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正是仙道四大境界。”末了,柳風遺歎道,“煉精化氣打熬的是筋骨肉身,修煉的是先天真氣,這個階段或力大無窮,或壽數綿長,或唿風喚雨,實則都不過是小道而已。一旦身死,身前種種便皆如塵煙,真正是世人所說的死不帶去。唯有煉化元神,這才算是真正的仙道,從此以後,肉身朽而神靈不朽,滄海枯而真靈不滅,世人所苦求的長生,莫過於此了。”

    一番話說完,屏風另一邊的韓素和李白固然是如癡如醉,便連此前一直聽得迷糊的韓錦堂和韓錦年都不由得心旌動搖,幻想著若是自己也能修出元神,從此長生,那該是何等的快活。

    韓氏兄弟不由得更加熱切了,韓錦堂也拋開了麵子,忙陪著笑道:“隻是不知,這仙道究竟該如何入門?”

    柳風遺微微一笑,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仙根。”

    韓錦堂又道:“若是沒有仙根又當如何?”

    柳風遺不答反問:“韓世伯可知這仙根究竟有何妙處,為何人人都能煉精化氣,卻偏偏隻那有仙根之人才得煉氣化神呢?”

    “這……”韓錦堂沉吟片刻,試探著道,“想來,便如這凡間之人,有些能生在王侯將相之家,有些卻隻能長於鄉野,一世碌碌。人天生分貴賤,蓋因這貴賤本就不均,既不能人人皆賤,亦不能人人皆貴,且終歸是貴多賤少。此乃人間平衡之道,如此方能社稷有序,世道清明。天道既然如此管照人間,想來以此相比,這仙根便是分野。因不能叫人人皆能成仙,便將仙根賜下,也好分辨仙凡。因而這仙根便相當於是……”

    他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恰當的形容詞,韓錦年便小心接口道:“仙根是天道的請帖罷?”

    頓時眾人皆靜。

    韓錦年說完話就有些後悔了,待見兄長用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頓時更慌。他不知所措地看看韓錦堂,又看看繃著臉靜默不語的柳風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韓氏兄弟愈發窘迫之際,一陣大笑忽地就從柳風遺口中爆發出來。

    “哈哈!哈哈!”柳風遺大笑不止,他一邊笑還一邊難以自抑地拍起了桌子,笑到後來,他仿佛是繃不住般,就那麽抖著手指住韓錦年,邊笑邊說,“你……你知道什麽是天道?”又指著韓錦堂,“世伯、世伯當真是妙人,哈哈!哈哈!”

    韓氏兄弟都是妙人,柳風遺心想。

    這對妙人兄弟麵麵相覷,各自端坐在原處,隻管臉上賠笑。

    屏風另一麵的韓素和李白被這大笑驚醒,一時迴想來到此處的前因,倒頗有幾分奇妙的感覺。

    李白本來一路追過來是想要拿住了柳風遺問罪的,可不料這柳風遺不但是個修仙者,還在這望仙樓的雅座間就這般公然談起了仙凡之事。此間雖有屏風遮擋,不似堂下一般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可也絕對算不得隱秘,柳風遺口無遮攔,此時此刻在此間說的話還不知被多少人聽了去。

    他且順手牽羊,拿了李白的雙靈佩也不知避上一避,更仿佛這東西本來就是他的一般,一路賞玩就一路招搖,心無半點虧虛。仙人做到這份上,也算是奇葩一個了。

    柳風遺最後也沒有將這仙根的奧妙明說出來,如韓素隻聽蒼先生說過有了仙根方可溝通天地,因而仙根決定仙凡之言,至於這仙根究竟怎麽溝通天地,又如何會與元神有聯係,她卻是不知的。此刻不得答案,一時就有幾分遺憾,雖然心想:“十幾年不見,兩位叔叔今日這般行事,要不是心性大變,要不就是在糊弄這位柳仙人。柳風遺自以為作弄了別人,卻料不到隻怕他自己才是被作弄的那一個。”但也懶得去管韓氏兄弟的閑事,更沒有此刻就去親戚相認一番的想法。

    就聽柳風遺歎道:“雖說是有了仙根方可修煉元神,踏入那真正的神仙大道,然則這世上有仙根者或有千萬,其中能夠修出元神的,百人中卻未必能得一個。大道艱險,這人要想成仙,又哪有不付出代價的?便說薛師兄吧,他是天縱奇才,可他當初三年煉精化氣,又兩年跨入練氣階,三年後練氣大圓滿,至今停在練氣到化神的關卡上,卻已經是五年了。祖師都說,這是心魔難過。”

    韓錦堂當即十分識趣地做出訝然狀道:“心魔?”

    柳風遺的手輕輕扣在桌上,頗有幾分吊兒郎當地說:“可不是心魔?說起來,這心魔的來處還有幾分癡勁兒呢。韓世伯,我是聽聞,說你們家大娘子原來與薛師兄定過親?”

    韓錦堂支吾了片刻,含糊道:“薛世兄是天上的仙人,這仙凡有別,我們家大娘子如何高攀得上?此話可不好說。”

    韓錦年也賠笑道:“我們家大娘子早多少年便因為要替她祖父守孝,自做了姑子出家去了,陳年舊事當真沒什麽好提的。”

    這邊廂,兄弟兩個打著太極,那邊韓素一時聽他們提起了當年的事情,又得知自己離家之後,韓家人原是用出家守孝這個理由搪塞世人的,不由得便有些怔然。

    任她多年修煉,如何七情不動,此刻心中也難免起了惆悵之感。

    一時複雜難言。

    就覺身旁探過一隻手,那手無聲地拍在她肩頭。韓素轉過頭去,就見李白手裏提著個酒囊,正半舉了酒囊對著她輕輕搖晃。他臉上帶著些頗有幾分浪蕩意味的笑容,一副遊手好閑的市井兒姿態,仿佛對世情十分不屑。

    韓素臉上不覺露出些許極淡的笑意,心裏那點子本就十分微妙的惆悵一時倒被他這樣子給衝得更加淡了。

    就聽柳風遺道:“兩位世伯也莫要太過在意什麽仙凡之別,豈不知當年薛師兄陰差陽錯辜負了韓娘子,自此便時常愧疚難安。他至今也沒有雙修道侶,便是因為心中仍然思念著韓娘子。隻是他自己嘴上不說罷了,我們幾個稍與他親近些的師兄弟可是知道的,薛師兄有一幅極寶貝的美人畫像,那畫上美人……”他笑了笑,“畫上美人雖然看著年歲尚稚,可身形修長窈窕,氣質清華無雙,令人一見之下便再難忘記。唉,倒也不枉薛師兄相思成魔了。”

    這話本來沒頭腦,然對比起當年舊事,卻頗有幾分峰迴路轉的突兀感。韓氏兄弟聽呆了片刻,韓錦堂腦子忽然就靈光閃現,他驚道:“薛世兄的心魔莫非竟是……”

    “便是府上大娘子了。”柳風遺略低了音調,忽又“嘿”了一聲。

    而那所謂的畫上美人年歲尚稚,隻不過是因為當年的韓素尚且隻有一十五歲,薛瑞卓隻見過十五歲以前的她,便是要留畫,也不可能畫出韓素此刻的模樣來。

    韓氏兄弟聽得分明,此刻卻隻有更加無奈,韓錦堂便苦笑道:“好教柳世兄知道,我們家大娘子自從出家後,便隻說自己已經是世外之人,再不肯與家中人來往,現今卻要往哪裏去尋大娘子去?”

    韓錦年接道:“便是尋到了,大娘子今年也是二十有八的人。薛世兄已入仙道,便是比我們家大娘子大了三歲,此刻也必是風華正茂。而我們家大娘子出家多年,過的都是清苦日子,也難以保養容顏,這番便是再相見,隻怕也隻得一個物是人非,徒惹傷感罷了。”

    難得他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柳風遺更覺得韓氏兄弟十分有趣,他隻慢悠悠道:“這卻不需兩位世伯掛憂,哪怕是紅顏白發,但有一顆朱顏丹,也自能朱顏再現。更何況韓娘子青春正盛,這般十數年相離,想來便是韓娘子,定也是思念薛師兄的罷。”

    他這一番話,前頭還勉強,後頭卻越發的沒臉沒皮,空口白牙的,竟敢說韓素思念薛瑞卓。

    韓氏兄弟當然不好說韓素當年是怎麽憤而離家的,隻韓錦堂又道:“卻不敢隱瞞柳世兄,我們家大娘子雖是一介凡人,可也是鎮國大將軍府的嫡出女兒,斷沒有與人做妾的道理。大娘子便是為全節烈之義,一生不做他嫁,隻管常伴青燈,也定是不會迴頭與人做妾的。更何況,她出家多年……”

    柳風遺便道:“韓世伯說得這般肯定,可是能全權替韓娘子做了決定?”

    韓錦堂正說著:“我是族長,又是她嫡親的伯父,她父母不在,自然由我做主。”

    柳風遺便朗聲一笑,忽揚聲道:“韓娘子,聽了這許久,你不出來說兩句麽?”

    他話音落下,一時卻惹來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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