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明瑾和一眾家人正忙著準備年節之事時,遠在青川的周府也是一片忙碌中。


    下人奴仆奔走忙碌,卻又不免帶了幾分小心。


    府裏的氣氛實在有些壓抑。


    主子們不展笑顏,下人們自然要緊閉唇舌,一心隻埋頭做事。


    那聽風院裏周宴卿自從京城迴來後,把自己關在房裏已是數天了。


    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當他冒著風雪炎寒,不顧冰雪封路之險,緊趕慢趕迴到青川,拉著那從京城喜鋪采購迴來的滿滿當當一車的喜帳喜被、紅綢紅緞、蓋頭鳳冠、首飾衣飾,及一幹成親所用的喜慶用品迴來時,卻不料,那佳人早已是人去房空……


    他呆呆地站在銅鎖把門,舊日曾歡笑飲宴,佳人坐陪過的大門口,久久不能迴神。


    作坊裏外,不論他走上多少圈,都再是看不到那舊日空穀幽蘭般的靚麗容顏……


    他掌周家庶務多年,手中自然有一些人脈,要打聽喬家之事自然是易如反掌。更何況周耀祖也親口向他承認過他益州喬家嫡房二女婿的身份,周宴卿便不得不接受了喬明瑾身份轉變,舉家迴歸本家的事實。


    那喬明瑾留下的書信他已看過數十遍,每一個字都能背下來了。


    他迴來時才進臘月,在得知喬明瑾蹤跡後正待快馬去尋時,卻不料被其母周老太太攔了下來。


    在周宴卿迴城後,為著喬家的事四處打聽,在迴來隔日便迫不及待往下河村去尋訪佳人時,周老太太並未攔著。


    反正人都不在了,就算兒子日夜蹲守又有何用?


    她放心得很。


    就算喬時瑾身份華麗轉變,由一普通窮酸農戶轉為世家大族嫡房嫡女,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一個二婚且還帶個拖油瓶的女子成為她的媳婦。


    等著成為她媳婦的人選能從她周府門口排到青川城門口。再者說京裏那官宦之家嬌生慣養,琴棋書畫皆通,貌美端莊的黃花大閨女不照樣跟著兒子迴來了?


    她犯得著去求一個二婚女嗎?


    家大業大,世家大族又怎樣?成過親,又生過女,在她這裏無論如何也通過不了。


    而臨到這時,周宴卿才知道跟著他一路從京都冒著風雪炎寒,不逢店打尖輕易不出車廂的,京都禮部結事中的庶女顏氏,原來並不是來青川尋什麽親戚的。


    實打實是不遠千裏,來給他當續弦的。


    直到這時,他才得知早在他遠赴京城之前,他那個母親就與京裏身居要職的族叔書信頻繁,議定了他的親事了。


    在京時,母親還去信讓他在京裏喜鋪多多采購成親用品。他以為母親是看不上青川的東西,想給瑾娘一個體麵,沒想到這一切都不是為瑾娘所備。


    母親說的讓他趕在年前迴來,要好生為他籌備婚事原來竟是真的,隻不過對象卻不是他心中認定的罷了。


    早知道在走前就托媒婆下了定,也省得如今要承受這般變故。


    隻是,他母親為他做了這一切,若是再來一次,走前他真能與瑾娘互換庚帖嗎?


    周老太太直接擊碎了他的念想。


    就是再來一次,仍是這樣的結果。因為她根本就沒打算接納喬氏明瑾。


    對於京裏族弟為兒子選的顏氏女,她滿意得很。


    顏父雖隻是小小的一個禮部給事中,但人家顏氏好歹是京中官員之女,她周家雖家財萬貫,但地位低下的商家如何能跟那士宦相提並論?


    兒子一個喪了妻的商戶,能娶京中官員二八花期之女,已是祖上保佑了。


    人家還沒有讓他千裏迢迢去京裏迎娶,直接把人送來青川,讓兒子能從青川直接迎娶過門,那嫁妝也已備置妥當,這已是親家看重了。


    如何還敢挑三揀四?


    得罪了顏家,得罪了京裏得居高位的族叔,也不是周宴卿一已之力能承擔的。


    他周家遍布全國各地的生意,若沒有京裏相助,隻怕也不過是一能糊口的普通商戶罷了。


    她承擔不起這個結果。


    周宴卿同樣也做不了家族的罪人。


    族人仰仗她們周家而活的人家多著呢。


    再說趙麗娘,自周宴卿從京裏帶顏氏女迴來之後,她就坐不住了。她感覺她不堪一擊的地位受到了嚴重威脅。


    雖然顏氏女並不住在周府,但她仍能感知到她灰暗的前景。


    一個不受寵且無子的妾室,在娘家得力的正妻麵前,如何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趙麗娘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求神禱告,燒香拜佛,求人奔走,皆是無用。還是要緊緊抓住她的夫主周家六爺,方為正道。


    “呦,趙姨娘這又來了?這迴又是做了什麽補身好湯啦?”


    聽風院看門的兩個婆子看著趙麗娘款款嫋嫋而來,對視一眼,二人那眼裏不免露出幾分輕蔑。暗中撇了撇嘴,朝趙麗姨戲謔道。


    趙麗娘把她二人的神色看在眼裏,隻是形勢比人強,她雖是周府最說得上話的六爺的枕邊人,但長年不受寵,在看門的婆子及聽風院的一幹下人眼裏,她趙麗娘的身份竟是與她們不差分豪,也許在她們的眼裏更是不堪。


    起碼不說近身伺候的丫鬟,就是院裏的粗使婆子也是經常能得見六爺一麵,而她則被放逐到偏院,有時候幾個月都不能得見她心心念念之人一麵。


    她同樣是京裏的族叔所送,但如何能與那位族叔親自牽線拉媒、京中官家小姐相比?


    隻怕顏氏女一進門,她也許就要老死在偏院了。


    “見過兩位媽媽。這食盒中盛的是麗娘親自熬的人參雞湯,六爺一路辛苦,又是風又是雪的,隻怕體內積了不少寒氣,這人參雞湯此時吃著正好。麗娘可是從天不亮就熬到現在了。就請兩位媽媽看在麗娘一番辛苦份上,讓麗娘親自把這份雞湯給六爺呈過去吧。媽媽看,如今天冷得很,這雞湯受了涼,隻怕便凝住喝不得了。”


    趙麗娘說完看兩位媽媽隻盯著她手裏提的食盒,撇嘴不說話。眼睛一轉,便從袖管裏掏出幾個散碎銀子塞到那二人手中。


    “媽媽也知道麗娘在府裏不易,身上錢財不多,這還是麗娘從月例裏摳下來的,兩位媽媽且拿著打些酒喝。哦,對了,這食盒裏還有專門給兩位媽媽做的一些點心,媽媽們在這大冷天的,要守門看院,辛苦了。這便給兩位媽媽位吃個新鮮吧。”


    兩位婆子掂了掂手裏的散碎銀子,又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婆子扭頭往院中聽了一耳朵,便對趙麗娘說道:“趙姨娘進去吧。不過若是六爺發火,你可不能說是我們放你進去的,這可是你自己強行進來的,我們礙於你的身份,阻攔不得,你這才得以進院的。”


    趙麗娘心裏不屑,但麵上裝著受恩大喜過望的樣子,朝兩位婆子謝了又謝,又把食盒裏的一份點心放下,這才邁著歡快的步子進了院子。


    聽風院裏靜悄悄的,門口不見丫鬟守門,周宴卿的貼身小廝也不在外頭聽令。靜得有些可怕。


    趙麗娘來到正房門口,側耳聽了聽,也隻聽得到冬日寒風唿嘯的聲音。


    “爺,是婢妾麗娘。婢妾給爺熬了人參雞湯,正熱乎著,婢妾給爺送進來啊?”


    說完側耳細聽,不見迴音。


    趙麗娘是知道周宴卿這幾日都窩在聽風院不出的,正踩著點來的。房內無人應聲,但六爺也沒有出聲驅趕啊。


    趙麗娘心中暗喜,整了整衣裙,又扶了扶頭上簪釵,這才邁著細步推門進去。


    內房幾層帳幔後,寬大的拔步床上,周宴卿身著常服閉著眼抱臂倚在床頭。


    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閉眼養神。


    趙麗娘癡癡地盯著周宴卿的麵容貪看。


    這是她的良人啊。


    自從跟了他,她的心便全係在他的身上。即便往日恩寵少得可憐,這一年來更是沒有近她的身,可她還是全身全意地念著他,盼著他。


    她趙麗娘的後半生幸福與否,全係在眼前這個良人身上。


    最好能得良人憐惜,在續弦之前給她個孩子。哪怕正妻進門排擠她,她後半輩子也能有個依靠了。


    “爺,婢妾帶著雞湯來了,正熱著呢,爺現在要用嗎?婢妾給爺盛一碗吧?”


    趙麗娘說完緊緊盯著周宴卿的眼睛。隻是奈何周宴卿的眼珠都不曾動一動。


    趙麗娘等了許久,不甘心,又喚了兩聲。


    這雞湯她熬了許久,最是該趁熱喝,冷了雞油凝成一片,還如何下口?


    在趙麗姨正準備備喚第四聲的時候,周宴卿睜開了眼睛,先是盯著床尾看了半晌,這才朝趙麗娘看來。


    趙麗娘被周宴卿冷冷清清的眼神嚇得往後縮了縮。


    見周宴卿隻是盯著她,並不說話,便又把手中的食盒向上提了提,正待再次開口,卻不料聽到周宴卿冷冷地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把食盒放下,出去吧。沒有傳喚不可再入。”


    趙麗娘舍了她七摳八摳下來的月例才得見良人一麵,如何肯甘心就此離開?


    隻是當她往前邁了一小步,便聽見周宴卿冷若冰霜的眼神再次朝她射過來。


    趙麗娘被凍在那裏,不能動彈。


    “是,爺,那婢妾這便出去了。”


    趙麗娘咬著牙,輕手輕腳地把食盒放在圓桌上,又迴頭望了一眼,隻是那良人卻早已閉上了眼睛。


    趙麗轉身的刹那,兩行熱淚止不住滾了下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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