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素默默觀察殿內一切,大殿空曠高大,人在其中,微一仰頭隻見頭上穹頂恍惚竟似天野。流轉的星光交映在大殿頂端,雖是青天白日,那頂上卻仿佛有一雙幽暗的眼睛亙古長存,無悲無喜地注視著下界眾生,洞察過去與未來。

    這感覺來得如此莫名,叫人禁不住地就是心頭一凜。

    “別看!”諸夢妍就悄悄拉了她的手,傳音道。

    卻隻說了兩個字,就惹得迎出來的黑袍人轉頭看來。諸夢妍神色一端,忙放開韓素的手,隻是肅整了姿態站在原地,再不敢私下裏悄悄動作。

    韓素轉迴目光,感受到黑袍人身上懾人的氣勢,心知此人修為高深,至少也是修成了元神的,諸夢妍方才傳音隻怕是給他察覺了。

    而這側殿頂上定有古怪,修仙界的事物,任是起眼還是不起眼,都不可小視。韓素亦是心知自己入門晚,見識淺,更秉持了多看多聽多思,少言少語少動的原則,細心觀察一切,默默吸取所有可學的知識。

    卻見那黑袍人唇角微微往上一翹,臉上露出些許笑意,他眼神卻十分凜冽,在眾人身上不緊不慢地掃過,就緩緩說道:“雷鳴殿司掌刑罰,固然要做到法理嚴明,但也絕不會不分青紅皂白,隨意便將無罪之人算作有罪懲處。曆來傳送陣的規矩在此,我再問最後一遍,在傳送通道中動手的是誰?不說?不說也不打緊,傳送通道固然另辟在虛無空間中,外界難以監察,可既然是有人動手,一同傳送的總歸也有數十人,這數十位道友中難道便沒有一個察覺到動手者是誰人的?若是有人察覺,不妨便說出來,若能免去眾多無辜之人的受罰,豈不也是善功一件?”

    他不溫不火地說著,聲音不重,語氣更不嚴厲,可他眼神掃過,莫名就叫人心驚肉跳。

    眾修士不由得不心有所動,有人目光流轉,有人左顧右盼,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竊竊私語。

    “是她!”忽一人抬手一指,猛地就指向諸夢妍。這人仿佛想到什麽,眼睛忽忽閃亮,大步走上前來,就對黑袍修士一禮,“好叫司刑前輩知道,傳送陣開啟之前,這位道友還有這幾位道友……”一指鍾司曹等人,“曾有過口角衝突,幾位道友甚至還相約要上諸行擂一較高下。當時傳送通道中亂流甚重,虛空一片黑暗,而虛無之中神識難以動用,人人五感下降,正是偷襲的好去處。因此真要細思起來,那動手之人多半是與這幾位脫不了幹係的。”

    諸夢妍頓時柳眉一豎,就斜眼瞥過這人。見是一個化氣後期的小修士頓時就是嘴角一翹,其實當時她與鍾司曹等人的爭執本就是沒避人的,那時候看到他們當麵衝突的又何止是同在傳送陣中的這數十人?可是一路被押到雷鳴殿,最先開口指出此事的卻隻有這個小修士。皆因天外天的等級體係完善已久,修士們早就習慣了在天庭法規之下生存,一個個不說煉成了老油條,至少也是多有三分經驗,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的。

    須知像這樣的事情,若始終找不著正主,最後也就是一個集體罰沒靈石了事,一千塊靈石最後由這七八十人來分,一人也就是十幾塊的數,誰還出不起不成?鬧大了平白招人恨,要跟天庭作對更是不可能,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人最後都會選擇自認倒黴,破財消災。

    畢竟適才在通道中動手之時,不論是那偷襲之人,還是後來出手反擊的韓素,雙方用勁都十分收斂,頂多也就是引來一點小罡風,其實並未對傳送通道造成多大影響。這樣的事情哪天不發生個十迴八迴?雷鳴殿的人隻怕是早就見慣了的,此刻也不過就是個例行問話,這位黑袍的司刑貴為元神期高手,時間何等寶貴,他肯過來一問都算是極給人麵子了,至於最後究竟是揪出犯事者來單罰一千靈石,還是叫這幾十個人集體罰出一千靈石,對他又有什麽區別?

    這就是天庭的現狀,世道如此,眾人早都習慣,也就是這個化氣後期的小愣頭青才冷不丁冒出頭來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果然,不止是諸夢妍怒視他,就是鍾司曹一行數人也俱都齊齊轉過眼,目光不善地向他看去。

    小修士非但不懼,反而揚起了眉,又鄭重向黑袍司刑一禮,道:“晚輩所言句句屬實,在場諸人俱可作證,前輩一問便知。”又看向諸夢妍,“晚輩貿然指證,定然是要惹得前輩不快,但有一句話,不論如何,晚輩仍是要說出來的。誰人做事誰人當,我輩修行,若是連這點擔當的勇氣都沒有,又求的什麽真?問的什麽道?”

    口口聲聲,竟是認定了諸夢妍!

    諸夢妍微微眯起眼睛,又將這小修士上下打量了一遍,隻見他年紀大約二十許,生得倒也眉清目秀端端正正,他此刻站在眾人麵前,這般挺拔著身姿,倒也有幾分正氣凜然的樣子。可是諸夢妍近日來已是經曆過太多的明槍暗箭,卻早便習慣將人往陰暗處想,這時一看這人的姿態,便暗暗在心中罵了一句:“裝模作樣!”

    心裏罵過之後,又不由得思量——也不知這人是哪一派門下?背後又有什麽倚仗?

    一個化氣期小修士,在天外天這樣的地方,若當真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愣頭青,背後又沒有什麽底蘊,他活不到今天!

    心念動間,又見黑袍人臉上掛著幾分略有興味的笑容,目光從眾人身上繞過,而各人神色不一,有人似有所動,有人微微皺眉。諸夢妍心念轉動,忽然就上前一步,昂然道:“不必問了,傳送之前我的確是與他們發生過口角。”

    鍾司曹則是微微一笑:“也算不得什麽口角,隻不過諸師妹對我有些誤會,我與師妹便約好了諸行擂上結恩怨。其實也不什麽大事,同門之間也沒什麽怨仇是解不開的,我是相信諸師妹的為人,既已說好了要上諸行擂,又何必再私下裏做什麽小動作?傳送通道的厲害難道諸師妹還不知道麽?又豈會輕易在其中動手?”

    這一番話說的,明明看似是那麽迴事,實際上卻顛倒黑白,讓人怎麽聽怎麽覺得不對勁。

    諸夢妍就是一聲笑,卻看也不看這鍾司曹,隻道:“適才這位小友說的十分有理,我輩修行,首重擔當,既然敢做,自然也就沒什麽不敢認的。我便是……”

    她待要說的是“我便是認了又如何”,這時候卻有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恰恰打斷了她的話語。

    韓素不急不緩道:“適才動手的有兩人,其中一人是我。”

    她話音落下,自己還不覺得如何,諸夢妍卻是忽然臉色大變。她撅著嘴,直瞪著韓素,哪怕是再遲鈍的人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急切,更何況韓素還從來就不遲鈍。

    而很快,韓素就知道諸夢妍適才反應為何如此激烈了。

    黑袍修士隻道:“既然其中一人是你,你便站出來罷。”語氣雲淡風輕,既不驚訝,也沒有什麽終於抓到主犯的歡喜,隻又將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淡淡道,“一人是你,另一人又是誰?”

    韓素移步而出,轉身將視線落至身後眾人身上,道:“的確不知是誰,那人暗中偷襲,恍惚是擲出一枚暗器,我以劍意破之,雖是成功擊破對方暗器,卻因當時境況特殊,並不能察覺出那人是誰。”

    黑袍修士便道:“你以劍意破之?是何等樣的劍意?”

    韓素便抬手一指,一縷鋒銳的劍意立時從她指尖發出,倏忽之間越空而過,帶起一陣逝水般的流光劃破空間,最後擦著殿中一根廊柱落在地麵。

    這一縷劍意凝實之極,空間都被劃得隱隱現出裂痕。然而這劍意劃過廊柱,卻竟然沒有在廊柱上留下分毫痕跡,這卻不是因為韓素的劍意力量不夠,而是因為她控製太強,以至於空間都被撕裂了,那被劍意切實擦過的廊柱竟不損分毫!

    一劍既出,不止是其餘眾人各個臉現駭色,就連已經是元神期高手的黑袍司刑都不由得臉色一整,神情微變。

    韓素收迴手,隻靜靜立在原地,可旁人再看她,目光卻自然而然地不同於先前。

    她原本是容貌極為清豔的,隻是這樣的容色在凡間固然少有,到了修仙界卻也並不如何出奇,因此在旁人看來,這也不過就是一個氣質更比旁人突出些的尋常女修罷了。然而這一劍使出,即便韓素仍舊將氣勢收斂得極好,即便她仍舊隻是靜靜站在原處,可看在旁人眼裏,她的氣度卻自然已與方才不同。

    這是絕對實力帶來的震撼,就連黑袍人一直凜冽的眼神都因此稍緩了些許,再看向韓素時,目光裏更多了幾分溫度。

    “好劍法!”黑袍司刑笑讚一聲,“你是哪個峰頭的弟子?我從前倒是不曾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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