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漱可能需要點時間, 我閑著也沒有其他事情, 就借了房東太太的爐子, 做了點宵夜。”

    這棟屋子被改造成了典型的出租公寓, 中產階級的居所在設計之初也沒有足夠的預算在每個房間安裝壁爐,所以後期改裝的時候,把儲藏間之類的房間也改成了臥室單間,為了取暖又在每個出租屋裏安裝了鑄鐵煤爐,實際就是一個平頂的鐵箱子, 背後連著一根鐵管作為煙道,頂部的鐵板則可以用來簡單烹飪, 有點像是伊薇特前世看過的電影《小森林》裏麵女主用來烤麵包的取暖爐。

    伊薇特在找房東太太要一點食物的時候, 寡居的老婦人對穿著體麵的她還是很客氣的,不過大晚上了, 她也隻能提供幹硬的剩麵包、冷牛奶和塗麵包的黃油。伊薇特估摸著本特利小姐那一身行頭可能要換很久,幹等著也無聊,索性又找房東要了兩顆生雞蛋,用半碗牛奶加上雞蛋打散,把幹麵包浸泡在奶蛋液裏, 再將就房東取暖的煤爐, 用平底鍋融化黃油, 將泡過的麵包片兩麵煎成金黃色。

    這樣一來, 幹硬的麵包也變得熱乎軟嫩容易入口了。外焦裏嫩的法式煎吐司, 她在前世的時候也常常這麽給自己做宵夜, 畢竟在寒冷的夜裏, 冷掉的東西哪有現做的熱食帶給人的滿足感強?

    隻不過,那種無憂無慮在灶台邊期待著美食出鍋的小小滿足感已經有些生疏,離現在的她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遠。

    “先生,您似乎很擅長烹飪?太不可思議了……”房東太太聞到空氣中濃鬱的油脂香,不由得多吸了幾口氣。阿爾比恩男人都不怎麽下廚,更別提有身份的人了,大把老爺少爺連鞋帶都不會係。

    老婦人的搭訕打斷了伊薇特的思緒,爐子散發出的橘色火光在她臉上跳躍,一絲不可查覺的陰霾一閃而逝,又恢複成平時恬靜的表情。

    “我是外國人,在我家鄉,男人會點廚藝很正常。您要來一塊嗎?上麵澆上楓糖漿或者蜂蜜,算是一道簡單的甜點了。”

    “那真是太榮幸了。”房東太太樂嗬嗬地去拿蜂蜜罐,一邊還向伊薇特八卦:“看您的樣子,是來倫敦遊學的吧?不是我愛說人是非,您看上的這位姑娘不是什麽正派人,我好幾次看見她領著不同的男人迴來,您可千萬當心,不要被欺騙了。”

    伊薇特不置與否,隻是隨意應付了幾句。她端著幾片做好的夜宵走上樓,又敲了敲本特利小姐的臥室門,過了好一陣子才有步履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門被打開了,本特利小姐還維持著之前的樣子,隻是睡眼惺忪,緊接著她就睜大眼睛,目光定格在了盤子上。

    “晚上吃這些,會讓我長胖的。”“是你做的?那個老太婆沒這手藝。”“……下廚的男人,沒有男子氣概……”

    一臉邋遢的女演員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一邊說著很嫌棄的話,但卻毫無形象地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等到她吃完,又默不作聲地把盤子放在一邊,然後雙手使勁揉搓著臉,過了好一陣,才悶悶地說:“你這人真奇怪,你究竟在想什麽?”

    就像是看到瘦骨伶仃的流浪貓,然後忍不住想要給它熱一碟牛奶的感覺吧?

    伊薇特在心裏默默說,不過這話可不能講出來,於是她正色說到:“隻是想起了朋友讓我打聽的一個人,覺得你很像她。”

    “誰?”

    “你認識索蕾·高斯林嗎?我一個同學想要打聽她的去向,他是個小店主的兒子,在最失落的時候看了她的演出振作了起來,現在他生活迴到正軌,但又找不到她了。”

    “……索蕾?我和她一點也不像。去年她就因為精神失常被送去治療了。”

    “精神失常……”伊薇特皺了皺眉頭,“她怎麽會患上這種病?”

    “要我看,再正常不過了,因為索蕾這個人也很古怪,她幾乎從不消遣,如果一直保持精神緊張,我恐怕也會變得瘋瘋癲癲。”

    “你是說,她像一隻上了發條的鍾一樣,一天到晚忙於工作?”

    “那倒不是,我說的消遣是我們女演員喜歡的樂子。”本特利小姐比劃著解釋,“看看我操蛋的生活,每天這個時候才迴來,常常都沒有精力洗漱就累得睡著了,早上還要起來迴複信件和背台詞、熨燙戲服,緊接著又是第二天的工作,更可惡的是我在工作中還要一直陪笑,展示自己最好的狀態,就算地獄也不過如此。如果不找點機會發泄一下,我早就不堪忍受了。

    我的絕大多數姐妹都有自己一套方法,我比較普通,就是喜歡購物,心情不好的時候去攝政街逛逛,自己存錢或者讓金主結賬,東西到手的一刻就感覺什麽煩惱都離我而去了;有些姐妹尋求鴉|片酊的幫助,她們說那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讓一切煩難煙消雲散,但那玩意用不長久,如果上癮很快就會變得憔悴消瘦,使得容顏受損,然後離開這一行;也有的和英俊的馬夫、侍者曖|昧不清,那些滑頭鬼很會甜言蜜語,一不留神就被騙走了錢,我覺得還是購物最好,而且讓我有一種向貧窮的童年時代複仇的感覺。但索蕾她一樣都沒沾,真不知道她那麽多錢都去哪了。”

    “那她現在在哪?”

    “我隻知道她最後一位金主把她送到了泰斯赫斯特私立精神病院,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她。”本特利小姐語氣中帶著羨慕,仿佛那不是去治病而是度假。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泰斯赫斯特私立精神病院是麵向富有中產和貴族階層的療養所,位於薩塞克斯郡的一個溫泉小鎮附近,不像這時代大多數精神病院如同監獄般的結構,這所醫院看起來更像是度假公寓,配套有花園和樹林,還為患者提供葡萄酒、煙草等消遣品。

    不但設施是一流的,它的收費同樣一流,每周費用高達一鎊多,一年下來相當於普通中產家庭年收入的一半以上。

    難怪高斯林太太會抱怨她的治療費太過高昂。

    “其實她本該有個更好的出路的,可是她卻放棄了。”本特利小姐忽然說,“在前年還是大前年,有一位鄉紳的兒子想要娶她,當然他的父母不會同意,他的意思是去找一個神父私下裏結婚造成既成事實。他原本就沒有繼承權,不用擔心被震怒的父親收迴,而且在軍隊有一個前途光明職務,即將去印度服役。嫁給他算是是我們這行比較理想的出路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拒絕。”

    在阿爾比恩,跨越階層通常需要幾代人的努力,而且主要是靠丈夫的努力,因為社會上並沒有多少給女性展露才華的地方,除了少數幾個比如電報員、家庭教師之類能夠置身於“有名望”的男性庇護下的職務,其他工作一律被認為是拋頭露麵、不正經的。

    一旦成為妻子,基本上等同於失去了獨立的地位,她的財產將歸於丈夫,就連她的首飾被盜,受害者也將被警察局登記成她丈夫而不會是她本人。整個社會隻會認同女性作為全職主婦的價值,所以女演員比較理想的出路通常是攢一筆嫁妝,然後與“不計較她個人早年錯誤經曆”的中產階級結婚,遠離倫敦到其他地區定居。

    隻是正如本特利小姐所說,她們這一行壓力很大,而且通常也缺乏自控能力,很少有人能順利完成這個目標,年老後失去工作,又沒有足夠的存款,晚景淒涼才是常態。

    “……不過我也沒資格評價她,原本我想過要好好存錢的,但總是忍不住想要花掉,在你們這樣的人看來,我就是那種典型的虛榮又輕浮、揮霍無度的女人吧?”本特利小姐自嘲地說。

    的確,公眾輿論讚美那些勤儉持家、隱忍柔順的女人,就連斯潘塞勳爵夫人這樣的顯貴也會讓畫師給自己畫一張穿著樸素棉布衣服繡花的肖像掛在最顯眼的位置,雖然她本人事實上不會那麽生活。

    “正如你所說,我們生存的社會是有很多不合理的陳腐觀念和偏見,但那不意味著是正確的。現在的狀況我們把它稱之為‘實然’,指的是事物實際的樣子,但在這之上還存在一個‘應然’,它來源於現實又高於現實,是人對未來的憧憬,也是人將理想轉變為現實的動力。試想一下,假如我們總依照傳統生活,世界是什麽樣子?在中世紀,人們也認為聖靈賜予的食物隻能用手去碰,塔斯卡人創造餐具是受到撒旦誘惑的瀆神之舉;宗教改革之前,天主教宣稱自己有《聖典》的最高解釋權,其他任何非神職人員直接從書本裏獲取聖靈的旨意都是非法的,這些也是當時的‘實然’,可它們是對的嗎?我想你在考慮未來的時候,不要過多關注外界的眼光,而是從你自己的視角出發,我不讚同超出自己能力的消費,但原因不是社會倡導的美德,而是這樣做對你的未來沒有幫助。”

    伊薇特沒有停留太久,在得到索蕾的下落,她呆了會就告辭離開了,與女演員的對話不過是她人生的一小段插曲,毫無征兆又轉瞬即逝。

    隻是在那之後,本特利小姐的房間亮了一夜,她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想要的未來是什麽樣子,她又能為自己構想中的“應然”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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