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後視鏡裏的李子衿,周離沉默了半天,終於還是低聲說道:

    “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安慰你的,可是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其實那些話你也都想得到的,這麽多年了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句,我估計你聽了也會煩。”

    李子衿將下巴枕在膝蓋上,看著周離在後視鏡上的認真眼神,忍不住複雜的笑了笑:“傻子,什麽都不做的話,可是不會討女孩子喜歡的。”

    周離低頭啟動了汽車,迴答道:“不討你喜歡也沒關係,至少不會被你討厭。”

    李子衿沉默了一下,良久之後低聲笑了起來:“你在乎的,隻是這一點東西麽?”

    “對我來說,這麽一點東西也已經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了,我不想那麽輕易的就丟掉。哪怕一點點都好。”

    李子衿抬起頭,看著周離的背影,在後視鏡裏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複雜的微笑:“果然,你這個家夥有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說出很帥氣的話啊,這也算你的優點之一?”

    周離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子衿也沉默了,扭頭看著黑色的車窗外不斷閃過的風景,專注而沉迷。寒冷的季節倒映在她毫無聚焦的眼瞳中,擴散開來,仿佛浸透了車內的沉默。

    良久之後,周離忽然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聲音,仿佛呢喃,又像是疑問。

    “周離,你知道二叔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麽?”

    周離愣了一下,扭頭向後看去,可是卻聽到李子衿認真的聲音:“別迴頭哦,也不準看後視鏡,否則我就開除你。”

    他動作停頓了一下,將視線投向窗外的前方。他明白李子衿在很努力的掩飾自己悲傷的樣子,哪怕他不扭過頭去,通過車窗的倒影裏也能夠看到她軟弱的眼神。

    哪怕是軟弱的時候,李子衿也蠻橫得像是小孩子一樣,固執的不願意讓別人去觸碰自己的傷口。

    所以,不要看,也不要問,隻要聽我講就好了……如果你想要為我做點什麽的話,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所以周離沉默的看著前麵,輕輕搖頭:“不知道。”

    李子衿低聲的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他欠我的啊。”

    無關親情或者是憐憫,從一開始李子衿和李興盛都明白,那是他欠自己的東西,從一開始就還不清。

    李子衿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複雜的笑了笑:“我的父親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死了。他知道,如果不是我的父親,死的人應該就是他的。”

    “自從我爸死了,母親也像是變了人一樣。整天到晚的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就好像父親沒死一樣,每天都對著空氣神神叨叨的說什麽,後來……”

    “後來她就真的瘋了,把我看成奪走他丈夫的魔鬼和怪物,每天……”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再一次的陷入往日的陰影中,眼中滿是恐懼。良久之後才自嘲的拉起了袖口。

    在車窗外陽光的照耀下,依舊能夠看出在那一條白皙的手臂上,往昔留下來的傷痕,還有骨骼斷裂後手術留下的痕跡。

    “每次看到,都覺得很醜啊,不敢穿短袖的衣服,也不敢讓別人看。”

    李子衿神情複雜的撫摸著自己的手臂,低聲呢喃:“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認不出我了,有時候我睡著了,她就會發瘋一樣的衝進我的房間裏,把我拽出來,然後一邊尖叫,一邊打。板凳、棍子、水杯……找不到東西的話她就用手摳,用牙咬。”

    一道一道的細數著傷疤來自於什麽地方,李子衿低著頭,複雜的笑著:“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是不是也已經瘋掉了呢?”

    “呆呆的,傻傻的,被打了也不知道疼,每次她清醒了之後抱著我哭,我卻一點委屈的感覺都沒有。”

    “再後來,她就自殺了……就在她自己的房間裏,原本蓬頭垢麵的,可是死之前也梳洗得幹幹淨淨,就像是要用最好看的樣子去見我的父親。

    我早上被疼醒了,爬起來做了早餐,可是卻等不到她出來吃,在她的房間看到她掛在那裏,臉上看起來一點痛苦都沒有。”

    迴想著銘刻在靈魂中的記憶,李子衿再一次迴到往日的時光中,它們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模糊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那一張解脫的笑臉,宛如近在眼前。

    靠在車座上,她低聲呢喃:“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笑,笑得真好看……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她把我也丟掉了,像是累贅一樣,走得無聲無息。”

    “當時的我就像是傻了,坐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她,看著她的樣子慢慢的變得模糊了,屍體從房梁上掉下來,腐爛了……

    好幾天之後,二叔發現我的時候,整個房間裏都已經臭得讓人受不了了,他說我當時就躲在角落裏,眼睛空空洞洞的,就像是跟著母親一起死掉了一樣。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的,我看了好幾天,到現在,有時候做夢都還能夠看到,她對著我笑的樣子。”

    “再後來你就知道了啊。”

    李子衿抬起頭,看著周離的背影:“二叔收養了我,大哥和二哥他們剛開始也對我挺不錯的。”

    “可是我還是害怕,害怕自己再像是累贅一樣的而被人丟掉,所以一旦擁有了什麽東西,就拚命的抓住,死都不想鬆手。”

    自嘲的笑著,李子衿低聲呢喃:“這麽多年以來,我都很努力的去扮演著二叔他喜歡的那個侄女,那個聰明懂事又勤快的小姑娘……其實我才不是啊,一點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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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是害怕而已啊,不想再被人丟掉了,再也不想了。所以才會拚命的想要變成不會被人舍棄的樣子。”

    她抬起頭看著車頂,嘲諷著自己的過去,可是聲音卻無法抑製住胸腔裏擴散的哽咽和悲鳴,就連低語的聲音也輕顫著。

    “你知道麽?二叔死了,我除了傷心,竟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不需要扮下去了……”

    她看著後視鏡裏那個陌生的自己,努力的壓抑著眼中的恐懼,複雜的笑容中滿是悲涼:

    “因為我已經快要忘記,哪個才是真正的我了。

    就在他去世的時候,我都已經分辨不出來了,那個時候悲傷的我,究竟是假扮的那個李子衿,還是……真正的我呢?”

    周離終於無法忍受這孤獨的呢喃,想要轉過身去,但是去被那一隻顫抖的手掌按在肩膀上,單薄而孱弱的力量卻令周離的身體僵硬起來,無法動作。

    他呆呆的看著前方,卻宛如可以傾聽到她心中的悲鳴的聲音:不要轉過來,求求你,不要看我這麽醜陋的樣子……

    身體僵硬著,他終究沒有推開那一隻手掌的阻攔,沉默的傾聽著來自背後的哭聲。

    “猜猜我究竟有多少副麵孔呢,周離?”

    她哽咽的發出顫動的聲音,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從眼角流下,滑過了那一張精致的臉頰,渲染著悲傷。

    自從見到她的時候,周離便迷失在她的多變和狡黠之中,這個女人,她哭、她笑、她和你說話的時候聲音柔軟或者是堅定,生氣或者是憤怒。

    每一種樣子都是美麗得足以令人心折,可是每一種樣子都在努力的掩蓋著她哭泣的臉。

    自始至終,她都不曾讓人真正的了解過自己,也不曾有人替她摘下麵具,擦掉痛苦的眼淚。

    周離無能為力,縱使喜歡一樣,所有人都在她以痛苦和悲傷劃下的溝壑之前止步,無法跨越。

    固執的守衛著自己最後的防線,卻不容任何人去跨越。

    李子衿仿佛用盡所有力量的按著周離的肩膀,:“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宛如在寒風之中顫抖著的幼獸,她流著淚,發出悲鳴的嘶啞聲音:“因為,坐在你後麵的這個女人已經、連自己都找不到了啊!”

    維持了一十五年的脆弱防線直至此刻,徹底破碎,她哽咽著哭泣,再也不顧忌其他。

    仿佛又迴到了十五年前的幼年時光,她看著母親枯萎的笑容,在黑暗裏嚎啕大哭,絕望的悲鳴。

    同樣的祈求和唿喚宛如在漫長時光中間隔著響起的節奏,此起彼伏的響起,掀起悲傷的共鳴。

    不要離開我,或者,不要舍棄我。

    她想要的,她所祈求的,也隻有這麽多。哪怕說一句‘再見’都好,也不要在這麽無聲的離開了。

    這是纏繞了她二十年的孤獨和痛苦,無處不在的附著在她的記憶裏,奪走了一切溫暖和光亮,留下了灰暗的冰冷色彩。

    帶著各種各樣的偽裝,她孤單的行走到現在,可是在失去最後的束縛之後,也失去了支撐下去的最後力量。

    疾行的汽車在刹車的聲音中戛然而止,周離終於無法壓抑心中的衝動,轉過身,握緊了肩膀上那一隻冰冷的手掌。

    再一次找到了擁抱的感覺,李子衿聽到了耳邊的聲音。

    宛如穿越了被冰雪覆蓋的深夜,竭盡全力的跨過了那一道絕望的深淵,有人推開了黑暗中的門,於是光亮照在她流著淚的臉上。

    有人握緊了她的手掌,認真的告訴她:“別害怕,我在這裏。”

    就像是在絕望墜落中再一次抓住一隻從上麵伸出的手掌,感覺到來自掌心中的溫暖和力量,李子衿抬起流著淚的眼睛,呆呆的看著周離的麵容。

    用力的擁抱著她,周離看著她流淚的眼睛,認真的呢喃:“我在這裏,會一直都在的。”

    那一天,周離第一次見到李子衿真正的模樣,還有她流淚眼神,脆弱而美麗,令他感覺再也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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