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美國紐約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查爾斯在旅館前心神不定起來迴讀踱著步子。一陣涼風襲來,他不由得翻起了衣領,同時從口袋裏掏出一袋葵花子,慢慢地嗑起來。本次行動使用的代號也就是“葵花”二字。


    他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稍微舒展一下徹夜未眠的身子。昨晚,他幹了整整一個通宵。當他把最後一張報告紙從打字機滾筒裏抽出來以後,便趕緊上路了。此時,那份報告正穩妥地放在他腋下的黑皮包裏。


    沃倫特究竟是何許人也,對此查爾斯並不十分清楚。他隻知道對方是個輕易不在公眾場合露麵的高層領導人物。而他本人也和對方一樣,有一份安全的職業做掩護,在幕後工作而從不拋頭露麵。但不同的是,沃倫特一向坐在豪華的辦公室裏發號施令,而他則隻能在鬥室裏分析材料,提供情報,並且期待著上司的垂顧。


    這時,他一眼瞧見路口有個男人正朝自己走來。來人身穿褪了色的棉布工裝,頭戴藍色水手帽,帽沿壓得低{ 低的,走路的樣子像個水手。


    “人世間,一切東西都免不了要腐爛。”等那人走近,查爾斯說道。


    “當命中注定時,連國王也難幸免,”對方答道。這是英國詩人德萊頓的一句詩。


    使查爾斯感到惱火的是,來人一一也就是這個沃倫特,居然比自己還年輕,瘦高個兒。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兩人默默地經過城堡,朝著通往河堤的小路走去。“說吧,”沃倫特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們首先得把這個東西從白宮偷出來。”說著。查爾斯遞給沃倫特一張折疊好的剪報,沒等對方開口便搶先說道:“我們可以使用一個高手來完成這項任務,他會把一切做得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是的,是的,我知道,”沃倫特不耐煩地說道:“但是這樣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


    “目的在於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製造麻煩。尤其是在美國的威信已經日益下降的地區製造麻煩。如果我們小心從事,就可以獲得多層好處。不過,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找到那件被竊的東西。”


    “我開始明白你的意思了。”沃倫特吃吃笑道:“最後由我們來收場,好處歸我們得。”


    “正是這樣,先生。罪責由應該承擔的人去承擔。”


    沃倫特用手摸著下巴,陷入沉思。“好極了!”他終於說道。“不過你指的那件東西有可能偷出來嗎? ”


    “困難當然很大。不過有一個人肯定能辦到,他叫理查德.所羅門。你認識他嗎?”


    “當然認識。說說理由吧。”


    查爾斯清了清嗓子:“是,先生。我認為他具備一切必不可少的品質:為人機警,智力超群。更重要的是,他不懂得什麽叫害怕,他對恐懼似乎有一種天然的免疫力。說實話,除了他,別人誰也沒有膽量接受這個任務。他精通各地的方言。譬如英語。他能講得像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或者美國人。或者蘇格蘭人甚至澳大利亞人。他還極善於化裝,時常叫人感到神出鬼沒。當然囉,要為他準備好各種假證件,這並不是件難事。”


    他們轉了個彎,眼前出現了一條河流,沃倫特站住了腳。“所羅門目前在哪裏?”他問道。


    “洛杉磯。”


    沃倫特的腦子裏不停地盤算著,好吧,就這麽定了。查爾斯說他機警、聰明,用在所羅門身上,這麽評價是不夠的。所羅門豈止機警、聰明,他簡直是個出類拔萃的人,但同時也是個難以駕馭的人一一一個完全獨立自主的人。想到這裏,沃倫特不由得感到一陣不安。他轉身向查爾斯問道:“如何叫他乖乖聽命?如果他提出各種疑問,那該怎麽辦呢?”


    “噢,這點請放心。他不是個多疑的人。誠然,他有時會提出一些問題,那是因為他喜歡了解工作的性質,而不喜歡盲從。他對政治不感興趣,所以不必多慮。再說此人言而有信,從不食言。”查爾斯向河那邊眺望。


    “當然囉,”他加了一句話:“他也可能來個迴馬槍。叫你招架不住。”


    沃倫特沒有作聲。他明白查爾斯說得有道理。所羅門不像他手下的其他人那麽容易隨便擺布。然而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勝任如此艱巨的任務呢?


    “我把他的檔案材料全都帶來了,”查爾斯打開皮包:“此外,我還擬訂了一份詳細的計劃。”


    “什麽?”格需厄姆的表情由驚奇變為憤怒:“你把一切都寫下來了?”


    “請不必擔心,我幹了個通宵,一幹完就趕來了,什麽痕跡也沒留下。一共兩份,一份給你,一份歸我,都在這兒了。”


    沃倫特神情鬆弛下來,他笑著說道:“幹得真漂亮,查爾斯。拿來讓我瞧瞧。”


    他們繼續順著小路向河的盡頭走去,最後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


    沃倫特看看著報告,不可否認,計劃十分周密;不過,這匹“老馬”了解的情況似乎太多了。


    沃倫特麵對查爾斯:“隻有兩份嗎?”


    “幹這種事,我也不是頭一遭。”


    “當然,這不是頭一遭。”格需厄姆從口袋裏取出一支自來水筆,十分自然地摘下筆套,然後把筆尖瞄準了對方的腦袋。一頭老鷹在天空翱翔,突然向下俯衝,那滑翔的姿態十分壯觀,這便是查爾斯在這個世上見到的最後一幕。


    他發出-一聲叫喊,但立即被淹沒在滾滾的波濤聲中了......


    ......


    大約傍晚六點鍾的時候,理查德.所羅門走進酒吧間。挑了個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來。從這裏望出去,整個屋子的情景一目了然。


    “葛蘭菲迪奇。”所羅門向走來的侍者吩咐道。


    侍者點了點頭,同時向這位新顧客打量了一眼: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瘦高個兒,很結實,長長的棕發,發型入時,臉部線條粗獷,眼光誠實自信,是個頗有風度的美國人。


    其實。理查德.所羅門現在並不是美國人,說得更確切點,他現在哪國人都不是。除了他口袋裏的護照注明他是哪一國人之外。他沒有真正的國籍。況且,這張護照明天又要更換了。每換一個姓名,他便成了一個新人。他現在暫時叫理查德.所羅門,那是因他以前曾有過許多其他的名字。而月今後還會有更多的新名字。


    所羅門把目光慢慢移向那張桌子。那裏。一個闊綽時髦的金發女郎正在和一個男人說笑。看來,後者的整個身心都已被年輕女郎那火辣辣的眼光給迷住了。


    所羅門聽了一會兒,在這方麵他畢竟是個裏手行家,雖然那女郎的口音帶著美國腔,她講的純粹是教科書上的德語,但是這些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他斷定她是個德國人,在那冒充美國人講德語,並且故意不講地道的德語。所羅門笑了。換了旁人,這個破綻恐怕難以識破。


    金發女郎的耳垂上戴著兩隻紅寶石耳環。此刻她漫不經心地摘下一隻在手裏擺弄了幾下,又把它重新戴上。


    沒錯,就是她。所羅門想起了和他接頭的那個男子。當時對方於裏握著一對紅骰子。“對不起,先生,你有時間嗎?”那人開口問道。


    接頭信號一字不差。對完暗語後,對方又一次拿出紅骰子。所羅門明白,這個表情刻板的家夥遠非一般的跑腿。對方兩次顯示紅骰子,向他發出直接來自最高層的雙重警誡信號,這是多年來未曾有過的事。逢到這種場合,照例不提問題,隻需聽候命令。


    所羅門逐字逐句地仔細聽著對方的吩咐。等到雙方分手的時候,他已經得到了好幾樣東西:一個新名字,一份美國護照,一張去華盛頓的單程飛機票,以及一道去格雷特飯店酒吧間和某位德國小姐接頭的命令。她裝扮成年輕的美國名流。


    所羅門意識到金發女郎也在注視著他。但是兩人眼光一接觸,對方馬上避開了。如此幾個迴合以後,金發女郎終於采取了行動。趁著那男人正在付賬的當口,隻聽得她說道:“對不起,請原諒,我見到了一個熟人。”


    還沒等男人開腔,她便馬上起身朝所羅門走來。所羅門盯著她兩條細長的腿,看著她穿過屋子,儀態大方地走到了他的桌子跟前。所羅門也站了起來。


    “對不起,”這迴她說的可是標準的美國英語了。“你可是——”接著馬上改口道:“哦,不,我恐怕搞錯了。”語氣處理得恰到好處,聽得出窘迫,但又不做作。“我以為我以前在什麽時候見過你。”


    “很遺憾,我們以前沒見過,”他答道,“不過,你非得現在就走嗎?”


    對方嫣然一笑,雙手放在桌子邊上:“還有朋友等著我呢。請原諒,打攪您了。”


    “沒關係。”


    所羅門目送著她走出酒吧。跟別的男人一樣,他也被她的魅力所吸引。不過更叫他讚歎的還是剛才她把一張折疊好的小紙片悄悄放在桌子上的姿態,那動作是如此熟練、巧妙、自然。二十分鍾後,所羅門也離座而去。


    在一家商店的櫥窗旁,所羅門點起一根香煙,然後取出紙條:“基裏巴托路8號。明天上午九點。向他們要聖保羅畫像。”他把紙條撕碎,扔進了陰溝。


    基裏斯托路8號是一家紀念品商店。所羅門推門而入。一個矮胖的男人站在櫃台後麵,櫃台裏擺滿了廉價的古董複製品。


    所羅門走近櫃台:“早上好,你們店裏有聖保羅畫像嗎?”


    “你到樓上去問問看,”胖子指指狹窄的樓梯。所羅門順著他的手勢看去,發現樓上的門掀開一條門縫。他走上樓。慢慢把門推開。室內的百葉窗關得緊緊的,桌邊站著一個瘦高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麵容。


    “早上好。所羅門,”對方開口說道。


    所羅門覺得這聲音很耳熟。這時,對方把百葉窗稍微打開一條縫。所羅門認出了對方,不過他心裏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麥克林,原來是你這個家夥,”所羅門冷冷地說。


    霍華德.麥克林是中央情報局的下級官員。據所羅門所知,此人的收入至少有兩個來源。多年來。他一直巧妙地周旋於美國軍情局和英國軍事情報六處的特務機關之間,即便英國王室逃亡之後也是如此。同時從兩方麵撈好處。所羅門最不信任的就是這種人。


    “老朋友見麵,用這種口氣說話未免太叫人心寒了吧。”麥克林說道,同時將桌上的小油燈點亮。


    “算你走運,我沒殺了你,”所羅門冷冷的迴答道:“你想要什麽?”


    “我不要你什麽。我倒要給你點什麽哩。”說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隻皮包。“這一迴,我們倆可站在一條道上了,”他笑著補充道。


    “哪條道?”


    “你們的道。西蒙該是你們的人吧?他叫我通知你,現在是時候了。”


    所羅門不認識西蒙,至少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聽出暗號沒錯。接著,麥克林取出一副紙牌,從中翻出兩張紅k。


    所羅門鄙夷地點了點頭:“啊。原來如此,那好。我聽你的。”


    “這次任務很特殊,”麥克林放低了聲音說道:“必須絕對保密,甚至連自己人也不能讓他們知道你以後的身份。也就是說,再過三十分鍾,理查德.所羅門其人已經死去整整十二個鍾頭了。”


    所羅門一聲不吭,等待著對方解釋。


    “記錄上是這樣寫的:所羅門昨天早晨離開落砂機飛往華盛頓,但是在他去旅館的路上不幸發生車禍。兩個小時以後,所羅門死在當地的一家醫院裏。”


    “嗯,妙極了,”所羅門淡淡地說道。他心裏想,不知道是哪一個“幸運兒”當了他的替死鬼。


    “這樣,理查德.所羅門就成了死人,以前想跟蹤你的那些人也隻好罷休了。今天中午,你就離開洛杉磯。”麥克林打開皮包,取出一隻大信封遞給所羅門。信封裏裝著一份護照,上麵寫著“批貨商人拉斯.漢森”。此外,還有幾封信,一份駕駛執照,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漂亮的少婦和兩個男孩。


    “你的家庭,”麥克林笑了下說道。


    還有一張洛杉磯到華盛頓的單程機票,起飛時間是當天下午。


    “我還把需要的一切都辦妥了,”麥克林繼續說道:“等你迴到賓館,會發現幾套新衣服,還有行李、剃刀等個人用品,甚至還有一本目前正風靡洛杉磯的暢銷小說。”


    “想得真周到。”


    “你一走,我就開始善後。你帶進這裏的東西全部都要銷毀。隻要和理查德.所羅門有牽連的東西一概不準帶在身上。”


    “到了華盛頓以後又怎麽樣呢?”


    “直接上考勒涅旅館。以後的事麽,我就不會比你知道得更詳細了。”


    所羅門到達華盛頓考勒涅旅館的當天,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印第安姑娘給他送來一疊新毛巾,靦腆地笑了笑就走了。所羅門立即把門鎖上。他知道浴室裏早就備有新毛巾,像考勒涅這類旅館是不會額外為客人增添服務項目的。


    毛巾裏必有文章。


    果然,他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一個厚信封,裏麵放著一張法國護照,上麵寫著安德烈.布恰德,自由新聞工作者。


    當晚,所羅門用牛皮紙將漢斯.拉森的個人用品包好,雇車來到車站。他仔細對照掛鎖和鑰匙的號碼,終於找到了那隻存物箱。裏麵有一隻舊帆布箱,標簽上寫著安德烈.布恰德的姓名。他取出箱子,放進牛皮紙包,然後離開了車站。


    在泰橋上,他站住了,仿佛在觀賞著周圍的景致。塔上的大鍾敲響了,他讓手中的那把鑰匙滑進了黑沉沉的河裏。


    從華盛頓郊區一家藥房出來後,他便直接迴到了旅館。他鎖上房門,走進浴室,把瑞典護照和漢森的身份證等統統丟進了水池,然後取出打火機,將它們付之一炬。等到火焰熄滅,他打開水龍,看著灰燼全部流進下水道......


    ......


    一輛米黃色的契克牌轎車在他身旁停下,他拉開車門,鑽進了汽車後座。車子一開動,他便拿出報紙讀了起來,先把頭版標題瀏覽了一下,然後翻到裏頁。還沒看到一半,他呆住了。這是一條不大顯眼的小新聞,要不是霍華德.麥克林這幾個字跳入他的眼簾,那是很容易被他忽略的:


    美聯社消息——霍華德.麥克林,三十五歲,美國大使館助理一等秘書,昨天下午在遠離阿蒂卡海岸沙羅尼克灣不小心從一艘快艇上翻身落水。據快艇主人——麥克林的朋友說,這位美國官員不諳水性。溺水者的屍體是被衝到海灘上以後才被發現的。


    想不到麥克林死了。幾天前,他還神氣活現地拿出兩張紅k給所羅門看呢!“長眠也不錯,”所羅門喃喃自語了一聲,同時把報紙丟在一邊。


    “你在說什麽?”司機問道。


    “沒什麽。”


    這時所羅門注意到司機緊握方向盤的雙手,他的襯衫袖口上有兩顆引人注目的紅紐扣。他還發現對方也正從後視鏡裏觀察著他的神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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