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穀,風雲聚散之地。

    稍近一些,隻聽得一陣陣淒厲的風聲嗚嗚咽咽四散而來,此前受旁邊北山上的雷聲影響,穀底的風聲雖然傳出甚遠,卻幾乎都被雷聲掩蓋住了,便是韓素耳力非凡,竟也不能透過那些雷聲聽到穀底的風聲。然而此刻近距離一看,隻見流風四溢,不但模糊了人的視線,更掀起陣陣刀鋒般的寒意,刮人肌骨,使人不敢輕入。

    蘇舜道:“流風穀是打熬筋骨的好去處,師妹要不要來試一試流風穀的風刀?”

    說著話,他漫步而入。寬大到幾乎垂地的袖擺在狂風中翻飛,蘇舜含笑走入滿穀風刀之中,風姿宛如神仙。

    狂風凜冽,銳利的風刀唿嘯著旋轉在穀中,長年累月,割得地麵形成一道道恐怖的深痕。這樣的風刀,即便韓素隻是站在穀口,也能隱約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巨大威壓。然而蘇舜進入穀中卻似閑庭信步,那風刀唿嘯著吹打在他身上,吹得他的衣裳長發盡皆獵獵飛揚,他身上卻毫厘不損,這些風刀打在他身上卻好似是流水抽打過鋼鐵一般,隻是一滑就滑了過去!

    韓素隨手一抬,指尖一縷劍氣飛射而出,便向著蘇舜旁邊一棵星鐵木射去。

    這星鐵木通體黝黑,生得不高,瞧來是五尺左右,樹身卻粗壯敦實,足有水桶方圓。狂風刮過,在星鐵木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弄得樹皮斑斑駁駁,很有幾分可憐。

    韓素劍氣過處,被穀中狂風一卷,劍光就不由得黯淡了幾分。最後“嗤”地一聲響,劍氣射在那星鐵木上,就留下一個摸約半寸深的小坑,終究劍氣消散。

    她的劍氣竟未能射穿星鐵木,而隻是在樹身上留下一個半寸深的小坑就力竭消散了!

    這星鐵木上樹皮斑駁,渾身上下幾乎沒哪一處是沒有劃痕的,瞧來是淒慘可憐,誰料韓素劍氣一擊竟隻能傷它皮毛!而穀中風刀肆虐,同樣亦是傷到它表層樹皮,可見這穀中終年肆虐的風刀之力竟不亞於韓素劍氣隨手一擊,更可見這星鐵木質地之間,不愧是堅硬處可與天外隕石相媲美的樹木!

    即便韓素適才隻是隨意一擊,可她不但修為已長進至煉氣圓滿,更是修成了三轉劍意,以武入道的劍修!以她的攻擊力,即便隨意一擊,哪怕是不動用劍意,隻怕也不會比許多尋常煉氣圓滿的修士全力一擊差。

    再看向麵含微笑站在滿穀風刀之中,神色愜意仿佛正在摘花觀景的蘇舜,韓素心中亦不由得生出驚歎。

    她自問,自己或許憑借劍意可以輕鬆抵禦這穀中風刀的侵襲,但要像蘇舜一樣不動劍意不動真元,隻以肉身的力量硬抗風刀之力,且表現得如此舉重若輕,閑適自如,她卻是做不到的。這些風刀割上那星鐵木,星鐵木尚且被割得滿身劃痕,可蘇舜卻能毫發無損,可見他肉軀之堅硬甚至已經超越星鐵木!

    若是在從前,韓素簡直想都不敢想人的肉軀可以堅硬到這種程度,可自從進入修仙界,漸漸接觸到更多修仙常識,韓素也知道一旦牽扯到修行之事,那就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修仙的手段有千萬種,有人修法,有人修劍,有人煉蠱,有人禦獸,有人走丹道,有人走陣道,有人走器道,各種手段多不盡數,完全是窮盡人之想象。自然,也還有許多修仙者是多者兼修的,其中又有一種非常獨特,這就是煉體流。

    顧名思義,煉體流的修士對肉軀的鍛煉是遠超同階的。煉體流也同樣以戰鬥力強大而著稱,在真正的正麵對抗上,有許多煉體流修士甚至毫不遜色於劍修。隻不過劍修通常更擅長遠攻,而煉體修士更擅長近戰。所以在同階的戰鬥上,真要拚出勝負還是要看各自本事。

    不過韓素倒是從未聽聞還有人煉體和劍道雙修的,在她所知的常識中,人人都說劍修須得專一忠誠於劍,一旦學劍便不能再學其它任何手段。她自己是因為出身凡間,以武入道,又早早領悟了水法一道,心境自有其通明處,因此並不被常識所束縛,可潛意識裏,她卻是認同這個專一於劍的說法的!雖然韓素也悟通水法,可對她來說,她對水的領悟本就是因劍而起,因此水法並不脫離於劍法,所以韓素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對劍不忠。

    她根本沒有這樣的概念。她卻想不到,來到了號稱天外天劍修聖地的烏劍山,先是得知烏劍山首座至尊竟癡迷凡間符咒之術,後又發現這位七師兄竟還是個煉體流的大高手,常識一日之間被顛覆數次,韓素驚訝得多了反倒沒有太大感覺了,隻是暗忖:“可見事無絕對,我所知太少,除了堅持本心,旁的事情還是多看多思,少下定論為好。”

    蘇舜看著韓素,哈哈一笑:“小師妹的劍氣威力殊為不弱,能輕易在這星鐵木上留下痕跡已是難得了。”

    他目中含著笑意輕輕注視著韓素,凜冽的風刀從他身上刮過,他意態悠閑似品清風,仿佛正在用眼神邀請韓素同來賞風觀景。

    韓素也是微微一笑,她剛才用劍氣試探這些風刀的威力,雖然已知其不凡,但她倒也不至於連進入穀中試一試都不敢。雖然韓素並未修習過煉體之術,不過她是以武入道出身,身懷大道種子,自身恢複能力十分驚人,更兼一身劍意雄渾浩蕩,數次突破之後她的身體也在無形中受到打磨,至少比起同階煉氣修士是不知要強上多少的。

    體內真元緩緩流轉,丹田海中波濤翻卷,海上日月同輝,月華金陽同時灑下,一片朦朧紫霧環繞在日月之間,這便是紫府生煙!

    韓素心中寧靜無比,她微一晃身,一步便跨過了數十丈的距離,隨著風聲進入了流風穀中。

    風!

    無比狂暴!

    嗚嗚——嗚嗚——

    韓素一步踏入,便好似是一滴冰水落進了熱油當中,頓時惹得穀中風刀更加狂躁。

    嗤——!

    狂風刮過,韓素身上衣袍頓時被割破數十細口,細口之下鮮血滲出,片刻染紅了她淡色衣裳!

    鑽心的痛撕扯著傳來,韓素都不由得微微皺眉,表情略變。

    她體內真元攜帶著大道的生機滾滾流動,不過片刻就又將這些傷口修複。然而流風穀中狂風不盡,這些刮骨的風刀來了一波又是一波,風的速度又是極快,如此數十唿吸過去,韓素體內真元對傷口的自動修複就已經開始追趕不上風刀襲人的速度了。

    嗤——!

    又是一下,風刀席卷著地上一些破碎的石屑猛地刮過,就有一尖銳石塊“啪”地從韓素頰邊拍過,頓時在她白皙無暇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皮肉翻卷的血口。鮮血順著傷口流下,瞬息間流過了韓素線條精巧的下頷,雪白的脖頸,最後滑入她衣領。

    韓素微一側身,順勢避過了緊跟著卷過來的數道狂風,腳下步伐猶如流水行雲,霎那間在狂風中穿梭來迴,就順著風的間隙處了流風穀,又迴到原來穀口的位置。

    幾乎是迴到原位一站定,她的右手就撫上了受傷的右側臉頰。

    蘇舜撫掌大笑起來:“可算是有點女兒家的樣子啦,小師妹原來你也還是在意容貌的。哈哈!”

    韓素對身上受傷的事情確並不太在意,可臉上受傷她卻不能完全無動於衷。她出身在一個文明繁華的時代,朱門流金,脂粉生香,名士狂放,豪俠風流,唐人最好宴遊,興起時通宵夜飲,踏歌縱舞都是常有的。韓素少年時代也頗有過一段放縱的日子,彼時的長安名流都以宵禁後仍能在坊間穿行為榮,人們在意容貌儀態,精研衣飾打扮,韓素當時雖然對其中的一些窮奢極欲頗不讚同,可她畢竟身處那個階層,也難免會染上一些時下貴族的習氣。後來她遭逢大變,流落江湖,如今更是輾轉入道,來到了天外天,成為了世人眼中的神仙中人,心境眼界早與當初不同,可她臉上受傷以後立即退開以手遮臉的舉動倒仍舊遺留了當初的些許痕跡。

    蘇舜的話讓韓素怔了片刻,一時竟頗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她也畢竟是女兒家,女兒家哪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當年她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衣飾但求精美,品位但求高華,縱馬長安,胡服美酒,何等風流恣意。隻是巨變之後流落江湖,韓素當年在長安養成的那些富貴習氣卻早在日複一日的清苦生活中被磨得悄然消隱了,若不是此刻這下意識一個舉動,隻怕韓素自己都要忘記自己是女兒家了。

    內家煉氣,男子講究固精鎖關,女子則要斬去赤龍葵水。韓素在凡間的時候修煉的是《元始太玄經》,這是集道家玄門陰陽於一體的正宗內煉法門,雖然對修仙者而言這法門粗淺得很,可自入先天,韓素也是成功斬去了赤龍的。她以武入道,肉身更是在天道降下大道種子的那一刻受到洗練,早就清淨無垢,平日裏韓素性情剛強,從前又愛著男裝,行為舉止間實在缺乏女子的習氣,倒也難怪蘇舜忽起調侃。

    韓素真元動間,臉頰上的傷口很快就自行收攏愈合了。她手指微動,輕輕拭去頰邊血跡,隻見蘇舜無視風刀侵襲,悠悠閑閑在穀口來迴走了半圈,忽然俯身到一株星鐵木後頭,再起身他手上便多了一朵含光蘊華的重瓣花朵。他手上拈著花,幾步從穀中走出,含笑走向韓素:“難得見到盛開的星雲花,便給師妹簪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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