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數年的確幸包裹著我們,阿敦那雙紫金色瞳眸中,映出閃爍的淚花,如海洋潮湧裹挾而來的波光。他用袖子擦拭掉眼尾的紅意,喉腔湧動著細微的哽咽:“澪姐姐……”


    “我也好開心。真的。”


    他認真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在偵探社的時候,我常常會想,不去到澪姐姐你的身邊,會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愣了一下。


    “在福利院的時候,澪姐姐你就總是一個人,一個人打掃衛生,一個人吃飯,你離所有人都很遠很遠。所以後來,我忍不住去想,明明前進一步,非要知道真相的話,前輩們一定會告訴我你的下落,我沒有過問,自己一個人獲得救贖,太狡猾了。”


    他的猶豫、他的膽怯和他的擔憂。


    他的尊重、他的沉默和他的小心翼翼。


    那時也許是新年祈福,我向神明許下願望,希望太宰能夠獲得幸福。


    就像一直以來的願望,我希望他幸福,不論和誰,不論在哪。


    在同一片煙花之下,也有人這樣祝願著我。


    我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阿敦忽然認真起來:“可是——”


    “可是?”


    “即使得知你的身邊並不是空無一人,我也仍然在後悔。”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名為固執的堅韌:“後悔沒有早一點到澪姐姐你的旁邊。”


    像虎一樣野性的眼神,即使是柔軟的性格,即使是溫和的外殼,也沒有人能夠質疑他的堅定。


    不。


    不是不論和誰。


    是要努力走過去,是請讓你的身邊擁有我的存在,是我要成為你幸福的籌碼。


    是「我」想要存在。


    阿敦說道:“所以,我也不會再想要重蹈覆轍了。”


    心中某一處轟然塌陷,我肩膀微鬆,有什麽幽幽地瓦解。


    我知道我們擁有了同樣的力量,那份不顧一切抓住重要的人、去重視自我的力量。


    “我明白了。”我也看向他的眼睛:“不會再有一次了。因為,不是約好了嗎,以後還要一起看煙花。”


    他鄭重其事地點頭:“嗯!約定好了。”


    那天晚上,我們懷著相逢的喜悅、對彼此的愧疚和悔意,在阿敦的提議下,我們去了附近的茶泡飯店。


    是他請的客。


    他揣著零錢包,表示自己每月拿到固定的薪資,已經能夠在這座城市裏好好生存下去了。他想告訴我,他已經不再是當初弱小的孩子。


    空氣中浮著淡淡的茶葉香,話語仍舊在我們周身飄搖,聊中東諸事、聊無眉少年、聊偵探社的趣事軼聞。


    順帶一提,在阿敦的言談中,我得知了一樁事宜:織田作先生已經成為了偵探社的中流砥柱,如今負責處理各類官方不方便介入的異能事件,他沒有固定搭檔,偶爾和國木田或者阿敦組成小隊。


    阿敦和他關係相當不錯,甚至於每月會定期去探望織田作先生收養的孤兒們。


    孩子們的陣容也從最初的五個擴大到了八個。


    他沒有提起織田作先生的名字,我也沒有透露出我認識他的事情。隻默默想著,等到太宰出現那天,這對摯友會再次相遇。


    我們談了很久,一直到店鋪打烊,才微笑著告別。


    沒有人駐足,即使走向的是相反的道路。


    因為我們都知道,未來某一天,我們的命運會交互在同一條軌道上。


    此時此刻,我們都隻需要向前走,去等待那一日的到來。


    …


    我並沒有因和阿敦的見麵變得傷感,反而,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有了更加充足的動力,也許正是他給予了我力量。


    太宰離開後的第二年,我依然沒有收到來自他的消息。


    我日複一日地過著平乏的生活,日複一日地研究藥劑、好好睡眠、鍛煉身體、買花、烹飪料理。


    唯獨太宰生日那一天,我請了一天假,去橫濱的海域旁,燃起了幾簇煙花。


    我坐在母親的墓前,靜靜地看著那束為他而綻放的煙花。


    ——“請將這份思念捎給他吧。”


    太宰仿佛在遙遠的地方注視著我一樣,那之後的第二天下午,拿到的花束裏,我看到他寫著短句。


    他說,煙花很漂亮。


    …


    這一年,港口黑手黨沒有因為太宰的離開而停滯不前。在森先生的率領下,各部門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建樹。


    就醫療部而言,能夠稱得上「成就」的事跡有不少:止痛藥的進一步改良、海外市場的醫藥線開拓等等……


    最值得一提的是,這是港口黑手黨有史以來傷亡人數最少的一年。


    這一年,中也也終於升職成為了幹部。


    在森先生的安排下,他與完全陌生的父母打了一個照麵,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此後兩次聚會,他都鬱鬱寡歡,情緒不佳。當然,這種狀態沒有持續很久,中也就迅速地抽離了出來。


    不過,縱使他自身沒有想開,在旗會的喧鬧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說起旗會,中也成為幹部後,外科醫生徹底拋開了醫療部的權柄,成為了第一個調度在中也手下的成員。


    在某次聚會上,鋼琴家十分感興趣地提起這一話題並表示了疑惑,彼時,外科醫生喝了口酒,鬼魅一般幽幽地說:“……直屬部下漲薪會更加可觀吧?”


    “我說,不是吧,醫生。”信天翁一臉誇張地張大嘴巴:“就為了這種事情,那麽輕易草率地離開醫療部?你好歹也是有望成為幹部的吧——”


    「這種事情」……嗯。


    其實,來自不同部門的我也收到了來自中也曾經承諾過「成為了幹部就給你們漲薪」的零花。


    出手超闊綽的,中也君。


    “如果是醫生的話,絕對有可能哦。”


    外科醫生還沒說什麽,鋼琴家已經看熱鬧不嫌事大:“畢竟中也任下事情並不繁雜,薪資待遇卻非常可觀呢。而且,支隊能出沒於危險的戰場,是最靠近死亡和上帝的人吧?對於將這一理念奉為皋臬的外科醫生來說,比起薪資更是相當誘人的存在。稍微讓我也有點心動呢。”


    “你也想去中也任下嗎?鋼琴家。”外交官問。


    “正有此意喔。”


    “喂喂喂,不是吧——”


    “都來好了。”中也露著意味不明的笑:“我絕對會給你們這幫混蛋最多的工作。”


    鋼琴家聳聳肩:“那會將我勸退的,中也。也隻有中也和早川你們才會往工作最多的地方跑,說起來,醫生和早川完全呈現兩極的極端了吧?難以想象,醫生你居然算得上是那家夥的師父。”


    外科醫生如同被打擊到了一樣:“……並不想領到工作狂師父這一稱謂,會折壽的,鋼琴家。”


    我:“……”


    鋼琴家餘光似有若無地看向我,不遺餘力地挑火:“早川還在這裏哦。”


    挑撥的正是你吧,前輩。我麵無表情地喝溫牛奶,思索應該配合鋼琴家調侃外科醫生,還是應該配合外科醫生一起對付瘋狂想看笑話的鋼琴家。


    兩種都不想選。


    在我糾結做決定之時,鋼琴家的話題又落迴到我和中也身上:“哦,說到工作狂,我想起了一件事。今年的「港口黑手黨勞動標杆」,第一和第二被你們二位承包了,有什麽感想嗎?”


    他的座椅轉過來,手指比成槍狀,赫然指向我們的方向。


    一點都不怕水渾,連帶把中也也拖下來了。


    “哈?”中也果然不會是被挑撥還相安無事的存在,他挑眉:“……那種奇怪的排名是什麽鬼?”


    信天翁一臉壞笑:“怎麽看都是在認可你實力的東西吧?”


    中也說:“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麽榮幸。”


    讚同。我無奈:“居然真的會有這種榜單存在。是誰設計出來的?”


    從前外科醫生用其調侃我時,我還以為這是他隨口胡謅的。


    居然真的會有人給它投票嗎。


    港口黑手黨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啊……


    “這個榜單——”


    鋼琴家像想起什麽似的,看了一眼我的方向,而後笑意淡了下來,搖頭:“嗯,我也不知道,幾年前就存在了。但挺有意思的不是嗎?有趣就足夠了。順帶一提,芥川君拿到了第三。”


    轉移話題的方式好明顯……怎麽看榜單設計都是和不能提起的人有關吧。


    能讓他如此緘默的,隻有太宰了。


    太宰啊……


    我唿吸微頓,垂下眼,但還是順著他的意願,默默帶過了這一話題。


    “居然是那家夥。”中也也有點意外:“首領今年有組建「黑蜥蜴」的打算,看來,這支武鬥隊伍恐怕要跟他有點關係了。”


    芥川。


    在這兩年的治療下,他的身體也已經穩定在健康的狀態。超出預估治療周期的原因,是他長期高頻率使用異能,對身體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但好在持之以恆對他來說並非什麽難事,治療總算也有了一個不錯的結果。


    如果不是「人為」的投票,從客觀上看,我想,我和芥川君的工作量,不一定能夠分出誰勝誰敗。不,也許是他占據上風。


    畢竟,他並非主動踏足於暴力的深淵之中,他本身就是深淵之中的存在。


    忽然地,我想起了那樁往事。


    “他是個壞人嗎?”


    阿敦曾這樣問我。


    如果將殺戮定為「壞」,那麽芥川毫無疑問是個「壞人」,他的手上有數不清的鮮血,壞人的、好人的、無辜者的。


    黑手黨的道路本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罪孽。


    可如果以保護來視為準則,他同樣在保護著小銀。如果以自身意義作為準則,他隻是因生存和意義而掙紮奔波的人。如果以太宰作為燈塔,他還是一個沒能懂得該怎麽去表述「思念」的人。


    “該怎麽說呢……阿敦,我想,人不像是物品,具備功效性的好與壞,反而是很複雜的生物。時至今日,我也依然做不到用「好」或者「壞」去評判誰。”


    阿敦點了點頭:“啊,說得也是。”


    “雖然說,和他和平相處是件困難事。不過,在我看來,他是一個哥哥很重視的人。”說著,那時的我忽然誕生一種莫名的直覺:“阿敦。我想,也許有一天,你會和那個人見一麵的。”


    “誒?為什麽?”


    “秘密。”


    那種說不清的、朦朦朧朧的奇怪感。也許因為他們是完全相反的人,也許因為他們所屬的組織在名為「三刻構想」的體係之下,也許……隻是直覺。


    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一根細細的線在聯結著我們,並撥動屬於我們的那塊命運齒輪一樣。


    我輕微地笑了一下,不過,沒有人發現我的異常。


    “……怎麽說。”我聽見外科醫生咕噥道:“興許,他未來會是港口mafia最尖銳的利齒吧。”


    嗯。我點了點頭,心中默默說道:“絕對會的。”


    因為,他是太宰認可的存在。


    …


    太宰離開的第三年,旗會偶爾也能夠提起他的名字,並揶揄我一些關於他的小玩笑了。雖然說,在我第一次主動提起太宰時,他們還嚇了一跳……


    稍微有些太誇張了,前輩們。


    這一年,我完全投身於藥物研發和手術改良中,並且,我也開始做一些離開港口黑手黨後的準備工作。


    定期向太宰發送消息的習慣並未更改,雖然沒有迴應,我也依然選擇將我的近況如數告之。


    很平常的一天,也許是他心血來潮,也許是他解開了「禁製」,我的郵箱裏忽然收到了來自一封久違的、來自他的消息。


    「最近過得怎麽樣?小澪。^ ^」


    那時,從愈合藥劑提取出來的衍生物替代品研究終於完善,能夠順利投放進市場中,我心中湧動著不知是成就感帶來的喜悅,還是和太宰之間沉睡的聯結被喚醒的欣喜,無比豐盈。


    日頭的光烘地皮膚暖洋洋的。


    「我過得很好,哥哥。」


    其實,比起這一句話,我想要說的更多更多。


    我想要告訴他,在他渺無音訊的兩年裏,我研發出了很厲害的藥劑,比市麵上所有的止痛藥和愈合藥都要有效。我做到了,隻為他一人誕生的奇跡。


    我想要告訴他,我治療好了芥川君的身體,讓他的身體處在最佳的水平,比從前要更加強大。


    我想要告訴他,我摸索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也許不一定是正確的,但一定是我想要的。


    …


    就像是小孩子做出了“不得了”的成就,想要向長輩邀功一樣,我想將這一切捧到太宰麵前,想得到兄長說「你做得很棒」一類的誇讚,即使太宰十有八九不會說出口,隻是笑眯眯地看著我。


    但那樣就足夠了。


    我也迫切地想要問他很多話。


    我想問他去了哪裏,見到了什麽人。


    想問他過得怎麽樣,最近兩年有開心一點嗎。


    想問他有尋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嗎,想問他有和安吾先生、織田作先生再會麵嗎。


    隻不過,我翻湧著這些話語,什麽也沒有說。


    等見麵吧。


    我將手機摁在胸腔的位置,感知著平靜的心髒雀躍著跳動起來的聲音。


    等到見麵的那一天,我相信我們會告知彼此的一切。


    良久,我抬起頭,拍下了天空中翻湧的火燒雲:「九百一十六天。哥哥,好久不見。」


    …


    時間的齒輪依然不斷地向前走,那天以後,和太宰的對話不再是我單向的傾訴,轉而成為了斷斷續續互相傳達近日的新聞要事、感想心得。


    他找了一間新居所,並為我留了一間房間,發來的照片裏,我看到院落裏有一棵青梅樹,閣樓上能見到大海。


    他也找了一份新工作,工資比不得在港口黑手黨,但放眼整個橫濱來看,也絕對不算少。隻不過,我們的積蓄早就已經不需要靠工資來養活了。


    我比較在意他的同事是什麽樣的人。


    但在這一點上,他並沒有透露多少。


    隻是根據細微的判斷,能夠分析出他的工作內容應該十分輕鬆——是從他上班時間段告訴我「手機進水了」、「吃了後山的蘑菇看到了幻覺」、「不小心被下遊的漁網捕撈了」之類的話推斷出來的。


    工作期間也能夠自由活動的話,應該不會忙碌到哪裏去吧。


    在這一點上,太宰也說過:「要論哪份工作更舒服的話,果然還是現在的吧。」


    當然,理由並不是工作量不大,而是自殺比黑手黨更方便,同事一般不管他。


    「除了幾個家夥……」


    我能夠想象出他發出這一句話時怏怏的語氣:「完全沒想到居然會不放棄的類型……對於應付這種人,我一向很苦手。雖然說相處久了,也能發現有別具一格的樂趣……」


    我:“……”


    完全不是抱怨,而是找到了新遊戲的歡喜吧,太宰。


    和太宰開始接觸的時間,是我在港口黑手黨的最後時期。小鬆杏漸漸接手了我的工作,與我的平靜不同,她似乎有所預兆,麵對我時,常常欲言又止,不在狀態。


    “不會是永別的,杏。”


    時間平靜地撥到誓約結束那日時,我放下了完備後的實驗藥劑,對她這麽說道。


    “我知道的啦!早川小姐。”她微歎了口氣:“話雖如此,不舍這種情緒還是沒辦法根除。”


    啊……是了,人的情緒,總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


    小鬆杏從我十四歲出院,由森先生經手調任到我的身旁,陪伴到如今,我已經過了十八歲,到了和當初太宰離開港口黑手黨時一樣的年紀。


    四年過去,我們一起相處的時間和情感無法估量,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太宰和母親以外,相處最久、也最親密的人。


    小鬆杏問我:“早川小姐,這些年來,我有給你帶來過困擾嗎?”


    “沒有。”我鄭重地搖頭:“一直以來,你都給予了我很多的幫助。謝謝你,杏。”


    “這樣就好。”


    她紅著眼,鼓起勇氣擁抱住了我。羊毛卷的頭發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泛起癢意:“早川小姐離開,我其實很不舍。但我更希望早川小姐你能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


    我忽然覺得,情感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森先生曾經想用她來牽製我。可是,若是真摯的情誼,怎麽會不希望對方獲得自由,若不是真誠的心,怎麽能夠織成情感的網,去成為牽絆對方的阻礙?


    森先生看到了他們有拉住我、不讓我掙脫出這裏的能力。


    可是,他們也會主動放開,將我推向康莊大道。


    “嗯。”我笑了起來:“杏,你也同樣。我也希望你能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有朝一日,再一起喝茶吧。”


    …


    關於我離開這件事,旗會倒是早有預料。外科醫生難得準許我喝一杯酒,信天翁也開心地架起了香檳塔,酒沫揮灑在舊世界的大廳裏,格外地肆意。


    橫濱沒有下雨,氣溫卻已經降低。


    我們在舊世界裏打著台球、玩著熱烈的遊戲。後來,中也更是帶著我在橫濱的海岸邊飆了半小時的車,速度很快,鼓動的風吹得臉頰有點兒輕微地刺痛,但卻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那天我們玩到了黎明。日頭升起時,幾人喝得爛醉,中也甚至高唱起了歌。我舉起高腳杯,向新的一天致敬,而時,鋼琴家和外科醫生的杯子碰了上來,發出輕微的脆響。


    幹杯。


    “雖然不能夠成為你向前走的指引,但我們會是你迴頭看的底氣。”


    我一邊小口喝著酒,一邊小聲說:“好肉麻的話,前輩。”


    我是不會哭的。


    絕對不會。


    離開舊世界時,是中也送的我。在家門口的巷子裏,他塞給了我一張照片,照片的上方,正是舊世界裏的大家。


    “……早川。”他看著我,是跟平時聚會分別時沒什麽不同的平和,就像我們明天還會再見麵一樣。但他知道,我會離開這裏。


    中也說:“走吧。”


    “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我對著他說:“還有,對不起。中也。”


    是因要獨自離別而道歉,又或者是什麽理由,已經說不清了。總覺得……我應該說一句對不起。


    “你是笨蛋嗎,別再說這一種無聊的傻話了。”


    我沒太懂他的意思:“誒?”


    他說道:“我說,別再說「對不起」了,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麽要道歉?每次聽到這句話,我都非常不爽。你這家夥,不要總是因為「自身的選擇」這種無聊的事而道歉啊。”


    我眨了眨眼:“……對……好的,中也。”


    “走吧。”他看著我說,又說了一遍。


    “好。”


    我站在原地,目送著中也轉身離開,朝陽覆在他的橘色發尾,彌漫著一層淺淡而朦朧的光暈。


    我忽然說道:“迴頭見,中也。”


    他背著我,沒有轉身,而是瀟灑地揮了揮手:“迴頭見。”


    …


    太宰離開港口黑手黨的第一千零九十七天,在做完所有的道別和工作交接後,我終於踏上了港口黑手黨大廈的頂層。


    那一年,我同樣來到過這裏。


    “雖然並不意外,但我原本以為三年時間會讓早川桑你稍微動搖一下呢。真的不選擇留下來嗎?”


    森先生無比知曉我的選擇,偏偏還是詢問了這一句:“明明醫療部部長這一職位,你做得相當合適呢。”


    “多謝您的美意。”我隻是朝他鞠了一躬:“這些年,承蒙您照顧了。”


    實際上,我知道森先生不會強行讓我留下來。這三年來,芥川和中也、旗會的發力,已經讓港口黑手黨成為了橫濱、乃至全日本都頗具盛名的存在,再往後,我的存在隻不過能夠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甚至於,以他的疑心和算計,還要擔心失蹤多年的太宰突然出現的可能——也許太宰會從我這裏帶走港口黑手黨的情報。


    涉及到太宰有關,他知道我絕對不會拒絕分毫。


    況且,萬一我因為太宰而做出殺了他這種事,即使擁有當初存放在此的複活藥劑兜底,也非常得不償失。因為,並不隻是失去藥劑這麽簡單,他還要麵臨處決我而帶來的隱患。這些年來,我因治愈藥劑在港口黑手黨積累的人緣並不在少數,縱使麵對我「刺殺首領」這件事不可原諒,但總會損失掉部分部下的擁護,還會帶來些許隱患。


    雖然這一事情發生的概率幾近於零,但森先生不會花那麽大的代價去賭它的可能性。或者說,他不會去賭「一定會製造出尖銳矛盾」這一後果本身。


    當風險大過於利益時,他必然會抉擇出更優解的道路。


    所以——


    “好吧好吧,這樣說的話,多多少少讓我有些傷心呢。”森先生佯裝遺憾,見我不搭腔,他毫不尷尬地繼續問道:“小澪之後打算去哪裏呢?”


    “森先生,您早就已經知道了吧。”我順著他的話,沒有隱瞞:“我打算繼續研發藥劑的可能性。”


    “我以為你會去偵探社哦。”他驚訝道:“原來聯係中東地區合作過的醫署,是基於這樣的目的嗎?”


    “原本,我還想要請你替我向我的那位老朋友捎句話呢。”森先生笑眯眯地,推出了一個保險箱:“既然這樣的話,最後的最後,來做一筆交易吧?”


    我盯著那個保險箱。


    心中了然。


    森先生提供的交易內容非常簡單。


    第一,森先生在位期間,我需要每年定期向港口黑手黨提供定額的治愈藥劑。第二,兩年之內,不能夠以“正式成員”的身份加入任何組織。


    換取——


    當初旗會事件發生時,信天翁從偵探社取迴後,寄存在他這裏的複活藥劑。以及,港口黑手黨會在必要時刻保護我,即使未來和我成為敵人,也絕對不會傷害我的約定。


    就像是將我摘出港口黑手黨的核心圈層,並想繼續使用我的異能力一樣。


    我心中清楚,這才是在懷疑、權衡和算計後,刨出的弊端和最大的利益。


    但我並不排斥這一約定。


    其一,中也和旗會仍在港口黑手黨,他們未來也許仍會受傷。如果能夠為他們提供幫助,這份條約會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其二,近段時間內,我並不打算全身心加入什麽組織,因為我的目的從來都很明確——


    我要研究更多能夠作用於「普通人」的藥物。


    這是我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麵對氣定神閑、等待著我做出定奪的森先生。我搖了搖頭:“每年定期的數額由我來決定。以及,後者的約定縮短在一年之內,否則,請容我拒絕。”


    森先生笑著說:“啊呀啊呀。和太宰君越來越像了啊,小澪。條約完全在對方能夠接受的最低限度呢,我快要不舍得放你這麽離開了。不過,可以。”


    我懷疑地看向他,有點驚訝於他的好說話。


    果然,森先生頓了頓,意味不明地說道:“在數額這一方麵,你可以慢慢考慮再給我答複。先說另一樁好事吧。畢竟我們也認識了這麽多年,當初,你來到港口黑手黨,我還送了你一把手術刀,你還帶在身上吧?”


    ……嗯。我沒有否認。


    “所以,如果離職不送上賀禮,總覺得有些失禮呢。據說,醫療部有個孩子想要和你一起離開,去組建新的實驗室,我呢,同意了哦。”


    我意識到,他說的是小鬆杏。


    以退換進,用「獎勵」掩飾「威脅」,果然是森先生。


    實際上,既然已經同意,我本也沒有嚴苛對待的打算,更何況,小鬆杏的到來,也許對他而言微不足道,可對我來說,的確是格外重要的「賀禮」,我更沒有了搪塞應付的理由。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會給出一個您滿意的答複。”


    “這樣就好。”他微笑著目送我離開。


    …


    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順利到不可思議。


    那天下午,我抱著最初那份準備贈予太宰的禮物,踏出了港口黑手黨。


    自此以後,那會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在我踏出港黑大廈的那一刻,兜裏的電話鈴音響了起來。


    是太宰。


    我一邊抱著保險箱,一邊接通,太宰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帶著細微的失真。


    “小澪。”他笑著說:“歡迎來到自由世界。”


    似有所感一般,我抬起頭,遠遠的,青年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身形纖長。他沐浴在光下,望著我的方向,也許正在笑。


    不,他的確在笑。


    我於是向他奔跑過去。


    離開他的這段時間裏,我徹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或者說,我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我不會拯救誰,也知道我不是太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


    但正是知曉這一點,我才下定決心:從今往後,我會用上我能夠用上的一切,為他在生這一側,留下更多的籌碼和奇跡。


    母親,請看著我吧,請注視著我們吧。


    我一定會,穿過那條長廊,並拚盡全力地抓住他。


    …


    “捉迷藏遊戲結束了,我抓到你了。”


    “是啦。完全沒有辦法,再一次被小澪抓住了呢。”他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而後,又忍不住因這幼稚遊戲笑了起來。


    好像哄小孩子,太宰。


    我掩飾掉因為羞恥而紅掉的耳朵,斜過臉問他:“那麽,哥哥。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迴家吧。”他這麽說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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