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我以為隻有我睡不著,結果發現大家都很煩悶,需要夜生活。

    連小曼王子都拉著他一幫小跟班兒瞎折騰,和一幫子侍衛在闊大的走上一圈要半天的皇宮後麵去捉迷藏,這主意還是我給他出的,既打發了時間,又鍛煉了隊伍。讓他們拿著木劍,劍頭上染著顏料,一邊躲一邊找,還可以互相偷襲侵攏,拿木劍一戳,身上沾了顏料就意味著受傷退場,這樣玩個兩三個小時,把這小孩兒的精力也耗的差不多了,正好睡覺。

    我出了這個主意,小曼可樂壞了,他身邊的女官塔莎可就樂不起來了,又怕他刮著傷著,又怕他把別人傷著碰著,不過她可沒那膽子對我微詞,隻是多多的帶宮女在一邊守著,時不時的張望兼唿喊幾聲以確保安全。

    “公主要歇下了嗎?”亞莉替我打扇,不知道是什麽鳥羽做的扇子,雪白的絨絨的毛邊兒,扇子上麵也有孔雀綠的線和金線編織的花紋。我搖搖頭,不想睡。荷爾迪婭已經退宮迴家去了,安蘇娜可能去她姐姐那裏了,我也無聊的很。

    白天祭河時候的場麵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站起身來,把裙子捋捋平:“我們去神殿吧。”

    亞莉跟在我的後麵,我也沒有乘步輦,不緊不慢的一步步走過去,權當飯後散步。

    神殿門口的守衛朝我行了一禮,有個少年的小光頭僧侶在門口處看到了我,急忙也行了禮:“公主殿下。”

    “不用多禮,祭司大人在做什麽呢?”

    他說:“公主請稍等,我去請祭司。”

    “不用……”我的話還沒說完,他一溜煙似的轉身跑了進去。亞莉低聲罵:“真沒規矩。”

    “年紀小,可能是新來的吧。”

    他跑進去沒多久,伊莫頓從裏麵迎出來。他穿著白棉紗的便袍,笑容溫煦從容:“公主殿下。”

    “晚上好,伊莫頓。”我說:“我想你也不會睡這麽早的,所以過來看看。”

    他側過身:“公主殿下請進來吧。”

    神殿裏燈影幛幛,香料燃料散發出馥鬱的令人沉醉的香味,長長的影子拖在一塊塊方石壘成的牆壁上,穿越了幾千年時光的那種茫然和恍惚……

    “公主?”

    我迴過頭來,已經到了門口,我卻停在那兒發起呆來了。

    “公主是出來散步的嗎?”

    “嗯,那麽你晚上都做什麽呢?”

    他微笑:“看看書,寫些東西,祈神,然後就安睡了。”

    “唉,晚上也沒有什麽事做。”

    “法老宮殿裏常有歌舞,公主不去看看嗎?”

    “那有什麽好看?縱然盛極一時,也難免曲終人散。”我說:“我不喜歡那種極鬧之後的淒涼感覺。況且那些歌舞又有什麽好看的”

    他笑而不語,隔了一會兒說:“我與公主在這一點上倒是一樣。”

    他的眼光特別溫柔,走廊裏的燈火映在他眼中,眼珠是金棕色的,光芒點點,仿佛琥珀寶石。我心裏微微一動,臉上莫名的就熱了起來,轉過頭去說:“歌舞也不是都不好,隻是宮殿裏的那些都是聲色迷眼,讓人喜歡不起來。”

    “我請公主喝杯蜜酒吧。”

    我點頭說:“好啊。”

    蜜酒和我宮裏的一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這裏昏黃的燈影和沉鬱的香氣,令人覺得酒也更加香醇起來。或者,是因為有人一起談話聊天,心裏感覺暢快。我們中國有句古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名言果然都很有道理。

    “對了,上次我把笛子拿走了,還沒有跟你道謝。”

    他微笑著,手裏擎著一隻七色紋彩亮漆的酒杯,杯中的蜜酒蕩漾旋動,稍稠的酒液象是可以掛在杯上。

    “對了,上次看到你那裏還有好幾樣樂器,不如拿出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他含笑答應,讓身邊那個小侍去隔壁取琴來。

    那琴很怪,有十三根弦,音樂說不出來的怪,也算是好聽,與我印象中的哪種弦樂都不一樣。

    唔,我以前學過樂器吧?

    似乎有印象,不過很模糊。這種樂器我的確是沒有見過的。

    我輕輕的撥弦,抬起頭看看他:“伊莫頓,你會彈的吧?”

    他正要說話,我搶先說:“不許說不會。”我把那琴遞過去:“來來,別小氣了,露一手看看吧。”

    他聽到露一手,先是想了一想,然後露出恍然的微笑。

    “好吧,那麽我就獻醜了。”

    他將琴放在膝上,活動伸展著手指。

    他的手指很長,無論是寫字還是握劍,都特別的穩健從容。

    彈琴……也是一樣吧?

    他彈的曲子旋律很悠閑從容,就象他這個人表現出來的一樣。

    但是這悠閑的表麵之下,似乎有著什麽在湧動的,不安的東西。

    我想起他揮劍時候的淩厲果決,站在那神殿高台上麵時候的凜然傲岸……

    和現在聽起來的淡泊寧定。

    真是難以捉摸啊。

    不過,嘿,我喜歡。

    越複雜越好。好男人正應該如好酒,越沉越醇,越豐富越好。

    他不知道想些什麽,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嘴角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眼波如水,指下的旋律還是一樣,琴韻但是卻憑添了好幾分的柔和旖旎。

    我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剛才還很適口的蜜酒,卻好象更加黏稠了,掛在嗓子裏麵,癢癢的甜甜的,久久難消。

    敞開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麵的庭院,月光如水銀匝地,微涼的與日間燠熱全然不同的風吹在臉上,我閉上眼睛,在悠悠的琴聲中,似乎還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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