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是這樣的,沒那麽簡單。

    關卡開了,但是,烏納斯打探迴來的結果是,一切想要出城的人,檢查都嚴格的要命,就算一隻小老鼠想偷偷越關也不大可能。甚至有個人運的豆子,被整個兒倒了出來,然後看看空袋子之後,再讓人把豆子裝迴去。

    後來,很久之後,有人問我,當時怎麽從比泰多城中逃脫的,因為那差不多是我作為女王的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機,我笑笑,沒說話。

    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是因為那個迴憶……實在不美好。

    伊莫頓在比泰多神殿裏找了一張圖。

    下水道通路圖。

    埃及的大城也有地下水道,隻是,並不發達,畢竟埃及是個沙漠城市。王宮雖然需要排水,可是量不多。比泰多的王城也有,而且,有條道通向城外。

    下水道裏還會有什麽?

    有……你所能想到的一切。

    我這輩子也不想再迴憶我怎麽象隻老鼠一樣鑽下水道,烏納斯陪著我,伊莫頓不能和我們一起,他可以堂堂正正的離開。

    我和烏納斯象兩隻老鼠,不過比我們身邊其他的老鼠,那體型還是要大多了。那些老鼠可能終生生活在黑暗中,不見光。但是我們用來照亮的一點光,映亮它們的牙和眼。為什麽這麽灰黑黯淡的老鼠,會有那麽亮的牙和眼呢?

    我不懷疑這些老鼠什麽都吃,說不定它們也想嚐嚐我們身上的肉是什麽味道的。但是小金抬起頭來,噝噝的吐著信子朝著四周看了一眼,那些老鼠頃刻間跑了個無影無蹤。

    老鼠怕蛇,我都忘了。

    烏納斯拿他的刀子砍斷下水道的柵欄,我的臉上蒙著布,緊緊蓋著鼻子,但那也沒有用。這些臭味似乎從你身體的每個毛孔滲進來,臭的可以把人熏透。

    出了下水道之後,我們趁著天黑遠遠的離開那座城。

    與伊莫頓匯合後做的第一件事,找了條河,跳進水裏把自己從頭到腳刷了一遍。

    可是,無論我怎麽洗,我都覺得我的身上還留著那股腐臭味。我的皮膚上,頭發裏,甚至唿吸裏。我喝水,水聞起來也是臭的,喝起來是一股酸苦味。我吃肉,肉根本就是一股腐爛的味道,我整整三天也沒有吃下什麽東西,水也是硬灌下肚的。直到伊莫頓從過路商人那裏買了一大瓶香料,我把自己從頭到腳擦了個遍,剩下的部分如果不是伊莫頓攔著我都恨不得喝下肚去。

    於是那股腐臭味道,暫時是聞不到了。

    可是,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黑暗的水道,穿行在腳麵上的嘰嘰叫的老鼠,腐爛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全都堆在身上,一直沒到胸口,下巴……一直沒頂。

    這個情景,常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我想它會跟著我一輩子了。

    然後這一路並不太平,比泰多的軍隊四處盤查兜截,看來伊茲密還沒有傷重不治,並且也不完全相信我已經逃迴了埃及,雖然埃及那邊,曼菲士得到消息,已經做出了女王歸來的一係列假象布置。但是既然伊茲密有內奸潛伏在埃及,那麽這些瞞不瞞得過他,我實在信心不大。

    好吧,我們三個人的組合,伊莫頓,我,烏納斯,還算挺合適,三個人中我最累贅,那兩個人趕一夜路完全看不出疲憊,而我一向覺得自己強韌,動起真格的才發現自己實在不堪一擊。路上我病了一次,上吐下泄,我想也許是食物的問題。這樣情況就更不加容易。但我覺得,人一生如果一定要吃些苦頭的話,我會選擇先苦後甘。希望這些經曆之後,我會更加堅強的麵對一切。

    老實說,我的地理說的並不好,況且現代的地理和這個時代並不是一迴事,這個時代的地圖畫的很粗糙,並不詳盡。我曾經拿到過商人們送來的地圖,但是那些現在並不在我手中。要迴埃及的海路是走不通了,我們得在陸地上兜一個大圈子,最後經過現代的蘇伊士運河那裏返迴埃及,途中要穿過迦南亞述等地,經過西奈半島的北端。這是一段漫長的行程。但是擺脫了比泰多的追兵之後,我們就不再象逃命一樣趕路,行程終於可以緩下來。途中我們還搭上一支商隊,這樣互相有個照應。我每天都在手上臉上塗著防曬的,又遮掩膚色的草藥膏泥。用布包住身體和頭臉,防止日曬也可以避免讓別人看到我的相貌。搭商隊一起走,主要是他人們熟知地形和路線,也知道哪裏有沙漠強盜出沒,哪裏有可以得到補給的部落和村莊,繞開山脈與沙漠,盡量走最安全省力的路線。然後他們要進入亞述的國都,在那裏賣掉一大部分貨物,然後再補充新的特產。我們講好了在城外等他們,進城對我們來說,可能會有預料不到的變數。等商隊再次開拔的時候,我們再一次會合上路。

    對商隊來說,有兩個劍術高超的保鏢隨行也是好事,迦南那一帶的沙漠強盜可不是說著好玩的,許多商隊都在那裏遭到滅頂之災。對我們來說,有了免費的向導也很方便,這對雙方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我們停留的小村經常接待商人,有專門空出的屋子,我住一間,伊莫頓和烏納斯住一間。晚上村裏人給我們端來了食物。因為靠近河邊,還有兩條烤魚。

    伊莫頓是不吃魚的,他還保持著原來的生活習慣。我和烏納斯一人一條分掉了,調料隻灑在表麵上,不過魚肉很鮮美肥嫩。天黑下來,我們這些天都在趕路,白天沉默的待在駱駝背上,晚上頭一沾枕就沉沉睡去,象今天這麽清靜而悠閑,還是頭一次。

    烏納斯小聲說:“再向南走一天,我們就能和派來接應的人會合了,那時候就徹底安全了。”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麥酒。

    大麥釀的酒有股甘苦的醇香,這種微苦的味道,巧妙的把魚肉的那一點腥味都除去了。我喝了兩大口,伊莫頓低聲說:“小心會醉。”

    我搖搖頭:“不會的。”

    他的聲音如同這拂麵的夜風。四周很安靜,我好象……聽到了河水的聲音。

    我說出來之後,伊莫頓點頭說:“沒錯,這裏離底格裏斯河不遠。”

    把城築在河邊,我們埃及也是如此,幾個大城都鄰近尼羅河。

    古代文明都發源於河畔,尼羅河流域,兩河流域,恆河與黃河……四大古代文明,都在河邊萌生。所以說,水是生命之源,這說法一點不錯。

    “鷹隼有新的消息帶來嗎?”

    烏納斯搖搖頭:“上次確定過會合地點之後就沒有再聯係了。畢竟我放的鷹可將消息帶迴去,可是他們放的鷹卻找不到我們了,因為我們一直在趕路。鷹兒們對這裏也並不熟悉。”

    是的,飛鷹聯係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辦法使用了。

    滿天都是星子,伊莫頓沉默的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星空,半晌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怎麽了?”我輕輕走近他:“你看到了什麽?”

    他轉過頭看我,那雙眼睛黑沉而溫柔:“沒有什麽,隻是……代表著水的星子非常明亮,也許這裏的河水要泛濫起來了吧。”

    我輕輕握著他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我的掌心這些天也磨起了一層繭子。

    我眯起眼,向遠處看。

    整個天空,象一張織錦的幕布,溫柔的覆下來,讓人覺得有些恍惚,自我的存在,渺茫到幾乎可以完全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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