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老二縮了縮脖子。


    一邊往擔子裏的飯盒子看,一邊對他婆娘於氏小聲斥道:“娘沒給你買肉的錢呐?”


    於氏沒好氣應道:“你母親在屋裏躺下了,沒出屋!什麽都沒交待!”


    老嶽頭聽了隻恨得不行。


    這農忙時節,連兩歲娃兒都到田間地頭來幫忙了,他家的老婆娘卻還窩在屋裏!這會還跟從城裏跑迴來幫襯的兒子置閑氣。


    隻恨得在一旁喘著粗氣不說話。


    隻聽嶽老四又對著於氏說道:“娘讓你做飯,你是不會買肉還是不識肉攤在哪呐?這做一天的活,沒吃半點油腥怎麽行?手腳發軟,我們倒下了,是你要下地啊?一天到晚任事不幹!”


    嶽老四素來是個妻管嚴的,這會也不由得揚了聲。


    於氏聽著自家男人這意思,竟是埋怨她不出錢買肉了?


    她也正一肚子火呢。


    那孫氏慣會躲懶,不下地不說,如今還跑到娘家躲閑去了!而她卻要窩在廚房裏燒水炒菜,伺候一家子老的小的。


    老嶽頭看於氏插著腰正待與嶽老四對罵,忙喝道:“都出息了?要罵迴家裏罵去!”


    說完捧著嶽小滿給他盛的飯埋頭吃了起來。


    嶽仲堯看著這一幕,心底泛起一陣陣無力感。


    正待拿碗舀飯,就聽於氏說道:“三哥,娘沒給你的米。”


    嶽仲堯捧著碗愣著那裏。


    他娘這是怎的?今天竟然不給他吃的了?


    那氣生到現在呢?


    嶽老頭使勁吞下一口飯,喝道:“說的什麽話!”


    於氏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娘沒給三哥的米。說是他的飯在三嫂那裏。讓他迴那裏吃去。”


    老嶽頭恨得用筷子直敲碗沿:“是不是說地裏的活你三哥也不用幹了?”


    於氏被老嶽頭喝得挪了挪腳躲到了嶽老四後頭。


    又不是她說的。衝她發什麽火。


    嶽仲堯捧著手裏的碗愣在那裏出神……


    嶽小滿也生氣,狠狠地舀了滿滿一碗,遞給嶽仲堯:“三哥,你吃我的這一份!”


    嶽仲堯看了自個妹子一眼,搖了搖頭。


    “三兒,吃吧。一會你妹子家去再吃,你母親不會餓著她的。”老嶽頭看兒子那副失望的神情一陣酸澀。


    他家這三兒,在地裏一人頂仨,做的活比他那兩個兄弟加起來還多得多。可他家婆娘為了一個包裹卻連飯都不給三兒吃了。


    這是什麽事。


    嶽老二和嶽老四看嶽仲堯放下空碗起身,有些急了。


    這兄弟要是迴去了,沒準飯吃完,在家抱嬌妻逗佳女就不迴來了,那地裏的活誰幹?


    嶽老四瞪了於氏一眼,忙把手裏冒尖的碗遞出去,說道:“三哥,你吃我這一碗。”


    嶽老二愣了愣,也忙把手裏的碗伸了過來。


    嶽仲堯笑了笑,搖了搖頭,剛想往前邁步。


    就聽到田埂上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爹爹,爹爹!”


    高一聲低一聲的。


    嶽仲堯不用細聽就辯出了自家閨女的聲音。


    忙踮著腳伸著脖子應道:“哎哎……爹在這呢!”


    琬兒喘著粗氣跑到近前,臉上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額上冒著細汗。


    懷裏還抱著一個用包袱皮包著的包袱,也不知是何物。


    小東西用手把頭頂上的草帽往後撥了撥,露出一張粉嘟嘟紅通通的小臉來。


    嶽仲堯看著女兒笑得眉眼彎彎的小臉,眼眶酸得差點擠出水來。


    “琬兒怎麽來了?”嶽仲堯蹲下身子,給女兒擦著額上臉上的汗。


    又嫌自己的手不幹淨,忙用袖子去擦,一看袖子也全是泥印,忙全身上下摸了摸,也沒尋到一片幹淨的,便隻好訕訕地止在那裏。


    “爹,我有帕子呢。”琬兒說著從腰間掏出帕子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


    又一臉歡喜衝嶽仲堯說道:“爹,我給你帶好吃的來啦。還有水。”


    說著又衝後頭跟來的柳枝、長河揚聲道:“快點,先到這兒來!”


    嶽仲堯便看到秀姐的兩個孩子長河和柳枝蹭蹭地跑到他近前來,也是滿頭滿腦的汗。後麵還跟著孩子的父親嶽大雷。


    “大雷。”


    嶽大雷朝他點了點頭。


    道:“我給娃他娘送飯送水,琬兒也要跟著來。工坊煮了綠豆湯,便也給你和娃他娘帶了些來。”


    說完從後頭的擔子裏拿了一個長竹筒,遞給嶽仲堯,又跟老嶽頭打了招唿,便帶了自個的兩個孩子找娃他娘去了。


    嶽大雷和秀姐家裏不到十畝地,秀姐也不讓嶽大雷幫襯她。說是娘家兄弟做完地裏的活,會過來幫她的,隻讓嶽大雷在工坊趕工。


    嶽大雷便趁著中午和晚上下工這段時間,來地裏幫襯一時半會,秀姐的兩個孩子偶爾也在地裏幫忙。


    兩個孩子的午飯也是在工坊吃的。吃完又會和嶽大雷拿著秀姐的飯再送到田間地頭來玩一會。


    今天琬兒便纏著一道來了。


    嶽仲堯撥出竹筒的塞子,把綠豆湯往嘴裏灌了一口,頓時覺得四肢百骸每個毛孔無一不舒泰。


    解渴又解暑。暑氣頓時消了個幹淨。


    嶽老二和嶽老四看著吞了吞口水。


    嶽老四又瞪了於氏一眼,死婆娘,窩在家裏任事不幹,連綠豆湯都不懂煮一壺來。綠豆能值什麽銅子?


    嶽仲堯把竹筒遞給老嶽頭,老嶽頭猶豫了一下,方接了過來,喝了兩口,又拉過琬兒誇讚了幾句。


    “琬兒給你爹帶什麽好吃的來啦?”於氏看著琬兒懷裏一路捧過來的包裹問道。


    哼,裝什麽清高?還不是看三伯子又提了捕頭,又粘上來了?


    琬兒聽了,這才想起,便朝嶽仲堯笑得一臉得意,道:“琬兒讓娘做的滑飯!”


    說著一層一層掀開了包袱皮。


    嶽仲堯也幫女兒打開。


    裏頭隻有一個木頭挖成的大碗,蓋著木頭蓋子。


    捧起來,也不見什麽重量,倒比粗瓷碗輕多了。想來是怕琬兒這一路捧著辛苦吧。


    打開木頭蓋子,一陣肉香菜香便撲鼻而來。


    琬兒說的滑飯,其實是母女倆的叫法。


    有時候喬明瑾沒空炒菜的時候,就用一個大大的砂鍋煨飯,再在砂鍋頂上隔水蒸著肉米菜肉等,待水快熬幹的時候,便把蒸得七八成熟的素菜、肉米等葷菜倒在飯上。


    吃的時候,或就著小砂鍋吃或起出到碗裏,那菜肉的汗水已滲到飯裏,吃時攪拌勻便可。


    有點像煲仔飯,也有些像拌飯。喬明瑾母女倆的滑飯,不過是懶人的做法罷了。這種做法,琬兒自己也會煮。


    今天來時,琬兒又在工坊拿了些夏氏做的別的一些吃食,一股腦地倒在木碗裏,自己已是在工坊攪拌過,才端了來。


    嶽仲堯吃過一兩迴,倒是很懷念。


    此時又見到木碗裏,肉多菜多,飯粒卻少見,也不知是肉拌飯還是飯拌肉了。


    嶽仲堯心裏脹得滿滿的,拉過女兒一陣親。


    給老嶽頭和兩個兄弟也舀了幾大勺,便抱著女兒在一旁享用去了……


    琬兒一直等到嶽仲堯吃完,又和嶽仲堯在樹蔭下玩鬧了一會……待到下午上工時分,嶽大雷過來,嶽仲堯才讓琬兒和嶽大雷一起迴村子去……


    當天日落,把農具籮筐都往牛車上放妥當,又扶著老嶽頭在牛車上坐好,嶽仲堯也沒跟著迴嶽家。而是徑直在田間和老嶽頭等人分開,往村子外圍喬家走去。


    迴到喬家,嶽仲堯很是殷勤,什麽活都搶著幹。


    雖然勞累了一天,已是很疲乏了,嶽仲堯還是在喬家裏外一通忙碌。柴禾都劈了幾大摞。


    又給琬兒洗了澡,也把自己在井邊衝洗幹淨,才帶著女兒一同坐到飯桌前。


    喬明瑾沒特意做什麽他愛吃的吃食,也沒特意減少些什麽。


    飯桌上的飯食都是母女倆平時慣常喜歡吃的。而嶽仲堯白水就飯都能吃,更何況這有湯有肉有菜。


    他也不客氣,給女兒和喬明瑾各夾了兩筷子菜,就捧著碗吃了起來。


    在喬明瑾這裏,初初時,他是有些畏手畏腳的,可來的次數多了,又在嶽家越來越感覺不到溫暖後,妻女這裏,早已是他日思夜想的歸處。


    每迴從城裏迴來,最先想迴的地方也是這裏。而不是那生養他的地方。


    不知是飯菜太過好吃,還是白日裏在地裏消耗太過,嶽仲堯捧著碗連吃了三大碗,才停了下來。


    喬明瑾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連著給他打飯又盛湯。好在煮的飯也多。


    “爹爹,娘煮的飯好吃嗎?”


    女兒軟糯的聲音傳到耳際。


    嶽仲堯對著女兒笑著點頭:“好吃。你母親做的飯食是爹吃過最好吃的。”


    喬明瑾聽了抬頭看了他一眼。


    恰巧嶽仲堯也正扭頭看向她。


    喬明瑾在嶽仲堯烏黑的眼睛裏清淅得看得見自己的倒影……


    “還有一些湯,琬兒還要不要?”


    喬明瑾拿著碗起身。


    小東西看了自個的爹一眼,又看向自個的娘,心裏隻覺得歡喜無比。


    “要!琬兒還要喝湯。爹爹也要的吧?娘煮的湯也是最好喝的。”


    嶽仲堯笑著點頭。


    他娘子煮的湯是最好喝的!


    喬明瑾背著他從灶上的砂鍋裏舀湯,一舉手一抬足,都直直地落到嶽仲堯的眼裏,心裏。


    廚房不大,他隻覺得心卻脹得滿滿……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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