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醫院,手機就提示收到簡訊。


    杜遲看著那個來自笨蛋的短消息,不由微笑。


    月亮很大,冬天的月光又涼又清晰。想來那個笨蛋應該已經睡覺了吧。


    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慢慢在身後淡去,他撥通她的電話,響了一聲便掛掉了:還是不要吵她休息了。


    對麵有人匆匆地走來,一向冷峻的眉眼在醫院的路燈下顯出幾分失措。


    畢竟他的未婚妻在裏麵昏迷著。


    他微微側身,將自己藏進月光裏,不去與那個被他通知來的男人相逢。


    那個男人正奔向他的幸福,而他的幸福正在他自己的手心。


    兩個不會有交集衝突的方向。


    真是可惜了,這一個晚上,沒能陪著那個笨蛋。


    不過還好,那笨蛋知道想他。


    他彎彎唇角,上揚的眼眸含了月光,浸出溫柔和滿足的笑來。


    “早上好。”杜遲步伐輕快,聲音亦輕快,與早早坐在電腦前的一臉嚴肅的卓非凡形成鮮明對比,“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阿遲。”卓非凡抬頭,“昨晚,‘他’幹擾伺服器數據了。”


    “哦?”他揚眉,慢條斯理地啃著手裏的包子,“他幹什麽了?”


    “修改物品掉落表。”卓非凡頓了一下,“用葉小姐的號打boss時,把所有的可能掉落物都改成必掉了。”


    “他,上我老婆的號?”杜遲嚼包子的動作也卡住了,求證,“那笨蛋把自己的號給他開了?”


    “嗯。”卓非凡亦顯得有幾分無奈,“葉小姐昨天精神很不好,就先下線了。”


    “精神不好?病了?”杜遲驚訝,立即拿起手機撥號——


    “餵?”


    “你誰啊!”氣惱的聲音,但還是聽出來上揚微笑音色。


    “老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當著同事兼同學的麵跟女友打情罵俏而能麵不改色,除了杜遲估計不會有第二人選了——也正是他的這份坦然,使得卓非凡這等君子反倒心有戚戚惶恐地覺著自己需要迴避,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我不認識某個自己迴家迴到現在才給我電話的人。”


    她的聲音很有精神,他便略寬了寬心,轉而調笑:“別生氣了,我昨晚路上出了點事兒;後來不是給你打過電話了麽。你看到未接來電了吧,我怕吵到你休息,響了一聲就掛了。”


    “哼。”鼻音,但葉姑娘已然笑容滿麵。


    “不過,我聽說你把你的號借給夙懷玩了?”開始興師問罪。


    “讓他幫我打個套裝嘛。而且他幫我打到全套了哦!”興奮的聲音。


    “不行不行,你身上的所有套裝必須是我打給你的才好!”他開始胡攪蠻纏,“那套不作數,以後我幫你打!”


    “……你吃醋?”小竊喜的聲音。


    “沒有我掛了你留著那套別的男人給你打的吧。”


    “好啦好啦,我等你幫我打一套就是了。”昨晚葉可可剛剛接走了小正太,但她怎麽覺得什麽時候她都在用哄小孩子的口氣說話。


    “乖,網上說。”收線。


    “完了?”卓非凡推門進來,見他已經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你怎麽處理。”


    “那套裝備留著對我老婆的號不好。我要刪了它。”他摸了摸下巴,“不過這麽三番五次也不是辦法,要不然你哪天就好好和他比一比吧。”


    “你沒搞錯吧,他從前發戰帖可是對著你發的。”卓非凡鄙視他推自己出來。


    “戰必盡全力。而且你知道,”他攤手,又無辜又自信,“手下留情不適合我。”


    第三十八章


    [隊伍][殊小沐]:t t……我去趕下稿,地主婆發威了


    [隊伍][漁夫丘比特]:……稿?你寫小說的?


    [隊伍][殊小沐]:自由漫畫家= =


    [隊伍][漁夫丘比特]:嗯。你去吧,我也去做事。


    [隊伍][殊小沐]:好~我qq在,有事q哈!


    [隊伍][漁夫丘比特]:ok


    殊小沐已經下線。


    漁夫丘比特卻沒有立即跟著消失,隻是坐在原地沒有動,仿佛在等著什麽。


    遠遠的。


    紅名似血,玄衣如夜。


    郝連春水。


    因是這位紅名威懾,附近的玩家但凡見著他出現便立即極有覺悟地騎上坐騎作鳥獸散;待得他行得近了,視角所及,天地間便隻剩了他和漁夫丘比特。


    這兩個角色,在遊戲中幾乎毫無交集;僅有的幾次同仇敵愾,還都是由殊小沐從中穿線引導。


    一個寡言,一個無狀;截然不同的風貌,卻有著內裏相似的高傲。


    如果沒有殊小沐,他們在遊戲裏如此偶遇,也不會多嘴來一句寒暄。


    隻會似現在這般各自路過。


    冰冷的屏幕無法傳達各自屏幕上映著的倨傲眼神。


    瞧著那寡言的超魔導士從身邊一言不發地經過,杜遲幾不可辯地微微勾了勾唇角。


    不敲下任何一個字去阻攔,卻有著料定他會駐足的泰然。


    [郝連春水]:你不敢接受挑戰麽


    [漁夫丘比特]:沒空


    [郝連春水]: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漁夫丘比特]:摞話啊


    [漁夫丘比特]:離我女人遠一點


    [郝連春水]:你的女人?


    [漁夫丘比特]:她和勝利一樣,是我的。


    [漁夫丘比特]:適可而止,你再怎麽從她身上下手,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戰書


    [郝連春水]:我高估她的重要性了?


    [漁夫丘比特]:錯。因為你沒威脅


    眸光微寒,那個氣質清冷的男子看到屏幕上對方打出的最後一行字時臉上的神情又冰了幾分。


    他的自負,他的高傲和誌在必得。


    他完全可以從這樣高高在上的口氣中窺出全貌。


    他關注著這幾個id,自然能知道她離線而他仍然在。


    一路疾行過來,卻得到對方守株待兔般的態度。


    長久以來擊敗他的欲望迫得他失了往日的冷淡平靜,終究在分道揚鑣前駐足質問。


    想來,他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落於下風。


    每一句,都有著撩撥人無限怒意的濃厚功力。


    很強。


    一如傳言中那樣的犀利與準確。


    這使得他更加不想放棄那些石沉大海似的挑戰信。


    [郝連春水]:拭目以待


    極有默契一樣地,在這行字躍上屏幕後,劍拔弩張的兩個角色幾乎同時選擇了下線,留給這張地圖一片空無人煙的蒼茫背景。


    “哎……應該叫我老婆上來看看我的氣勢的。”向後仰躺在電腦椅上,杜遲看著退出的遊戲畫麵,一邊晃一邊感慨,“高手和高手的對峙啊。”


    “你上去找他了?”卓非凡沒見證到全過程,但還是推敲出了端倪,“不是說不想理他的邀請麽?”


    “不理他是沒錯啊,可是我總要上去警告一下吧。”他不滿,“之前也隻是帶我老婆玩玩,現在已經開始討她歡心大手筆a裝備了。這種沒誠意的拙劣的動機不純的不專業的挖牆角行徑,真叫人看不下去呀。”


    卓非凡聽著他那一長串的形容詞,忽然有些好笑:“你為什麽要強調他不是真心的呢。”


    “不是強調,是事實。”杜遲強詞,“總之,不可以放任了!”


    他盡量忽略掉好友臉上疑似紅暈的顏色,可還是忍不住感慨:“阿遲,我這才覺得,你好像確實是‘第二春’了。”


    “切。”


    簡短的迴應換來的是卓偵探娓娓道來的細節剖析:“從前那多少邀戰的信發來過,你都沒反應。這次他一有動作你就反常地上去摞話——自己不慡就一定要讓對方添堵……”


    “為了跟她一起玩,無敵都不要了變個普通號。還練操作,替她弄裝備,還——”


    “您是要給我列表記功麽?”杜遲擰眉,拍桌,“工作了工作了!”


    這樣的阿遲,好像又迴到了幾年前那時候——


    他有些欣慰,但腦筋一轉,忽然又悟了:“壞了。”


    “什麽?”杜遲探過頭來詢問,“哪段壞了?”


    “不是程序。”他的臉色有些難看,為心裏突然覺悟到的“好心辦壞事”、“越幫越忙”之類的詞句發堵;對著老搭檔不明所以的目光,他開始斟酌著用句,“……我以為你對她不是真心的。”


    “以為?”他坐正了身子。


    “你之前不是為了,唔,敏悅而不開心麽。所以我以為你還忘不了她。”他還是決定給他備個案,“所以昨晚,謝舞跟葉小姐摞話的時候,我去幫你掩蓋了一下……”


    “你剛剛說‘壞了’。”他把握住了重點,竭力不讓有了不祥預感的心情在臉上表現得太明顯,微笑著咬牙,“你,都胡說了些什麽?”


    葉盈盈自然不知道她下線以後發生了什麽事。


    無良拖稿如她,本不會對編輯大人催稿之類的行為有所反應。但《人生若隻如初賤》畢竟是她以自己的遊戲故事為藍本的漫畫——並且,男主角便是以漁夫丘比特為模板而設置。


    初時第一迴開始連載以後,連著便有了她和杜遲在現實中相識的一係列事件,這段“網戀”的順利與流暢讓她始料未及。


    然而一切的順暢都是不正常的——這不,昨晚的一番不快便在她心裏結了個疙瘩,縱然在網上對著謝舞放話說自甘為賤,但心裏還是會硌得慌。


    所以她急需一個傾訴的方式——她選擇了畫漫畫。


    連劇本都不需要多想,直直便將這些日子的情節畫出來,並且一一將自己的心情匯入其中。


    為他開心,為他無語,為他感動的點點滴滴,在重複到筆下的時候,心裏還是會有所悸動;而那些心結,益會無所顧忌地通過旁白補足。


    讀者的力量是強大的。


    她之前便有所領悟。


    她潛意識裏想要表達的東西,一定會有人發掘剖析。


    就如她其實並不曾深入了解的平沐雲,最終還是會被人解說出他那些其實令她也心動的優質。


    她理不清的頭緒,這樣複雜的戀情關係和戀人細節,就讓別人來告訴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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