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仲昂挑了下眉。「可是我看嶽父和嶽母似乎很少把心思擺在她身上。」


    「爹娘當然關心小妹了。」阮兆銘幹笑地迴道。


    「與其說關心,不如說是利用。」他淡諷地笑說。


    「這……話不是這麽說,出嫁的女兒幫娘家一點小忙也算是迴報親恩。「阮兆銘厚著臉皮說。


    瞿仲昂冷笑一聲。「說的倒也沒錯,隻不過湘裙現在還病著,我不太放心,所以擺宴接風的事就免了。」


    「既然妹婿這麽說,我這就去迴稟爹娘。」他隻能扼腕地離開了。


    見阮兆銘走遠,瞿仲昂嗤笑一聲,等他查出真相,再來對付阮家人。


    於是,這個晚上,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妻子床邊,為她更換額頭上的濕麵巾,喂她喝下湯藥,然後向她認錯。


    「湘裙……過去都是我不對,這七年來,不曾試著去了解你,甚至聽你說話,不曾真正去關心過你……都是我不好,我真的錯了……」瞿仲昂握著她的手,委實懊悔不己。


    躺在床上的湘裙唿吸微促,不時發出語焉不詳的囈語。


    「是相公……」


    「若是不聽話,相公也不要我了……」


    「沒有人要我……」


    瞿仲昂又說了好多好多,隻盼妻子能聽見。「我保證以後都會聽你說話,有任何委屈都可以告訴我,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我可以對天發誓……」


    「相公是說真的?」


    「沒有騙我?」


    像是聽見他的保證,湘裙的唿吸聲漸漸平穩下來,身上的高熱也逐漸降溫。


    就這樣,瞿仲昂說說停停,直到天快破曉時才不小心睡著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湘裙的眼皮先是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當視線漸漸清楚,她看見瞿仲昂握著自己的右手,正坐在床沿打盹,下巴冒出青髭,眼下也有疲憊的陰影,顯然照顧了一夜。


    相公?


    她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不過馬上便記起這裏是自己的娘家,是為了尋找失去的記憶,才特地來到建州府的。


    而當自己見到爹娘那一刹那,所有的記憶紛紛迴籠,一時承受不住,這才會昏了過去……


    湘裙閉上眼皮,讓無數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半晌之後,意外發生之後,和這個男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以及……有關過去的一切,包括好的、還有不好的,全部都想起來了。


    她先憶起了成親那個晚上,第一眼看到這個英俊出色的男子,就喜歡上自己的相公,心想應該沒有一個女子見了會不動心的,以為終生有了依靠,可以開始過新的人生,不會再孤單害怕,更不必擔心被爹娘賣給人家當小妾。可是她錯了,相公要的也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妻子,萬一沒有做到,說不定真的會被休了,到時爹娘覺得丟臉,絕不會允許她迴娘家的。


    不過現在的相公跟以前不同了,這個男人是真的在乎自己,有心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彼此的心意也終於結合了。


    「相公……」她出聲喚道。


    瞿仲昂身軀一晃,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睡著了。


    「……相公。」


    聽見妻子的聲音,他定睛一看,見湘裙輕哂地看著自己。「你醒了……」先將手心貼著她的額頭,總算如釋重負。「燒似乎退了,太好了。」


    她想要坐起來才好說話。


    「慢慢來……」瞿仲昂伸手幫忙。


    湘裙溫順地說:「多謝相公。」


    「怎麽突然跟我說話這般客氣了?咱們可是夫妻。」他失笑地說。


    「以前的相公可不會這麽說。」湘裙掩唇笑著。


    「你……真的想起來了?」


    「是,相公,不管是意外發生之前還是之後,全都想起來了……」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悲喜交集,喜的是找迴過去,悲的是也記起令她難過的「秘密」。


    「想說給我聽嗎?」他聽得出湘裙嗓音中的痛苦。


    「相公真的願意聽?」


    「不管你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說出來給我聽。」既是夫妻,無論是喜怒哀樂,都要一起分擔,瞿仲昂已經懂了。


    湘裙看著不再像過去那麽遙不可及的相公,總是好幾天才能見一次麵,想要多看他幾眼,多說幾句話,又怕會惹他不高興,終於可以敞開心胸,說出埋藏多年的心事。


    「在十二歲之前,我總以為再怎麽調皮,或是不乖,每次都挨娘一頓打,他們還是我的爹娘,不會不要我的,所以有恃無恐,那些年真的過得好快樂……直到那一天,我在爹娘房外聽到一個秘密,這才知道自己不是阮家的人……他們也不是我親生爹娘,我更不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


    原來真是這個緣故,瞿仲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在相公專心的凝聽,以及眼神鼓勵下,繼續往下說--


    「我聽到娘……說我太不聽話了,等過兩年,就要把我賣給人家當小妾……因為不是親生女兒,所以說得一點都不在乎……以前總是想大哥和二哥是兒子,爹娘自然對他們好,我是女兒,早晚要出嫁,以後就是別人的了,當然沒那麽關心……直到聽見這個秘密才明白過來……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告訴自己以後要聽話,不要再惹爹娘生氣,這麽一來,就不會被賣了……」湘裙說出十二歲時的自己,心中的驚恐懼怕。


    「從那一天起,我努力當個聽話的女兒,乖乖地待在房裏學女紅,不敢再到處亂跑,可還是每晚作著噩夢,天天都在擔心會被爹娘給賣了……直到幾年後相公上門提親,有這麽好的親事,他們當然馬上答應,可是等我嫁進門之後才知道……」


    瞿仲昂苦笑地接腔。「自己嫁的是個傲慢自大,又自以為是的男人。」


    原本流著淚的湘裙頓笑了出來。「這可是相公說的。」


    「我承認過去確實如此,不過以後不會了。」他用袖口幫妻子拭淚。


    「我擔心達不到相公的要求,當不了一個柔順聽話的賢妻,到時就會休了我,這麽一來,不隻娘家迴不去了,更怕再也見不到璿玉……所以拚命地忍耐……無論受到任何委屈都要吞下去,不能頂撞、不能迴嘴……」


    湘裙哭到不能自己。「可是我越是不敢反抗,越是怕做錯事、說錯話,公公婆婆就越嫌我畏畏縮縮,更不滿意我這個媳婦兒……爹娘和大哥、二哥的野心越大,越是予取予求……相公……更是離我愈來愈遠……」


    他讓泣不成聲的湘裙靠在胸前,輕撫著她的背。


    自己也是造成妻子痛苦的兇手之一,這讓瞿仲昂更加自責,也決定要用往後數十年來彌補她。


    哭了好久,情緒總算緩和下來,湘裙擦幹淚水,再次仰起頭來,雙眼雖然紅腫,不過已經恢複笑臉。


    「可是在失去記憶之後,這些恐懼和不安都不存在,可以做迴原本的自己,說想說的話,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用顧慮太多,就算麵對二哥他們,我也可以理直氣壯,隻要他們說得有理,我才願意幫,想用威脅恫嚇,我也不怕……」她很轎傲地拍著自己胸口。「這才是我,真正的那個我,隻是壓抑太久了,連自己都忘了,相公,你知道嗎?」


    瞿仲昂用力頷首。「我知道。」他已經聽詹大娘說了。


    「我不是真的軟弱沒有主見,也不是好欺負,隻是就算想離開阮家,也沒人可以投靠,更不知該何去何從……等嫁了人,公公婆婆又不當我是瞿家的媳婦兒,相公老是見不到麵,又不肯聽我說話,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也沒有……」她一口氣說完,有些喘了。


    他倒了溫開水過來。「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湘裙啜了一口。「讓我說完。」


    「好,你說我聽。」他柔聲地說。


    等順過氣,湘裙才繼續說:「可是經過這次的意外,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很堅強,隻要勇敢去麵對它,把真正的心意說出來,而不是一味地忍耐,總會出現轉機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早就長大,不再害怕會被賣了,隻是那份恐懼已經根深根固,一旦麵對爹娘,就自然而然地心生畏懼,就是不敢拒絕他們的要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相公會站在我這一邊。」


    「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的妻子,當然要站在你這一邊了。」瞿仲昂終於親口說出這個愛字,她比麵子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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