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在伊薇特的宅子裏呆了兩天, 見她的情況穩定下來,沒有再反複才離開的,期間他與伊薇特保持著正常的交流, 普普通通地早上問好, 普普通通地談論天氣, 竟沒有一句話提到另一個世界的話題。

    對此,伊薇特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她前世的時候也是這樣,極力在父母麵前保持平和快樂,扮演生病以前無憂無慮的那個人, 仿佛越來越糟糕的體檢數據和越來越劇烈的副作用都不存在似的。

    不知道她拙劣的演技究竟有沒有露餡, 亦或是父母早就知道, 卻配合她的表演假裝沒有察覺?

    想到這一點,她也沒有故意為難尤利西斯,退後一步, 用禮貌略微疏遠的態度,維持著兩人間的安全距離,如果這樣能讓他感覺更自在一點的話。

    然而幾次下來,他卻怔忪著,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終究什麽也沒說,一直到他離開的時候。

    “我這次要去倫敦塔。”尤利西斯自兩天以來第一次提到有關帷幕後世界的事, 但他深邃的藍眼睛卻沒有看向他的對話者, “你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 不要擔心。”

    這是個充滿未知恐怖的世界, 麵對無限永恆空間的超自然存在, 每當伊薇特認為自己已經感受過最深刻的恐怖, 但不久之後又會有一次新的驚喜刷新她的認知。

    無法觸及的不可名狀之物,人類的智慧和意誌不可能推導出任何可靠的結論,理智的拐杖隻能支撐人在有限的、屬物質的陸地上行走,要向對抗未知的屬靈世界,孱弱的拐杖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和自我安慰,扔掉它則要冒著巨大的風險。

    也許會被欺騙,也許會被愚弄,早在達菲爾德島上,伊薇特就領教了沉睡造物主扭曲她意誌和感官的魔力,她像是一隻傀儡,按照祂的意願起舞,卻認為自己是對的。

    無論是棲光之卵的勸誘,還是沉睡造物主的蠱惑,她都充滿不安和恐懼,被完全負麵的狀態支配。

    但現在她卻有著莫名的安寧,即使知道尤利西斯和混沌的永恆之蛇有關係,她也想要去相信。如果這也是騙術的話,根本就毫無勝算,一位古神總不至於要如貓戲鼠般的折磨她。

    鉛灰色的城市下,伊薇特的笑容染上灰色的陰鬱,讓人想起像哥特小說中必然招致不幸的受詛者。

    “你還記得和我討論過的《利維坦》嗎?”尤利西斯突然問。

    “那是一本有趣的政治學著作。”

    “國家的意誌是由無數個體的想法和利益,互相妥協、斟酌得到的,但我想,不僅僅是國家,也許古神的本身也充滿著矛盾。”

    伊薇特一時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此時正是倫敦最繁忙的時候,工薪族擠在雙層公共馬車上,有的還在咬著三明治,商人推著小車沿街叫賣蔬果,職業喂貓人攜著動物下水切成的小肉塊走街串巷……嘈雜、吵鬧,卻讓人感覺如此真實地活著。

    “古希臘的塞浦路斯國王皮格馬利翁善於雕刻,他用出神入化的技藝雕刻了一座象牙少女,她是如此美麗,隻有凝聚了作者的全部才華和愛意才能誕生,因此他再也沒辦法把愛分給任何凡俗的女人,於是把雕像當做了自己的妻子……我想說的是,這個世界同樣是沉睡造物主用醒時的全部意誌創造的,祂在這個世界的表皮之下做著夢,就像一個完成了作品後小憩的藝術家,夢中滿是祂輝煌的畫作。某些程度上,祂一定也至少有那麽一點沉迷自己的作品,不想從美夢中醒來,即使這和祂原本的理想和意誌相悖。”

    伊薇特認真想了想,不禁覺得好笑:“倒像是一個懶床逃學的孩子。”

    沒人知道古神是怎麽想的,這種假設聽聽也就算了。

    她本以為這隻是尤利西斯個人的主觀猜測,或者單純的安慰,然而說完這段話的他卻第一次直視了她的眼睛,讓人感覺他是很認真地這麽認為。

    古神在做夢的時候也會感到快樂嗎?如果祂有這種情緒反應,那麽神靈更喜歡夢見什麽事物?

    ……

    在坎特伯雷大教堂,聖座再一次收到了尤利西斯來訪的消息。

    “這次我來,是想和你談談關於‘天秤’的事,前幾天她已經突破了第五源質。”

    聽了他的來意,聖座眉頭一皺:“她成為超凡者時間並不久,為什麽這麽快就達到了第五源質?難道這背後有別的原因?”

    “她和我源自同一位神靈,所以我當初才會暗示她留在我身邊做事。”

    聖座當即就失去了笑容,他站起身,顫顫巍巍來迴走了幾圈:“您一直沒有告訴我實情。”

    麵對友人的指責,尤利西斯平靜地迴答:“這的確是我的過失,根據我的觀察,她並不是那種野心特別強烈的類型,反而有些消極頹廢。我原以為她不會那麽快,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這個世界總會想盡辦法推動她前進,讓她觸及第十源質。”

    “今後將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這就是尤利西斯覺得最難以迴答的問題,他不能完全理解人類的想法,但他知道,人類一直對於自己未知的、無法掌控的東西存在著恐懼,如果讓伊薇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可以根絕她可能造成的一切好處和壞處,那麽絕大多數人類都會想讓她死,就連聖座也不例外。現在的他根本沒想過伊薇特是自己一側的人類,而是把她當做了潛在的麻煩。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可要是照實說……

    尤利西斯幾乎可以肯定,假如聖座知道沉睡造物主會在伊薇特打到10層源質後,用貫通生命之樹的她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那麽他必然會竭盡全力促成這件事,這又與她的願望截然相反。

    “最近報紙上有一則新聞。”尤利西斯拿出一頁剪報,正好是關於小島因為火山噴發沉沒的,將它放在了聖座椅子旁的小幾上,“她在迴到倫敦之前,就在這座島上。”

    “您是說……”

    “這座島是一位死去古神的墓地,祂想要重生,於是計劃將她掠奪為祭品,後來的結果你都看到了。”

    聖座拿起紙片,麵容越發嚴峻。

    因為這並非是他所知的那位神明的常規手段,通常情況下,祂在夢境中長眠,為了保護祂夢中的小屋,即使在沉睡中,也有祂一手創造的天啟四騎士維護世界的秩序,就像禦馬的韁繩一樣,把曆史線沿著某條軌道緩緩推動。

    尤利西斯沒有告訴過聖座,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巨蛇的夢,因為這畢竟太消極、太令人絕望了,也許會影響聖座本人的理智,他使他誤以為巨蛇是棲息在地底的古神,直接影響板塊的方式,更像是睡夢不安穩的征兆,即使翻一個身,整個世界也會迎來可怕的浩劫,如果祂蘇醒過來,地球就會像一顆被打碎的雞蛋一樣四分五裂。

    雖然和真相相差很遠,但好在二者結果差不多就是如此了,無論夢境破碎消失也罷,還是地球被撕扯成無數碎片,這個世界的物種和人類同樣都將不複存在。

    “姆大陸、亞特蘭蒂斯、千柱之城阿曼、利莫裏亞……這些古代的地區都因為地殼的變化不複存在,如果她死了,我想祂在睡眠中也會被驚動,到時候也許就不僅僅是大西洋上一個可有可無的孤島了。我一開始沒有告訴你她是被神選中的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1666年那次背叛讓我有些失望,如果按照事前的約定,我本可以順便解決掉時序這個麻煩。但我低估了恐懼下人類的瘋狂,比起城外的時間吞噬者,他們更加害怕我,然後提前采取了最後一步措施,將我封印後焚燒,我花了一百多年才重新從海洋中凝聚成形,這一百年間,脫離我們控製的東西太多。”

    “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那麽做,阿爾比恩教廷首先自己就會引發內訌。”聖座苦笑著說,他指的是那一任的命運。

    聖座看過那位命運留下的日記,做出那個決定時,他無疑也是痛苦的,自己的搭檔兼友人為了追求升揚,引發了一場恐怖的浩劫。雖然四位天啟騎士的其中之一站在人類的一方,但尤利西斯也受困於規則,就算他不處理,也會引起其他天啟騎士降臨,到時候後果更加難以估量。

    沉睡造物主建立的保護措施總是伴隨天災降臨,在時間吞噬者完全成型,以至於人類的力量不能除去時,時任超凡者影子教會最高領袖的命運決定執行計劃,讓瘟疫可控性蔓延,犧牲倫敦一部分人,讓最為友好的天啟騎士顯露真實形態,在解決掉麻煩後幫助他恢複人形。

    於是戴冠之物乘著白馬而來,它沐浴著劇毒的鮮血、膿液和黏液,身前哀嚎遍野,所到之處隻留下死亡。

    雖然很殘酷,但這確實是最理性的選擇,瘟疫的人格化身白騎士在人形時就與命運立下過契約,原本它的真實形態是規則產物,和時間吞噬者一樣,難以被物質界的手段限製。但他們將阿爾比恩曆代帝王的加冕金冠熔鑄為箭矢,金箭曾真正穿透過白騎士的心髒,在染血時二人以箭矢起誓,來日當這隻箭被射出時,必定再度穿過同樣的位置,這段因果關係也被白騎士本人承認。

    瘟疫形態的它沒有心髒,但人形的他卻化生出了心,隻要用這隻箭射向倫敦上空籠罩的蒼白陰影,它就會恢複人類的麵貌被命中心髒。

    然而沉睡造物主留下的規則並不僅僅束縛著凡人,超凡者甚至真身降臨的古神也會被約束,當盤踞在至高無上的權力寶座的一小撮人發現自己也和金字塔底端的庶民一樣,直麵不可知的無名駭怖,接二連三暴斃死亡時,他們就變得恐慌起來。

    時間吞噬者畢竟距離倫敦還有一段距離,而且擴張速度並不快,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整理財產離開,到全國各地、或者海峽對岸歐洲大陸的莊園避難,但如影隨形的瘟疫卻是跗骨之蛆,死在逃亡路上的人數不勝數。

    命運當時承受的壓力十分大,一方麵他親密的好友、搭檔背叛,他作為一位預知能力的超凡者,竟然毫無察覺,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期間受到多次主教團的詰問。如此巨大的失敗,他身為領袖的個人威望也遭受嚴重的打擊。他本是一位幽默風趣的老頭,遇到質疑時總會用慢條斯理的舊式貴族腔調,辛辣不乏調侃地迴擊過去,精妙的語言令人拍案叫絕。然而聖座在查閱當時主教團的大主教問訊記錄時,卻發現這位雄辯高手常常被問得一言不發。

    【他完全垮掉了,蒼老、憔悴、呆滯,就像一半的靈魂都被抽離,喪失了他本來的智慧。】一位大主教這麽記錄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可以說,他是在人生的低穀做出了這個他一生中最為殘酷的決定。換做平時,這麽高級別的叛逃已經足以讓主教團懷疑他的忠誠或者能力,重新討論決定一位更為合適的領袖。隻是時間吞噬者的出現,使得更換領袖的提議沒能通過,大主教們認為危機關頭換人也許會讓接下來的應對更加不利,因此準許他彌補這個錯誤。

    主教團的不信任,組織成員的疑慮,迴蕩在城市不息的喪鍾,柴禾一樣毫無尊嚴地堆砌老高、被馬車運到墳場的死者……所有的一切讓他每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中,但他依舊執拗地堵上一切去維持與白騎士的約定。

    最終,在時間吞噬者的領域解除後,倫敦的危機就僅剩下城市上空遊蕩的蒼白死神,再也沒有別的理由阻止超凡者想要推翻他們認為在進行一項不可告人陰謀的教會高層,沒人願意等待確認那片區域現在怎樣了,他們隻想抓住草菅人命、把他們當成祭品和炮灰的決策者,進行審判和定罪。

    主教團知道一部分計劃,隻是他們不知道天災的真實麵貌,命運在實施計劃前與他們交了底,這次是放出一個可控的災難,去終止另一個不可控的,射出金箭就可以結束天空的白色黯影。

    金箭上有龐大的規則之力,被認為十分可行,才有了計劃的實施。

    時間吞噬者的領域解除後,雖然命運認為時間不成熟,但主教團已經不再想要聽他的解釋,和其他成員一起逼他交出了金箭,為了擔心效果不夠,他們還集合了所有的火焰與能量係超凡者,在倫敦布下了一個巨大的法陣,意圖在射落那物之後將其焚燒為灰燼。

    命運無力阻止這一切,但他請求在行動中讓他發揮自己的力量,盡可能保護這座城市。

    契約金箭第二次射出時,雲層後的白色黯影終於消散,出乎意料地從天空墜落下一個人形生物,緊接著焚盡整個倫敦的大火燃起,建築紛紛在火光中倒塌,裝飾的鉛鐵被融化為赤紅的濃汁肆意流淌。

    那位背負一切的人類也在大火中解體為一攤蛋白質粘液。命運的絲線縱橫交錯、變化無窮,決定著事物的可能性。他重新紡織了命運的絲線,使得火災造成的後果變得傳奇般不可思議。

    即使在幾百年後,倫敦人也津津樂道於當年堪稱奇跡的大火,據說它終止了一場毀滅性的瘟疫,倫敦也在其後浴火重生,變得比之前還要壯麗輝煌,而且席卷全城的火災也僅僅造成了數人的死亡,簡直就是聖靈的恩賜。

    人們都說它是淨化的聖火。

    “我理解,我從沒有怨恨過他。我是不會死的,即使被殺也會重新凝結,但他……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然後在恥辱和責罵中死去。”尤利西斯惆悵地說,“所以自那以後,我就不太願意把所有東西都告訴你們,就算你們理智上接受,但很多時候,你們的感性會讓你們做出截然相反的錯誤行為。就像現在,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她的身份,你一定會考慮怎麽才能除掉這個不穩定因素。”

    聖座知道他說的對,於是也沉默不語,時間在凝滯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開口:“那麽如果她活著,又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那位神祇的目的是什麽?”

    “她是祂中意的祭物,隻是現在還不夠成熟,祂將耐心等待可以摘取的一天,也許在成熟的過程中會引起一些超自然事件,但那不過是挑破本來就有的暗瘡,不會對世界產生太大的危害。她現在已經第五源質了,按照製度應該給她分配一個搭檔,然而她身邊發生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將來也將同樣如此,我擔心那位夥伴會因此察覺到不該觸及的秘密。”尤利西斯還是隱瞞了伊薇特被召來的目的,聖座雖然是他的朋友,但他也是阿爾比恩的守護者,如果奉獻掉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世界,就能從大蛇手中將這個世界贖買過來,那麽他將十分樂意逼迫伊薇特成為三位一體宗教中那位用自己替世人贖罪的救世主。

    彌賽亞,她決不能被人知道她就是彌賽亞。尤利西斯選擇把她裝扮成亞伯,作為貢物誕生、經由該隱之手流血的無瑕燔祭。

    “那麽該怎麽做?把她調任內勤?”

    “不,內勤中靈感過高的人太多了。我的想法是,先拖一段時間,反正她會接受治療,到時候你多關照一下,等她恢複,就讓尤利西斯死掉,我換一個名字和身份成為她的夥伴。”

    聽了他的話,聖座沉默著,像是在權衡利弊。

    “我知道你從未完全信任我,就連我的搭檔溫斯洛也——”

    自己安排的眼線被當麵拆穿,聖座也有一些尷尬:“畢竟那個時候我也才成為坎特伯雷大主教不久,有了資格查閱前任的筆記,您知道的,人類這種生物對於未知的東西總是懷著警惕……”

    “我知道,所以我從未介意,如果你能從他手中了解我,也許就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害怕我了。”

    雖然尤利西斯是開玩笑的語氣,可聖座感到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和寂寞。

    “那麽她呢?她是否知道您的身份。”

    “她不知道。”但有所懷疑,這也是尤利西斯不得不早假死隱遁的原因,“即使是你們,我也花費了太多時間才建立了信任程度十分有限的聯係。對於她來說,我是想要捕食她的古神派來的監視者,我不認她能放任這樣的角色就在身邊。”

    “我相信您的判斷,那麽就這樣決定了吧。”聖座兩指交替叩著桌麵,他很少做這種動作,也表示了他心中仍舊有些焦慮,“另外,冒昧問一句……您的考慮很周到,我想不出更妥善的辦法,除此外,從以前開始,我就感覺您似乎十分維護她,是因為神祇的命令,還是……因為她本人的原因?”

    剛剛開始還對答流利的尤利西斯卻停頓了一下。

    “二者似乎都有。”

    聖座沒想到他會這麽承認。生來永恆的事物不會有性別之分,更古老的記載中,眼前這位在剛與人類接觸時,也使用過稀世美麗的女性體態,但也許是男性身份更方便,或者接觸的掌權者都是男人,在熟悉人類文化以後,他基本上都是男性的形體出現,心理上也自認為是男人。

    至少聖座看到的他一直就是人類男性的外貌,加上天秤是位迷人的小姐,不容他不多想。

    “這對你們來說不是什麽壞事吧,對身邊的人報以好感,我有些變得越來越像你們了。”

    ……

    在漢普斯特綠地的尤利西斯宅,溫斯洛正在會客室與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的一位代表交談,桌上的紅茶已經慢慢失去了溫度,而那位代表卻滿頭大汗,嘴唇急得幹涸裂開,卻也沒空喝一口茶水。

    “奧康奈爾先生,還請幫幫我們,您知道的,我們公司正被國家賦予一項崇高的任務,在這麽關鍵的時刻,任何汙名都將使得我們力不從心,我們不僅僅是在為了自己而祈求您,更多的則是這個國家的榮耀。求您了!”

    這家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和最近上了頭版的奇考第造船廠存在一些聯係,事實上,奇考第造船廠的創始人就是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的所有者之一,他與一位叫做雷麥爾斯的商人達成排他性的合作協議,雙方共同出資,收購一家瀕臨破產的航運公司改名為奇考第-雷麥爾斯,協議規定,奇考第船廠將建造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未來所有的船舶,並且不為任何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指定的競爭對手建造船隻;同樣,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將不向任何奇考第船廠的競爭對手下達訂單。

    這兩家企業的所有者其實是一個人,而且它們現在雙雙都遇到了麻煩。

    “您是在逼迫我撒謊,先生。”溫斯洛把玩著手裏一塊銀懷表,淡淡地說。

    “為了國家利益和榮耀,有時候個人不得不做一些艱難的決定,為了彌補您為了我們做出的犧牲,也向您的誠實品質致敬,我們準備了一些禮物,希望您能看在帝國的份上,看在聖靈聖父和聖子的份上……”那人苦苦哀求,一邊急切地向溫斯洛推過去一疊紙鈔。

    那是很大一筆數額。

    也難怪他如此焦急,奇考第造船廠剛剛才在建造皇家海軍十分重視的艦船時鬧出了失火的重大安全事故,沒想到禍不單行,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新下水的豪華郵輪也在試航中撞到了一艘漁船,漁船當然不能和郵輪的堅固程度相提並論,當即就船體裂開了一個大洞,迅速漏水下沉。

    而郵輪的船長也十分殘酷,即便在看見漁船水手有溺水和受傷的情況下,為了隱瞞事實,毀滅證據,他立刻乘著夜晚能見度低,沒有停船實施救援就火速逃離,還讓船員用油漆遮蔽碰撞擦痕,塗改航海日誌,當做沒發生這件事就返迴了倫敦。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有一位幸存者身體健壯,水性也很好,在冰冷的大海中堅持了三個小時,直到被路過的船隻救援,更關鍵的是,這位被害者還記得郵輪的破損位置和破損形態,而且這個時代豪華郵輪也不是十分常見,沒過多久這艘肇事船隻就被認了出來。

    幸虧此時的通訊還很閉塞,航運公司也僥幸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立刻派人帶著鈔票和有活力的社會組織成員上門拜訪,軟硬兼施,暫時穩住了那位歸來的水手,現在雖然還沒鬧大,然而尤利西斯名下的報社記者已經掌握了一份材料,正準備搞一個大新聞。

    如果這件事被付諸報紙公開,那麽妥妥就是一個巨大的醜聞,加上前些天的船廠失火事件,接二連三的事故會使得人們認為這兩家同一老板的公司既沒有技術水平,也缺乏道德品質,嚴重點還能被判定蓄意殺人,公司的名聲也將變得如同魔鬼般狼藉。

    底層水手可以用威脅利誘讓他閉嘴,可現在的知情者還有一家著名報社,它背後則是和女王保持著親密關係、與公爵交好的貴族投資人,就是給了商人屠龍的勇氣也萬萬不敢對兩位費雪先生使用同樣的手段。在打聽他們小道消息的時候,卻意外得知最近大小費雪都不常出席社交活動,據稱不在倫敦,報社的事務由管家溫斯洛·奧康奈爾暫時負責,於是這位代表就找上門,試圖賄賂他讓記者保持沉默。

    “這樣重要的事,您應該去請求我的我家老爺和少爺。”溫斯洛撫摸著懷表的內蓋,看起來對此不感興趣。

    “不,奧康奈爾先生,他們都是法蘭西人,沒有像你我這樣對帝國深切的愛,為了削弱皇家海軍的力量,他們一定樂於把這件事爆出來,讓我們正在建造中的戰列艦受到流言蜚語的創傷。”建造軍艦可是三年起步的慢工,而且當初爭奪這個訂單的時候,廠主奇考第把價格壓得很低,幾乎沒多少利潤,一來他的船廠可以靠軍隊訂單獲得廣告收益,二來他也希望通過讓利得到一枚帝國功績勳章。雖然在一幹高貴顯赫的勳章中,它既沒有悠久的傳統,也沒有著名的聲望,就連獲得者都不能被稱之為“爵士”,隻是近幾年由英明智慧的瑪格麗特女王設立、當做對勢利者的免費賞賜,但它卻象征著一位成功商人在阿爾比恩的社會等級金字塔上又前進了一步,在渴求政治地位的暴發戶眼中依舊充滿著誘惑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現在幾件不幸的事一並發生,正在船塢建造的戰列艦根本不怎麽賺錢,而且皇家海軍要分階段驗收後才肯付完成部分的錢,生產事故和撞沉漁船逃逸要是被公眾大肆宣揚,那麽兩家公司很長一段時間訂單都會大大縮水,沒有後續資金,又會影響海軍訂單的進程,根本就是一個越掙紮越緊的死結。

    照這樣發展下去,很可能不僅得不到表彰勳章,如果讓戰列艦計劃流產,也許船廠主本人還會被扔進監獄。

    哢噠……

    奇考第-雷麥爾斯航運公司最為能言善辯的員工此時好話說盡,有些口幹舌燥,經驗豐富的他知道再說下去也隻能起到反效果,於是閉上嘴巴,他對麵的溫斯洛依舊在把玩著懷表。

    整個房間此時變得過於安靜,隻有表鏈輕輕撞擊的細小聲音。

    唯一的響聲吸引了遊說者的注意力,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結果,一邊隻能把目光看著溫斯洛修長指尖上不斷旋轉的懷表。

    一隻普通的銀懷表,做工也有粗糙,縫隙裏還有些許殘存的金質鍍層,打開的表蓋內側刻著一行字。

    【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世界。人要誕於世上,就要摧毀這個世界。】

    表蓋下的指針凝固在某一刻,完全沒有在運動。

    一隻壞掉的懷表。

    圓滑的社會人士立刻用自己的認知解釋了現在的場景,他一邊陪笑,一邊從自己馬甲上解下一塊珠母貝表盤的典雅金懷表,心中暗罵著,臉上卻越發殷勤地送了上去。

    “您是尤利西斯爵士的重要助力,就連尊貴的公爵也常常在您麵前出入,以您的身份,比我更適合這塊表。”說著就自來熟地用他的名家製作奢侈品去替換那塊壞掉的銀懷表。

    他輕輕一拔,銀懷表紋絲不動,稍微用力,依舊被捏得緊緊的。

    “奧康奈爾先生……”有些尷尬的他不知所措。

    溫斯洛像是這時候才在沉思中反應過來,抬眼看了他。

    “我明白了,為了偉大的阿爾比恩,我會告訴那位記者保持沉默。”

    “太好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

    “我隻是因為純粹的愛國心才替你隱瞞。”溫斯洛冷漠地說著,同時理所當然又輕描淡寫地將那疊鈔票收下,“另外,那位記者是位老手,沒有把珍貴的新聞線索告訴任何人,你們那邊也要更加謹慎,不要讓那位幸運兒找到了另一家報社,倫敦的媒體不僅僅被我的主人控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聖靈保佑讓奧康奈爾先生這樣正直的人幫助了我們,本公司絕不會拖累自己的朋友,這件事會被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他喜形於色,連連允諾。

    “沒有什麽別的事的話,我就不留您了,畢竟被人知道我私下與你有交往不是一件謹慎的行為。”

    “必須的,必須的~那麽我就先告辭了,再一次感謝您的仁慈!”完成了老板的囑托,這位雇員依舊沉浸在升職漲薪的美好幻想中,不過沒過多久,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狗屎!什麽叫做‘那位記者是位老手,沒有把珍貴的新聞線索告訴任何人’?狗娘養的小子,一開始就打算收錢辦事,不然一個管家怎麽會特意去問主人名下報社的記者這個問題?卻裝著一副聖徒的模樣耍了我那麽久!可惡!”

    溫斯洛站在陽台上,敏銳的耳朵聽到那位罵罵咧咧的業務員漸漸遠去,無知的鳥兒從窗戶飛進來,圍繞著他討要食物,這幅畫麵在夕陽餘暉下,寂寥中帶著蕭索。

    他的懷表原本是鍍金的,最近柔軟的金層剝落,露出下方粗劣的銀胚,也顯露了表蓋內的奇妙字跡。

    鍍層脫落,像是被剝離的皮膚,又像是蝴蝶撕破繭完成蛻變,從浮誇的金色變成了靜謐樸素的白銀。正如所有的新生都要經曆超乎想象之痛,也許這個世界向要迎來新生也同樣需要這樣的經曆,而他必須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因為覺醒者隻有一項使命:找到自我,固守自我,沿著自己的路向前走,不管它通向哪裏。

    ※※※※※※※※※※※※※※※※※※※※

    感謝在2020-09-16 01:48:35~2020-09-16 23:28: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果慢拖拖、ibg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六價硫 88瓶;大音 15瓶;土豆餡小籠包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界狩魔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中二隱修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中二隱修會並收藏異界狩魔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