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大將的死既振奮了洛陽守軍的士氣,也激發了安祿山叛軍的戾氣。

    主將儀仗處,安祿山氣得摔了手中酒杯。他率領手下大軍一路向洛陽進犯,當真是摧枯拉朽,不曾遭遇半點阻礙。原以為到了洛陽也必能輕鬆降城,不料手下大將孫孝哲前去罵陣,卻被敵將一箭射殺在陣前,真真丟人之極!

    安祿山揮手便扇了旁邊內侍一個耳光,將他打得撲倒在地,口中則怒罵:“無用的混賬東西!丟人丟到一群廢物麵前,還不快滾?”內侍名叫李豬兒,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宦官。安祿山尚未謀得大位,便已經迫不及待擺起了皇帝的排場,即便是在戰場中,身旁居然也還帶著宦官,可見其野心。

    其子安慶緒忙上前道:“父王何必與這無用的東西計較,沒的氣著了自己。”他又向兩邊打眼色,然後一臉關切地看著安祿山。

    安祿山情緒稍緩,也懂了安慶緒的意思。這可是在大軍當中,旁邊都是將士,孫孝哲就算死得再不光彩也能算一個戰死。況且孫孝哲是他身邊跟隨已久的老將,這些年一同出生入死,功勞也立得不少,如今這人一朝身死,他不加恩撫也就罷了,還在此處大發脾氣,未免叫人寒心。

    “罷了,我也是因為你孫叔叔的事情心裏難過這才遷怒與他。”這裏說的他,便是李豬兒。安祿山立時偷換概念,又向李豬兒揮揮手,“過來罷,這裏缺不了你端茶遞水,你還能到哪裏去?你又不能打仗。”他又看向諸將,歎道:“阿哲就這樣去了,那敵陣的小將實在可惡。慶緒,務必叫人將你孫叔叔的屍身好生保管,待我替他報了大仇,再拿那殺賊的人頭來祭他!”

    安慶緒應是,旁邊幾個大將也紛紛表示同仇敵愾。

    叛軍這邊收攏了陣型,安祿山點將發令,盾兵便開始前衝,身後是步兵舉著雲梯,跟在盾兵之後開始衝城。更後方還有投石器,往往三五個士兵推著投石器,又兩人搬石發射,雖則笨重不便了些,但此物實為攻城利器,安祿山叛軍行進得如此順利,也是少不了投石器相助的。

    一時間殺聲震天,城牆上箭如雨下,城牆外刀山兵海。

    洛陽守軍這邊的壓力立時就大了起來。

    李憕硬挺著站在城牆上不肯下去,雖然瞧著這戰場有些發怵,但強自鎮定的功夫他還是有的。至少從表麵上來看,身旁無人能夠窺探到這位城守心中的緊張。

    他強壓下不定的心緒,問圖突:“已是兩兵相接了,法師何時發動陣法?”

    圖突臉上一派雲淡風輕,輕鬆擺出他的神棍樣,隻微微笑道:“不急,時候未到。”

    李憕又問:“當真不能派出諸位俠客前去刺殺敵將?”

    今朝遊俠之風極盛,尤其又以長安洛陽兩地為重。洛陽城中遊俠之多自不必說,便是旁處,也有那慷慨俠義之人聽聞洛陽募兵,特特集結而來,願為守城出力。

    李憕便將眾遊俠分編成兩個百人小隊,以營稱之,一個叫搬山營,一個叫神鋒營。李憕打仗不在行,收買人心卻最是在行不過。他本身樸素自持,又能禮賢下士,對市井遊俠亦極為尊重,從不擺文官士族的架子,輕輕鬆鬆便將兩隊遊俠哄得服服帖帖。

    當然,他自身人格魅力也不可小視。有手段無可厚非,難得的是他的的確確憂民在先,治兵治民都是鞠躬盡瘁,再沒有半點懈怠的。

    圖突也不好在他麵前裝得太過,隻道:“安祿山軍中亦是遊俠不少,與其將搬山營和神鋒營派出去,不如留守城牆。以防安祿山派遣遊俠為先鋒,上城頭來大開殺戒。”

    圖突說的也很有道理,今朝遊俠成風,其中高手雖然極少,但遊俠們習練輕功,飛簷走壁,倘若跟隨大軍而來,又有雲梯相助,一旦上得城牆,洛陽守軍又如何能夠抵擋?也不需對方遊俠人數有多少,隻消有得一兩百個,在這城牆上打開幾段缺口,後麵大軍再趁勢而上,洛陽便守不住了。

    李憕無奈,隻得緊張地看著兩軍交戰,心中一片沉重。

    旁邊盧遠站在城頭彎弓搭箭,每隔數息便射出一箭,專往敵軍中勇武之人射去,每一箭必然帶走一條人命,箭無虛發,卻是漸入佳境。

    圖突輕撫著手中一支不過半寸長的袖珍小箭,左手食指指尖往中間一掐,便將這袖珍小箭攔中掐斷。

    他早與韓素有約定,刺殺敵將是韓素的任務。他煉製了幾對子母小箭,這邊子箭被他掐斷,韓素那邊的母箭便會有所感應。以此為訊號,便是韓素發動的時候了。

    在圖突看來,一個先天高手在刺殺時所能起的作用顯然是無可估量的,比多少個後天都要方便。尤其韓素修行水之真義,身法精絕,戰場立功再是容易不過。

    圖突所料不差,安祿山大軍尚在數十裏之外時,韓素便趁夜混入了安軍當中。第二日拔營收帳,韓素又斬殺了一個不起眼的敵軍,換上了對方的衣甲,就混在叛軍中一直到了城下。

    韓素雖非首次接觸這樣的對戰,卻是首次見到這樣大規模的戰爭,更是首次如此近距離的親身參與到這樣大規模的戰爭中來。千軍萬馬,殺氣震天,人在戰陣中一眼看去全是人牆,便是走動起來也仿佛無論如何都看不見盡頭。兵士們臉上的表情或是猙獰,或是麻木,城牆上利箭飛來,要麽命留當場,要麽躲過此劫,又奔向更深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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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場景令人無法不震撼,人命之微賤到了此處更是被無限放大。

    韓素雖然在辯駁圖突時隻說天道之下無所謂對錯,無所謂善惡,然則此刻所見,心中卻仍然免不了生出戚戚之感。

    人的欲望到了可怕處當真是極為可怕,安祿山此次叛亂雖說是由諸多原因造成,但不可否認,他本身的欲念也在這其中起了關鍵作用。

    真要說到“不仁”,比之天道,人類才是真正的“不仁”。

    修行修心,第一樁便要學會控製欲念,而非被欲念所掌控。

    震天的喊殺聲中,韓素仿佛身化一縷煙水,在數萬大軍中逆行而上。她穿著安軍的衣甲,長劍反握在手中,看到身著將領服飾的人便遊走過去橫劍一揮,立時就能收割一條人命。這些將領中不乏高手,有些人身邊也有遊俠兒保護,但韓素所過之處,卻無人是她一合之敵。

    她不單單是真氣修為跨入了先天中期,在劍意上的領悟更是已經達到初步凝形的程度。流水劍意神妙無比,莫說是尋常武夫,便是一般功力的先天高手到了韓素麵前也同樣難能與她匹敵。她又殺過便走,雖是身在數萬軍中,卻能遊走自如,似在無人之境。

    初時因叛軍人數太多,韓素便是斬殺幾個隊正、旅帥、校尉,也並不如何顯眼。而越到後來,叛軍中損失的中低層將領便越多,到此時,弊端便顯現出來了。令行難下,軍心動亂,韓素所到之處,眾兵士紛紛躲避,有時人擠著人,甚至造成了不少的踩踏死亡!

    安祿山眯著眼睛大馬金刀地坐在戰車上,眼見韓素的身影在大軍之中時隱時現,他眼力原就不好,再加上這一片片俱是人頭,便更加無法分辨出韓素究竟是在何處。安祿山惱怒地一拍座椅扶手,眼睛便看向了身後一直沉默站著的一個黑衣人:“陸先生,你看那刺客修為如何?”

    黑衣人身材幹瘦,臉色泛黑,一雙手掌卻是瑩白如玉,極顯眼,也極違和。

    他開口說話,聲音亦是粗啞難聽:“至少是先天初期。”

    隻說了幾個字,就叫安祿山臉上現出猙獰之色,他將眼睛眯得更緊了,問:“先生可能殺他?”

    黑衣人臉上半點神色也不動,隻道:“我去去便來!”短短五字,立即凸顯了強大的自信。

    安祿山大笑:“好!既是如此,孤便在此靜候先生佳音了!”

    黑衣人隻是微一晃身,便退入了人群之中。

    韓素默默計數,第五十人,第五十一人,第五十二人,等她殺到第五十三個人時,變故終於來了。

    一隻瑩白如玉的漂亮手掌輕輕往前一遞,那圓潤的指尖便將韓素劍刃捏住。

    感受到對方含而不發的強大氣勢,韓素劍勢不停,斜指往上,一式逆水行舟便倏然而出。這黑衣人,是先天後期的高手!

    這不是韓素首次遭遇先天高手,卻是首次與先天高手進行生死之戰。

    韓素戰意高昂,一劍遞出,竟將黑衣人逼得連連滑身後退。兩大先天短兵相接,光隻是散逸的真氣便迫得四周寒氣散逸。

    周圍兵士慌忙四散開來,不敢過多靠近兩人。

    黑衣人不免讚道:“好劍法!”

    韓素亦道:“好掌法!”

    她手中長劍得自韓循,雖非名劍,但也是精工製造,然而被黑衣人這肉掌抵住,竟是傷不了他手掌分毫,可見此人手上功夫之妙。

    隻看這黑衣人形容幹瘦,偏偏生了一雙修長瑩潤,白皙漂亮的手掌,便可知此人一雙肉掌已是被他煉到了極高境界,如今返璞歸真,刀劍難傷,不可謂不厲害。

    韓素麵容沉靜,長劍既被此人捏在掌中,她真氣下行灌入劍中,劍尖便是輕輕一顫。

    流水劍法靜水篇之,死水微瀾!

    幾絲猶如細針一般尖銳的真氣從劍尖乍然透出,猛地紮入黑衣人掌中,他的手掌便是一抖,連忙將劍鬆開。

    韓素斜身一滑,輕挽了個劍花將劍收迴。兩人換了個身位,韓素又將劍斜斜指出,正對黑衣人。

    兩人相對而立,俱都感受到對方的強大,一時不由各自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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