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紙!

    韓素從前並不是沒有見過符紙,當然,此符紙非彼符紙。

    凡間也有道士,但不論是招搖撞騙的神棍,還是精修道理的高士,他們畫出來的符紙都不能如修者所畫之符一般,能畫出種種神奇法術。

    換言之,凡間的符,大多隻是擺設而已。

    而這幾張符紙卻是不同的。

    韓素隻是拿到手中便能切實感覺到,這幾張符紙中充斥著某種神異的力量。這些神奇的力量衝撞在四周,跳動出種種難以言喻的玄奧,使得韓素一抓之下,這拿著符紙的右手竟忍不住顫了顫。

    卻不知是什麽符?

    韓素又驚訝又好奇,因不能久站,索性捏著符紙又躺迴榻上。

    就著窗外透入的微淡星光,韓素仔細將這幾張紙看了又看,憑借出色的眼力,她硬生生從幾張波動強烈的符紙中抽出了一張“假符”。

    一共五張符紙,其中四張都是線條飽滿,筆力靈動,其上充滿神異張力,卻有一張符是線條呆滯,毫無靈氣,明顯與韓素從前見過的那些徒有其表的符紙並無二致。

    韓素將另外四張真符收起,單取出這張假符仔細觀察。

    看了許久之後,她終於發現,原來這符上線條竟是由一個個歪曲變形的大篆組成!

    雖則上古相傳,也有說篆字實為符字,古代巫祝與祭祀往往用篆字寫符,每一個篆字都具有神奇力量。但這終究也隻是傳說,而流轉至今,所謂篆字,也不過是寥寥學者間用以探尋故紙堆的工具罷了。

    韓素卻在這張“假符”上聞到了新鮮朱砂的氣味,她很能確定,這一張“符”是新畫的。她認得的篆字不多,此刻連認帶猜,小心拆解,終於大致弄明白了“符”中含義。

    這道“符”應當是韓循寫的,上麵字不多,簡單說明了他給韓素傳來的另幾張符紙的用處。

    四張符紙分三種,其中兩張化氣符,一張禦風符,還有一張,竟是隱身符!

    即便韓素從前並沒有接觸過真正的符紙,對這些修者的東西也了解極少,可光隻是看名字,她也能猜出這三種符的用處。

    化氣符且不說,禦風符和隱身符簡直就像是專為她脫身而打造的一般!韓循的意圖已經不言而喻。

    韓素想起韓循,腦海裏最先出現的卻是一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慣常睜著大眼睛甜甜叫阿姐的粉雕玉琢的小身影,然後才是那日在街市上驚鴻一瞥的操琴少年。

    一晃十幾年過去,當年那個便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小童如今也長成了芝蘭玉樹一般的美郎君,時間真是世上最最溫柔的武器。

    韓素料想不到,韓循竟會給自己送來這些東西。

    莫非還真像韓錦堂所說,韓循十多年來一直記得姐弟情誼,一心記掛著希望她好?

    韓素微微皺眉,一方麵不能相信一個五六歲的小童能夠記得什麽,一方麵又覺自己實是太過多想。韓家眾人雖是同姓,卻未必同心。韓循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這並不出奇。事已至此,若是全靠她自己,這傷勢尚不知要到哪一日才能痊愈,且越是往後拖,一旦韓老夫人下定決心將她送往天壇宗,她就越加難以脫身了。

    韓素又將手中假符收好,另取出一張化氣符。

    化氣符,顧名思義,卻不知是“煉精化氣”之“化氣”,還是“消真化氣”之“化氣”?

    兩者區別極大,若是前者,這化氣符便是輔助行功之物,而若是後者,這化氣符一出,中者便是不立時功消氣散,隻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韓素細細感受著手中符紙上跳動的能量,體味著其中暗藏的勃勃生機,終於下定決心。

    經過一段時間的循環,她丹田中的真氣又恢複了一些。雖說她是武者,與傳說中的修仙者似有很大不同,不過既然都是煉精化氣,那真氣的作用應當是相同的。韓素便將一張化氣符貼至丹田處,她經脈未愈,真氣無法通過經脈如往常一般自由傳遞,隻有將符紙貼近丹田,也好方便她將真氣引出。

    這一縷微薄的先天真氣便徐徐從丹田中探出,甫一接觸到那張化氣符,就似是落在沙地上的一縷水線般,停也不停便快速滲了進去。

    韓素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手中化氣符忽然放出蒙蒙微光。

    這光芒閃現得極快,消失得更快。緊接著便有一股沁涼溫潤的蓬勃氣息順著最近的路線鑽入了韓素丹田,那一縷氣息濕潤而乖巧,就似是被馴服了的兵士,雖是不停歇地直往韓素丹田鑽入,卻來得井井有條,不慌不亂。韓素隻用自身的先天真氣稍稍一引,這些外來真氣就乖乖地湊上前來,聽從指揮。

    原來所謂化氣符原是直接助人補充真氣之用。

    韓素已入先天,丹田早就得到了開拓,正因受傷而導致真氣不足,這化氣符來得極是時候。

    她便借勢將新來的這股真氣往心室引去。

    經過前一段時間的修養,她已經初步梳理了腎髒與肝髒,此刻借這化氣符之助,正好可將剩下的心髒、脾髒和肺髒一鼓作氣梳理一遍。

    直到東方再度泛白,韓素功行一個循環,這才緩緩收氣,再度睜開眼睛。

    手中化氣符已經失去了此前的靈氣,韓素細細體味自身,隻覺得全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比先前鬆快了不少。雖然經脈仍是隱隱作痛,可至少不像此前那般亂成一團了。她默默計算著,覺得過段時間再將另一張化氣符用掉,自己經脈的傷勢大約十成裏能夠再好上兩三成,到那時她能初步動用真氣,也不至於像此刻般無力了。

    她輕輕揮掌,用了巧勁將手中已經失效的化氣符和此前那張假符一並震碎。兩張符紙飄散在空氣中,化成粉末,不過片刻就散落四處,不見了蹤影。

    韓素放鬆身體躺迴榻上,又靜靜地閉目養神起來。

    這一日,洛陽留守府中又有新的消息傳出。

    天子特使畢思琛被刺身亡,滿城皆驚!

    畢思琛死狀可怖,他胸口破了一個大洞,被人挖心而去,全身皮膚開裂,裂開的口子中流出青紫色的血液,血液中隱隱似有異蟲蠕動。

    凡是見到畢思琛死狀的人無不驚駭,東都留守李憕雖然勒令眾人不得將畢思琛死狀泄露,卻架不住當時見者眾多,不過半日,消息還是傳得滿城盡知。

    李憕一邊下令,令人追查兇手,一麵上書京城,痛斥安祿山罪狀,顯然是在明指畢思琛之死與安祿山脫不了關係。

    如此,倒是激得洛陽民眾很是生起了幾分同仇敵愾之感,一時間洛陽城中鬥誌漸起,此前的惶然氣氛亦是消散了不少。

    韓氏兄弟走進馥榮堂的時候,韓老夫人正憤怒地將一隻彩瓷茶盞丟到了地上。

    韓錦堂一驚,忙道:“阿娘,如何竟氣成這般模樣?”

    “好個李憕!”韓老夫人怒道,“他倒是大方,畢思琛軟禁了他,在洛陽城裏胡作非為,我好心派人救他出來,他卻轉手就將畢思琛給供上神壇,還說他是什麽被安祿山給迫害的、殺生成仁的烈士!好!果然好心胸!”

    韓錦堂道:“我正要來與阿娘說此事,李憕雖然出來了,他卻仍舊不肯開城門,這出城之事隻怕還需從長計議。”

    “他當然不肯開城門!”韓老夫人冷笑,“之前的封城令就是畢思琛借他的名義下的,如今他雖然出來了,洛陽民眾卻不知道他被畢思琛軟禁之事,他這人好麵子得很,當然不肯做出朝令夕改的事情給人看到。他又本事,還能顛倒黑白,畢思琛死了死了都被他利用來安撫了一把民心,他如今隻怕還樂得繼續封城呢!”

    韓錦年愁道:“阿娘,這可如何是好?”

    “簡單。”韓老夫人調整好心緒,臉色又緩和迴來,“你們兩個,不拘哪一個去,帶著碧紗一道,讓她當著李憕的麵去將畢思琛身上那些惡心的東西收迴來,李憕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韓錦堂皺眉道:“阿娘,李憕隻怕不是那願受威脅之人。”

    韓老夫人嘴角微勾,輕哼道:“告訴李憕,開城門,我讓碧紗去刺殺安祿山。”

    “阿娘!”韓錦堂不讚同,“碧紗若是去了,誰來看管素娘?況且安祿山又豈是那般好刺殺之人?”

    最近十幾年來,各路節度使收攏遊俠為己所用的風氣越來越濃,與韓重希在世時早已不是同等氣象。在韓錦堂看來,既然韓老夫人一個無封邑的漁陽郡主都能驅使先天高手為己辦事,那安祿山身旁若是沒得幾個高手,反倒是怪事。

    韓老夫人最近先天高手見得多了,也不覺得出奇,聞言便道:“說與不說是一迴事,去與不去又是另一迴事,隻要李憕答應了,到底要怎麽做,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韓錦堂無奈,最後隻得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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