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城裏東富西貴,南街北街則是平民住的地方。


    北街比南街還要更差一些。多是一些大府裏的仆人住的地方或是一些來城裏打零工者租賃的房舍。


    柳家也住在北街。


    一排低矮的房舍,狹小逼仄。小小的巷子,有些髒亂,空氣中還泛著難聞的氣息。


    嶽仲堯來過幾次,每迴來心裏都會騰升一股難言的愧疚感。


    若是柳父還在,她們孤兒寡母的何致於從南街搬來此地?


    柳父征夫前,身強力壯,雖是四處打著零工,但還是能供得起唯一的兒子上學堂,能讓一家四口衣食無憂的。


    如今那母女二人到處攬活,隻為了柳家這最後的血脈能有一些出息。好叫柳父在地下能夠安心。


    “嶽大哥,快進來呀。莫不是認不出家門了?”


    柳媚娘盈盈笑著在門裏側向嶽仲堯抬手。


    嶽仲堯朝柳媚娘擠出一個笑臉,抬腿邁過了門檻。


    極小的院子,兩間房間,一間廚房,院牆是與隔壁共用的。


    看得出來左鄰右舍原是一個整體,後分割出來租給像柳家這樣簡單清貧的人家。


    “娘,嶽大哥來了。”柳媚娘在院裏揚聲喊道。


    老舊木門吱呀響了一聲,柳母急急走了出來。


    “是仲堯來了啊?快到屋裏暖和暖和,今天竟是又刮起了風。”


    柳母對著嶽仲堯說完,又對柳媚娘嗔道:“你這孩子。怎的這個時候拉你嶽大哥過來?可不得耽誤了公事?”


    嶽仲堯朝柳母笑了笑,說道:“伯母莫要怪她。是今日我剛從鄰縣迴來,交完公務,知縣大人便許我可休息一天。方才正要迴寢居休息呢。”


    柳母聽了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又吩咐柳媚娘去廚房準備飯菜,要留嶽仲堯在此吃晚飯。


    “有文呢?”


    嶽仲堯在院裏掃了一圈,沒看到柳有文的身影。


    柳母臉上的笑容更添了兩分,隻要惦記著有文就好。


    “他呀,這會還在學堂呢,還要一個時辰才會下學。要是他知道他嶽大哥過來看他,沒準能偷偷跑著溜迴來。”


    柳母一邊笑著說道。一邊引著嶽仲堯進了柳有文住的房間。


    她們家也就兩間房間。


    母女倆住了一間。柳有文獨自住了一間。


    沒有待客的花廳,連個堂屋都沒有。嶽仲堯來了,也隻能到柳有文的房間裏來坐了。


    母女倆住的房間畢竟不是很方便。


    而別說待客的花廳了,柳有文就是想要間書房都沒有。而且左鄰右舍還整日鬧哄哄得。自搬過來後。柳有文根本不能靜下心來讀書。


    柳母便隻好讓他一直在學堂裏呆著了。每天下學後。柳有文都是最後一個走的。好在先生看他勤奮進學,並不趕他,他便能一直在學堂把當天的功課做完才迴家。


    就是學堂休沐。柳有文都是端著書本到學堂裏讀書的。


    柳母想到此歎了一口氣。


    雖然有柳父的撫恤銀五十兩,可那都是一家人的救命銀,還要攢著給兒子考學用的,另外還要備著女兒的嫁妝。


    她恨不能一文錢瓣成兩文三文來花。


    搬到此處也不是貪圖租金便宜罷了。


    所以她才想著快些解決了女兒的婚事。有女婿幫襯著,起碼家裏的境況會好上許多。而家裏有人頂了門戶,她們孤兒寡母的才不至於被人欺負了。


    這世間又有哪裏是寡婦孤兒的清靜地方呢?


    柳有文的房間很小,放了一張不大的床,床裏側摞了一堆書籍,書架是沒有的。


    那張床也僅夠一人躺的,想要隨意的翻身都是件困難的事。


    床頭置了一張書桌,一張椅子,床尾靠牆的地方支了兩張長板凳,放著一個箱籠。


    除此,並無別的擺設了。


    東西雖少,但看起來房間還是擠得慌。連多餘地想擺張椅子都沒處安放。


    嶽仲堯往房間裏掃了兩眼,又往書桌上柳有文擺放的書本上看了兩眼,就垂著頭坐在那張唯一的椅子上了。


    “有文夜裏還攻讀呢?”


    “是呢。這孩子說白天吵鬧得慌,也就夜裏清靜些。我都擔心那孩子把眼睛看壞了。”


    柳母一邊說著一邊坐在柳有文的床上。


    然後給嶽仲堯倒了一杯熱熱的開水,遞出去時還頗為過意不去。


    “咱家裏也就這個條件了,那茶葉也不是咱們能買得起的。仲堯你就多擔待著些。”


    嶽仲堯握住粗瓷杯子在手裏暖手,對柳母說道:“這個就很好。我家裏也沒茶葉待客,過年客人來,至多也就是一杯糖水。”


    說完笑了笑。


    柳氏點頭道:“是啊,咱們這種人家也不必做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


    一副同道中人的樣子。這樣好,不會尷尬。


    柳母頓了頓又說道:“過年時,我本想帶著媚娘和有文去給你們拜年去的,哪知年裏我竟病了,兩個孩子擔心我,竟然也沒有上門去給長輩們拜個年。”


    嶽仲堯搖了搖頭,看向柳氏說道:“伯母身子可好些了?要不要我請大夫來看看?”


    柳母連忙擺手,嗔怪道:“哪裏就需要花錢請大夫了?躺一躺喝幾杯熱熱的開水也就好了。哪裏需要費那些銀錢。”


    嶽仲堯便道:“您可不能怕花錢就不請大夫,這小病也能熬成大病的。下次身子不舒服還是要請大夫到家裏看看的。”


    柳母笑著點頭。


    兩人又對坐著寒暄了幾句。


    間歇,柳母看嶽仲堯止了話頭正舉杯喝水。想了想,便又說道:“仲堯,年前你娘來看我們,吃了我們媚娘做的菜讚不絕口,走時還一直拉著我們媚娘的手不放呢,還說不知什麽時候再有這等口福。”


    柳氏說完掩著嘴笑了起來。


    又對嶽仲堯說道:“你娘定是對你說過的吧?”


    嶽仲堯緩緩放下茶杯,他娘自然是跟他說過的。


    他娘還逼問他什麽時候才把柳媚娘娶迴家呢。


    隻是……


    他要如何說出口?


    看著這個因了柳父去世,境況越發不如前的家,先生都誇讚讀書有天賦的柳有文就快因吃不上飯要綴學了……


    他該如何說出口?


    可瑾娘那裏又怎麽辦?


    讓琬兒喊別人做爹,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每次一想到他的女兒軟軟糯糯地喊著別人為爹。仰著笑臉等別人來抱一抱。他就心如刀絞。


    還不如就在遍地屍骨的沙場上死了呢。


    “伯母,我……”


    看著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的柳氏,嶽仲堯嘴張了數次,也不知要如何開口。


    “嶽大哥。”


    正為難。就聽柳媚娘笑容款款地站在房門口喊了他一聲。


    嶽仲堯未盡的話便被柳媚娘打斷了。


    他無端端地鬆了一口氣。


    “娘。你幫我去廚房看看吧。看給嶽大哥做些什麽好吃的。”柳氏對柳母說道。


    話語裏還帶著著幾分小女兒般的撒嬌。


    柳氏看了女兒一眼。女兒眼裏的懇求她自然看到了。這丫頭,也不知道把她支開,到底要跟仲堯說些什麽。


    不過。兩人有話說就好。這樣婚後,兩人才會恩恩愛愛的。笑著對柳媚娘吩咐了一句,就起身出去了。


    嶽仲堯看著柳媚娘在床上坐了,對她說道:“媚娘有話要對我說?”


    柳媚娘偏著頭笑盈盈說道:“嶽大哥怎知我有話要說?莫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嶽仲堯笑而不答。


    柳媚娘看了他一眼,便說道:“方才我娘對嶽大哥說了些奇怪的話吧?嶽大哥你不要太在意,我娘就是擔心我罷了。”


    柳媚娘自然知道她娘要跟嶽仲堯說些什麽。


    每晚臨睡前,母女倆躺在不大的床上,她娘都要對著她耳提麵命一番。


    無非是讓她對嶽仲堯主動一些,好討得他的歡心,將來嶽仲堯自然會對她好,會愛屋及屋地幫扶她弟弟,幫她爹照顧她們家。


    其實她並不很認同她娘的話。


    若隻是想找個人幫扶她們家,嶽仲堯並不是個合適的人選。


    且不說他一個月才八百文的月錢,哪怕有些油水可撈,可他家又沒分家,聽說之前他的月錢都是他娘吳氏親自到衙門來領的。


    就是現在不了,但嶽仲堯那點微薄的月薪還是要交給他娘的吧?


    除了養父母,還養著一大家子人,兄弟姐妹、侄兒侄女。又有多少會露出來給她們柳家?


    那吳氏又豈是好相與的?


    而他就一個捕快,哪裏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幫扶到他弟弟的仕途?


    雖然心裏不甘願,但她娘日夜在她耳邊嘮叨,她也覺得這嶽仲堯也許將來是有前程的,且懷著對她爹的愧疚之心,感恩之心,一定會對她好,對她們家人好的,也定會不遺餘力地幫扶她們家。


    這樣的男人聽話。


    可是元宵夜裏,她看了那一幕之後,她不再那麽想了。


    錦衣華服、仆從開道、仆婦兩邊圍著服侍、隨意拋出銀錠子打賞、一路被人追逐豔羨的目光……


    這些她也想有。


    她被壓製的心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隻有那樣的人家,才能徹底改變她們家的命運吧?


    才能支持她弟弟上最好的書院,才能有銀錢打點他弟弟的仕途,才能讓他走得更遠。


    而她弟弟有出息了,還怕她在大戶人家裏站不住腳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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