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裏,韓素每日要做的事情除了打磨劍意,獵食果腹以外就又多了一項,便是與方尋一同參悟道書。

    韓素家學淵源,自幼熟讀各家典籍,見解固然不凡,可方尋本是仙界中人,雖則出身旁支,可身在世家,自幼在修煉方麵所受的教育也是極為係統純正的,他的見識更有其獨到之處。何況方尋自小刻苦,除了仙根資質差些,靈性悟性皆有,他與韓素互相印證下來,兩人都是極為受益。

    在韓素看來,《連山》《歸藏》《周易》三書雖然看似是卜卦之書,可實際上,這三書真正的價值卻並不在那占卜推算之間。《連山》《歸藏》《周易》不止是在教人如何占卜吉兇禍福,推算過去未來,更是在講述天地至理,人道規則。

    韓重希當年是這樣教她的,如今她也這樣拿來與方尋說。

    方尋聽罷每每感慨:“凡人智慧當真不可小覷,竟比許多修士還要通透。”

    韓素道:“仙人萬年是一生,凡人百年也是一生。雖則看似相差極遠,但凡人百年當中便需經曆生老病死,起伏興衰,有經曆豐富的更是嚐遍諸般愛恨情仇,離合悲歡,有人看得透,有人看不透,皆不出奇。紅塵是熔爐,當能鍛出百煉真金。”

    方尋深感讚同,也說:“一段時日之後我也當離開司方城去到各處看看了,雖是已感應到將要凝結元神的契機,可我畢竟缺乏曆練,如今看來,還是應當曆練一番,積蓄得更加雄厚一點再行突破才好。”

    韓素道:“聞君說起仙界中人倘若不能在二十弱冠之前突破化神,便永生不能再有突破。這般說來,仙界豈非遍地化神?化神以下皆是凡人,凡人在外行走應當很是危險。”

    “素娘說得不錯。”方尋道,“正因為凡人在外行走很是危險,所以大多數人不練出元神是不會出門曆練的。我原也是這樣打算,可聽得素娘提及凡間諸事之後卻覺得其實不應當。相比較起靜坐苦修,曆練積累才更是修行途中不可缺少的。既想攀登巔峰,又要害怕危險,隻怕後繼無力,一世也難有大成就。我本就資質差與旁人,又缺乏背景與資源,倘若更不付出多倍努力,即便以後能夠在時限之內修出元神,隻怕也不過是一世碌碌收場。”

    韓素讚同:“大善。”

    她本來就是從不懼怕危險之人,隻因通過交談得知方尋修行至今從未離開過司方城,又因仙界環境與凡間不同,她這才多問一句。方尋能有這樣的決心,她隻會更高興,卻是絕不會勸阻的。

    兩人後來又說及仙根資質之事,韓素沒有仙根,除了知道對大多數人來說沒有仙根便不能修行外,對仙根就再沒有更其它了解。如今既然提及,她也頗想知道更多一些。

    便聽方尋道:“在仙界雖是人人皆有仙根,但這仙根也分三六九等。最最上等的隻有一種,便是五行混沌仙根,須知混沌化陰陽,陰陽化五行,這世上萬物,大多脫不出陰陽五行的限製,便是人類,雖則天生分男女,可不論男女,身體皆有五髒,須得五氣平衡方能身體康健,神意完足,因此混沌五行仙根是最上等。”

    “所謂混沌五行仙根,指的是一條仙根之上分叉五枝,每一支長短一致,純度一致,深淺一致,能夠互相生克,互相平衡,如此方才可以稱作混沌五行仙根。”

    “判斷仙根好壞往往有三條準則,一看長短,二看純度,三看深淺。以長度越長、純度越純、深度越深者為佳。”

    “因而即便都是混沌五行仙根,這混沌五行仙根也是分好壞,分高下的。”

    “當然,不論如何,但凡擁有混沌五行仙根便都算是天縱奇才,即便要從中再分高下,那其中最差的也要比大多數人強上太多。”

    “除去混沌五行仙根,上佳的仙根又還分幾種。”

    “有單一仙根,此種仙根往往純度高,顏色深,取的便是一個純淨。雖則缺乏五行平衡,但單一仙根之人在修行初期甚至能夠獲得比混沌五行仙根更快的速度,往後精修一項,成就未必不大,也是極為了得的。資質最佳的單一仙根甚至可以算做純仙之體,此種體質倘若屬火,便被稱為純火仙體,倘若屬水,便被稱為純水仙體,以此類推,凡有純仙之體者,也都算是絕世天才。”

    “還有陰陽仙根,有人體質極陰,有人體質極陽,此兩種雖然難免失之於陰陽不調,但不論純陽仙根還是純陰仙根,一旦純淨到一定程度,也同樣威力非凡。說起來,純陰仙根和純陽仙根之人若是雙修,當兩人默契達到一定程度,或可強於五行混沌仙根也未可說。”

    韓素頓時了然道:“其實仙根雖然分高下,但在最強的幾種仙根中,更重要的其實還是那個握有仙根之人。具體強弱,還須得看人做定。”

    方尋道:“不錯,雖說純仙根十分厲害,但雙生仙根中未必就沒有高手。如水木仙根,土火仙根之類,水生木,土生金,等等雙相相生,隻要仙根長度、純度、深度都能得宜,也算是資質上佳。”

    “又有三仙根,四仙根之人。說來混沌五行仙根雖是最強最難得,可這三仙根、四仙根的仙根數目雖則不少,卻不要說與混沌五行仙根相比,便是與純仙根、雙仙根相比也往往頗有不如。蓋因三仙根、四仙根雖則屬相偏多,卻往往容易不純,相生之中又易相克,再則缺乏五行平衡,所以在成就上便有些困難。”

    “比如那水木火三仙根,看那水生木、木生火,原本應當是極好的,可偏偏水火不容,此間便有大矛盾。此種仙根之人修行到深處極易失卻平衡,最後仙體焚身而亡。”

    “然而高風險又往往伴隨高機遇,又以水火仙根為例。水火不容原本極難協調,許多被查出擁有此等仙根之人往往會在一開始便放棄修行,做一世凡人,壽元三百載,也算安逸。”

    說到這裏,韓素奇道:“仙界之人,即便是凡人,原來也可擁有三百載的壽數麽?”

    “仙界仙氣濃鬱,環境與凡間大不相同。凡間的凡人壽數百載便算是極限,可仙界的凡人壽數三百載隻是基數。有背景或有機遇的凡人或依靠靈丹妙藥,或依靠仙法奇術,最長甚至可以擁有五百年壽元,如此一來,比之凡間的人仙也相去不遠了。”

    韓素道:“我曾聽得天外天修士提及,煉得元神是人仙,煉神返虛是地仙,煉虛合道便可飛升為天仙,既然人仙壽數五百載,天仙壽數一萬年,不知地仙壽數幾何?”

    方尋道:“其實仙人的壽元也同凡人一般,是隻有極限,卻無定數的。比如有人修煉常春功,此功法主生機,原本便是以養生延壽為主,那修煉長春功之人或許在人仙階段便可活上八百年、甚至一千年。又或有人修煉百戮圖,此功法主殺,威力極大,卻既傷人又傷己,一練百傷,念念皆傷,修此功法之人便極容易損及壽元,有些即便是修到人仙階段,也未必能有五百年天壽,或許不過四百載、三百載,甚至更短。”

    韓素點頭:“原來如此,依此說來,仙人天壽不但同功法有關,同性情應當也有關聯。有道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往往感情過激過烈,思慮過深過多之人總是要更加難以長壽些。”

    “便是如此罷。”方尋輕咳了一聲,道,“其實以上種種我也不全是從書上看來,有些愚見,做不得真。在我紫宸仙國便有一位極有名的仙君,這位仙君也不知存世多少個春秋了,他原本卻是水火雙仙根的資質,修的則是黯然銷魂之道。此道威力雖是極大,可常人實在難以修煉到深處,隻因此道未傷人先傷己,摸約便是你所說的情深不壽。然而這位仙君以水火雙仙根的資質,為人所不能為,不但衝破仙根限製,還能修煉此道以至仙君境界,可見萬事皆有例外的。”

    韓素遙想了一下那位擁有水火雙仙根,卻修煉黯然銷魂道的仙君,一時也頗覺欽佩。她道:“水火雙仙根,原本是常人認定不能修煉的資質,這位仙君既然是這樣的資質,又修煉黯然銷魂道,想必也曾是個傷心人。情深雖說不壽,然而有些時候純粹激烈到極致的情感卻也能轉化成強大的力量,使人莫可匹敵。”

    方尋讚同道:“便如劍修之劍意,便是天下最純粹激烈的情感之一。劍者意念所聚,神魂所凝,銳利之處當真能使人心膽俱裂。素娘能修成劍意,在煉氣階段應當是難有敵手了。”

    韓素道:“我如今所在之處,劍意充盈,直達天際,也不知是哪位前輩所留。我在這留有劍意的山峰之上攀登,將近兩月也不過是前進了百丈許,比之這位前輩,我如今境界委實太過渺小。”

    “也是素娘的機遇。”方尋道,“素娘不可太過妄自菲薄,你尚未真正與修行界相接觸,不知眾多修者當中,唯以劍修戰力最強,劍修當中,又以能成劍意者為冠。然而萬千修者也不過能出一二劍修,而萬千劍修當中卻未必能有一兩個可以修出劍意,可見劍意之難得。”

    韓素訝然片刻,繼而端正道:“既是如此,我當更加勤奮進取,打磨不輟,以攀巔峰。”

    方尋受其感染,立時也肅然道:“我亦當日省自身,勤修不輟。”

    韓素微微一笑,拂袖而起。她原本正盤坐在山腳下的短草地上,此刻起身之後便沿著山腳漸向東行去。這東麵地勢較低,她不過行了數十步就將將到了海島邊緣。此處有三五怪石斜立,因被海水經年累月的衝刷,石麵上盡是一片光滑濕漉。韓素飄身而上石尖,迎風輕立其上,隻見腳下細浪輕拍,蔚藍海水深邃無垠,一時隻覺天地廣闊,無限浩大。

    她道:“我如今見了大海,方知大海之深廣,他日若有幸行離小世界,去到各大世界看上一看,所見所知所感應當與今日又有不同。”

    方尋道:“我原本苦心積攢仙石謀取仙緣台,最後卻隻得一個隨珠,然而心中卻仍舊是存著僥幸,盼望遇到大能得其指點,以求仙路更加順遂。而如今想來,遇見素娘才真是我的幸運,便有大能願意教我,給我一流功法,頂級神通,我也不過是拾人牙慧,卻永遠不會知道意誌、勇氣、閱曆才是仙路上最大的財富。我曾聽聞,上古時候諸神修煉原本都是沒有功法的,那時候各人有各道,所謂功法全憑自身領悟,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上古時候才會出現那許多璀璨無比的天才人物,使得而後多少年,都無人能夠超越。”

    “最契合的,方才是最好的。”韓素道,“方郎君說的甚是有理。”

    方尋又歎了一歎:“然而要想領悟獨屬於自身的功法,卻又何其艱難。素娘,你原本修煉的隻是凡間武者的內功,並不曾有修行者的功法,如今機緣巧合又已修至煉氣階段,更妙的卻是,你已在丹田中種下道種,不妨便試一試自創功法罷。”

    韓素隻點頭道:“正該如此。”

    她見腳下細浪一浪迭一浪,或濺起無數雪白細珠,迸散在陽光下隻顯得晶瑩可愛,便隨手一攝,攝了一把海水握在手中凝成一支冰笛。

    “方郎君,我吹個曲子與你聽罷。”

    她橫笛身前,以唇相就,便輕吹起來。

    就似有一縷天音自遙遠無際處悠悠蕩起,那聲音若有似無,恍惚間叫人仿佛聽到了無數花開的盛景。桃紅杏雪、北地胭脂、洛陽牡丹,那一縷縷幽香飄過了山水墨卷的煙雨江南,遊過了十裏脂粉的秦淮金陵,漸自那北地堂皇萬千氣象中遊走而過,卷起滿目邊關煙塵,飄搖萬裏,來到東海。

    笛音漸漸與海浪之聲相和,輕搖緩蕩,歡暢悠揚,漸至無所思,無所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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