深海泥土的腐臭和鹹腥。他已經兩天沒碰他的羅盤和六分儀了,從發現第一具骨頭的時候開始,他似乎就被植入了一個嶄新的器官,可以無需任何工具感知那片暗礁的方位,就像信鴿那樣。

    更可怕的是,他此時還聽到了溺死的生物學家在唱歌,他與飛翔的海鳥一起歌唱,歌聲縈繞在耳邊,久久揮之不去。

    也許這樣想的不止他一個人,他能感覺到船上的笑聲少了,人們異常沉悶。而且,茫茫的大海上,他也沒看見灰雁號的風帆,

    海上能見的最遠距離是30海裏,相當於55公裏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想要等到灰雁號救援,兩艘船至少必須處於視距以內,因為船速一節就意味著每小時一海裏,要是處於30海裏以外,就算順風也要一小時以上才能趕到,到時候極光女神號上的乘客必定會傷亡慘重。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領航員感覺自己變得消沉,意誌變得薄弱,他年輕時遇到過遠遠比這更兇險的境遇,卻依然沒有放棄希望,如今他卻因為怪異的海風和居心叵測的海浪發出的聲音感到困惑,仿佛生命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他在船上最高的瞭望台上,強迫自己排除一切雜念,用望遠鏡搜索天際線可能出現的任何蹤跡,可是卻一無所獲。

    他放下望遠鏡,不經意間掃了一眼近處的海域,浪花歡快地打著旋,一些零碎的雜物漂浮在海麵上。

    木屑?

    領航員心中突突跳著,調整焦距,看向那些起伏不定的片狀物。

    真的是碎木片,一般出現這種情形,幾乎代表著不久之前才有一艘船在這裏遇難。

    而且這裏地處一片危險的暗礁附近,正常情況下很少會有船隻接近這裏。

    他不祥的預感很快成為了現實,在望遠鏡狹小的視野中,一片淺藍色印有野雁的旗幟伴隨著翻滾的浪花,在無情的碧波中一閃而逝。

    灰雁號竟然……

    他的老爺把最有經驗的海員調往灰雁號,希望能盡可能救到更多的人,最近附近也沒有大風浪,他們怎麽會莫名其妙沉沒?!

    這時,陰魂不散的歌聲又響起了。

    究竟在哪?

    他惶恐地看向船四周,卻在距離船舷最近的夾角發現一張蒼白浮腫的臉,像飄搖的燭火一樣時隱時現。

    那是他熟悉的老兄弟,即使被海水浸泡地發白,他也絕不會認錯!

    那人的臉曾經被陽光和海風打磨得黝黑,如今呈現死屍般的灰色,他嘴角帶著某種詭異的微笑,仰著頭看著領航員。

    他在唱歌,那歌聲像是在歡迎他,告訴他肺部被水灌滿、所有光明和聲音被深海奪去的滋味是多麽新奇,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抗拒,即將溺斃的新夥伴。

    越來越多的臉從船舷陰影下的海中浮現,無論船的速度是快是慢,它們始終緊貼著,讓人想起大航海時代尾隨不斷拋屍的奴隸船的嗜血鯊魚。

    領航員站在船的最高點,他能看到,而船上的乘客們則對那些模糊的白影一無所知。

    極光女神號也會像灰雁號一樣沉沒,沒有人會救他們。

    海風猛烈地刮起來,身體很冷,然而他卻止不住地汗流浹背。

    領航員自知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以前的同事就在波濤之下等著他,但假如……假如如果他沒有被淹死在海裏,那麽饑渴的海澤是否就能放過他的靈魂,讓他獲得永恆的安息?

    他從瞭望台跨出一條腿,戰戰兢兢想象著天堂的大門就在眼前,然後是另一條。

    風從耳邊唿嘯而過,暫時蓋過了那些令人絕望的歌聲,他不知道自己即將前往何處,但在最後的一刻,他全心全意地祈禱世界上存在名為聖靈的神祇,可以寬恕並拯救他充滿罪惡的靈魂,至少不要讓他被貪婪的海澤吞噬殆盡。

    沉悶的撞擊響徹在甲板上,而船艙裏則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好了!船艙進水了,快關閉水密艙的閘門……什麽?不止一處?!發生了什麽事?那是什麽怪物?放開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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