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韓素的本意,當然是不想與官府打交道的。

    當今藩鎮割據情況嚴重,節度使們紛紛蓄養私兵,更有那膽大之人暗中收攏江湖高手做刺客,凡有那看不順眼或是擋路的,也不需擺出節度使架子,更不需大兵來壓,隻消派出三兩個武藝高超的好手悄悄將人刺了便是。而這些刺客大多出身江湖,在外頭都是打著遊俠的名頭行事,到了天寶年間,著實是狠狠敗壞了一番遊俠兒的名聲。

    韓素出身將門,少時隨在祖父身邊,見過他鎮守安西的辛苦,更沒少見他與四鄰州郡的節度使們打官司,對於今朝吏治的敗壞,著實心恨。十幾年前尚且如此,如今聖人越發偏好奢靡,不理朝政,更可想見這情況會頹爛到什麽程度。

    不見李白入京兩年便自請辭,還許下誓願說從此再不入長安麽?那還是天寶元年到天寶三年的事情,如今是天寶十四年,這十幾年過去,也隻有更壞,沒有更好的。

    這一迴江都事變,連百姓都說是聖人失德,可見這民心早失,百姓多苦。

    江都港中跑出的那些人卻又大多得了奇遇,身懷異術。倘若這消息不曾泄露出來還好,但既然是泄露了出來,這裏頭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韓素可不願淌這渾水,那九陰竅既已被封印,便如她所說,餘下皆是官府之事,又與她何幹?便是她有心出力,一人之力何其微薄,又能做得了什麽來?

    便聽李白說道:“說來,娘子此番卻是遭了無妄之災。”

    韓素卻道:“看似是無妄之災,實則仍是事有前因。先說今朝吏治,因藩鎮割據嚴重,四處盜匪橫行,我出山三日,便遇匪兩次。盜匪殘忍,老幼婦孺皆殺,我既然遇到了,自然不能袖手,少不得一劍一個,幹淨了賬。如此一來便又引得百蝶注意。她人在風塵中,又處心積慮布下大局,我既然撞了上去,又豈有被放過的道理?既然恰逢其會,能出一分力便出一分力,總歸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也算不得無妄之災。”

    李白頷首道:“說的正是,與其說是無妄之災,倒不如說是恰逢其會。”

    韓素道:“當初百蝶坐在釣魚台上隻管撒網,她是江南名妓,日日在那江南河邊高歌,聲名天下皆知。也不知有多少人曾為見她一麵而一擲千金,又有許多人受她口中仙寶誘惑助她追捕俞立,這些人但凡與她接觸過,不說全部,其中定也有很大一部分被她種下過蠱毒。”

    李白道:“這天下好手,不需有十之一二,隻需有百之一二,甚至哪怕是千之一二與她照過麵,中過她的毒,便可形成一股極為龐大的勢力。這股勢力之可怕,不僅僅在於其人數之多寡,更在於其不可預知性。”百蝶處在那樣的位置上,每日裏迎來送往,接觸的人三教九流皆有,誰又能算得清被她下過蠱的人究竟有哪些個?

    “如此心機、手段……”韓素頓了一頓,歎道,“說起來,她實在是個奇女子,我竟不願與她為敵。不過此事實在太過重大,她當初既然算計了我,我少不得還是要迴報她一番。”

    李白頓時一笑:“娘子可有主意?”

    韓素道:“先生可有主意?”

    李白便隨手在旁邊撿了一根樹枝折成兩段,一段自己拿著,一段遞給韓素,笑道:“不如各自寫下如何?”

    “好。”韓素接過樹枝,也不移動,便將樹枝劃進泥土,在自己身側寫了起來。

    李白也在自己身側寫好,兩人便各自起身,繞過了中間已經熄滅的火堆走向對麵。

    韓素傾身一看,但見李白在地上寫了三個字:“流言止。”

    她自己則寫了兩個字:“開誠。”

    韓素轉迴頭看去,李白正好向她看來。

    李白抖手又提起酒葫蘆飲了一大口,笑道:“好一個開誠!”

    韓素亦是微微一笑:“從來流言之力最神妙。”

    他們兩個其實是想到了一塊去,韓素是從江都港出來的,既已卷進此事,少不得就要被追索一番。既然李白能順著她行進的方向找到她,那旁人自然也可以。與其等著別人來問,不如主動出擊,撿那能說的大大方方說與人聽,到時也不需韓素費心,諸聽眾便會自行將故事內容宣揚出去。倘若再稍稍推波助瀾一番,不消多久,天下皆知,總也能稍稍使那些與百蝶接觸過的人留一番警惕,使她將來行事能有收斂。

    “隻是如此一來,說不得還是要與官府打一打交道了。”韓素思及此處,雖有不喜,可要想使這故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天下,到底還是通過官府最為方便。

    尤其是,如果是保皇派,對於這番故事,想必也是樂於民間知曉的。至少,可以給聖人洗一洗黑鍋,又能轉移民眾注意力,也好減輕朝廷壓力。

    李白道:“隻需好生挑一挑人選,如是那對的人,自然事半功倍。”

    韓素卻道:“看是天下升平,且不知這一番承平盛世尚能維持幾何。”

    李白神色微微一動,奇道:“娘子為何有此一說?”

    “先生可是要考校我?”韓素淡淡一笑,道,“再簡單不過,隻看如今各路節度使的威風……這做慣了土皇帝的,又有幾個不想一想那個上頭的位置?這卻不是本朝一代之禍,而是打從天可汗時屯戍軍日增,州郡分合設道開始,便已有苗頭。隻是自來主強則臣弱,天可汗與先代女帝皆是雄略大才之人,天可汗垂拱而治,女皇一言決朝野,下頭的人卻是鬧不出亂子來。”

    她頓了頓,又道:“而今上能從女皇手中保下正統,原本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開元年間盛世非虛,奈何善始卻未必能善終。如今各路節度使盡皆大權在手,早與各路諸侯無異。春秋時諸侯既然動亂,人人都想做那共主,如今眾節度使又豈能安分?說到底,人心永遠不足,這天下大約也永遠無法長治久安吧。”

    韓素說到此處,心中感喟生起,又道:“莫怪世人皆慕神仙,都說神仙日子好過。且為何神仙日子好過?皆因世人總以為,做了神仙便可遠離俗世紅塵,生計煩憂,省了汲汲營營,動亂爭鬥,從此隻管享受供奉,享受長生,享受安穩便好。隻是,隻怕神仙們也羨慕那種日子呢!”

    這一番言論,上上下下,可謂是大膽之極,韓素卻說得輕描淡寫。索性她今日所遇更是一膽大包天之人,因見李白非但不驚,反而歎道:“娘子著眼古今,當真是好見識!隻可惜動亂將來,終歸還要苦了天下百姓。”

    此時山風吹來,李白抬手一掬,便迎了一手的清風。他笑了笑,問韓素:“娘子可也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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