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劍相交之時,白衣男子默注韓素片刻,忽而笑道:“娘子這一招引蛇出洞十分不錯。”

    韓素淡淡道:“還需先生多多配合才好。”

    白衣男子一笑,道:“娘子不必過多試探,我非故弄玄虛之輩。說起來,我遊曆江湖,從來最好世上誌怪異事,倘若今次僥幸得勝,娘子便講個故事與我聽,如何?當然,這故事不精彩不算,不玄奇不算,不真實不算。”

    他忽然雲劍一轉,便將韓素一招順水推舟給引得轉了方向。

    韓素劍勢一變,劍招逆行,這一招順水推舟立即又變成了逆水行舟。

    方寸之間,兩人一麵笑言相交,一麵招來劍往,雖然劍上並無內力相著,然而對劍兩人皆是劍道高手,又都是擅長變化的劍風,這一來一去,兇險處卻更有一番滋味。

    白衣男子臉上含笑,雙目湛湛,注視韓素時眸色幽黑清亮,簡直令人無法抗拒。

    韓素便道:“我若是勝了,先生也講個故事與我聽如何?當然,故事不精彩不算,不玄奇不算,不真實更不算。”

    她提此要求卻也是有意為之。

    受從小的教育影響,韓素思維十分嚴謹。這白衣男子出現得太過巧合,而韓素恰恰是輕易不願相信巧合的。她總以為,這世上之事便是巧合也需得來有因,有時即便看似無因,那也不過是當事之人被“巧合”二字蒙蔽,見不分明罷了。

    因此她主動提出賭約,便是想要試一試,看這白衣男子此時此刻出現在此究竟有何意圖。

    倘若這人果真心有所圖,借此機會正好提出要求。而白衣男子果然提出要求,他的要求看似鬆泛,實際上卻也別有深意。那“不精彩不算,不玄奇不算,不真實不算”的三個條件一出,便可想見,這人前來,為的正是要問一問韓素江都港事件的具體來去。

    而韓素用同樣的要求迴給白衣男子,為的則是要弄清楚此人身份來曆。

    但聽得白衣男子哈哈一笑:“娘子此言甚妙!正當如此!”

    他一劍突起,劍光如虹,忽而直取韓素咽喉!

    這一劍與此前數劍卻已是大不相同,劍出如流星,幾乎是一點光亮閃過,在韓素的視覺中,那光亮尚在原處未動,這劍尖便已險險到了她咽喉前!

    韓素險些被炸出一身白毛汗,她的心跳幾乎在這一刻停滯。白衣男子這一劍方才真正顯出他劍術之力,原來他此前卻是大有留手的。這人劍術之高,比起已經初步領悟劍意的韓素也隻強不差!

    韓素心跳幾停,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卻又在電光火石間從她心中生起。

    心如止水!

    流水劍法,靜水篇之,心如止水。

    白衣男子劍意之強,令人隻覺似有流星擊麵,其中殺機凜然,一股即將麵對滅頂之災的強烈危機感幾乎可以令人窒息。

    江都港內幾番生死,絕境之時一悟先天,當時情景雖去,水之意蘊卻已經深入骨髓。

    韓素眸中一片平靜,心跳幾乎停止,她並不閃避,更不格擋,卻也是長劍一遞,同樣直走中宮,劍尖直向對麵白衣男子的咽喉處點去!

    這一劍來得極緩,倘若說白衣男子劍若流星,迅捷無匹,那韓素一劍便如死水微瀾,一點波紋輕輕巧巧在一片平湖中劃過,卻是看似混不著力,實則一點波紋便足以翻起無數漣漪。

    流水劍法,靜水篇之,死水微瀾!

    那一點波紋綻開,便仿佛無數水花盛開在這秋日裏靜謐的山林中,越發帶來一片清幽。

    一股無形的勢在這水花綻放之間悄然生起,便似新葉凝發,春雪初融,一種溫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在空氣中生發。

    流水劍法,靜水篇之,水滴石穿!

    韓素這一劍看似來得極緩,卻竟然險些就後發先至。

    最後,雙方劍出,卻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各自一劍抵至了對方咽喉!

    劍定之時,韓素有片刻恍惚。

    卻聽對麵之人大笑道:“好劍!當為此浮一大白!”他也不管韓素的劍還抵在自己咽喉處,大笑之時已是自顧將劍收迴。他反手送劍入鞘,另一手便順勢一招,立時取過了酒葫蘆,咬開酒塞,仰天便是一口。

    這個時候,韓素的劍依舊抵在他咽喉處。

    韓素如夢初醒,方從適才劍境之中迴過神來。

    “你撤劍了。”韓素道,僅僅是陳述事實而已。她的手卻不動,說話時長劍依舊穩穩停在原處,劍光如水,透著一點鋒銳,便是不動,亦仿佛帶著驚人的寒氣,令人心驚。

    倘若是常人,在比劍時與對手長劍同時抵至對方咽喉,定然是要等著對方一同撤劍才肯罷休的。身為習武之人,尤其不會將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對方武器之下。這白衣男子卻十分悠然,仿佛此刻點在自己要害處的竟不是什麽殺人利器,而是紅袖素手,軟玉溫香一般。他人且年輕,又品貌風流,此刻酒到暢快處,竟微一低頭,便將嘴唇輕觸在韓素劍尖。

    韓素平日握劍,八風不動的那隻手亦在此刻抖了一抖。

    險些就割了這人一嘴的血!

    這人卻還不躲,隻是嘴角含笑,依舊微微低著頭,卻拿眼去看韓素。眼神中是三分醉意,七分清亮,朦朦朧朧,明明暗暗,攪在一起分外幽深。

    韓素定住手,隻說道:“先生不怕我這一劍刺下去麽?”

    白衣男子悠然道:“大丈夫何懼一死?如是死在祿鬼之流手中,自然死得憋屈,倘若是死在娘子這劍下,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韓素便道:“先生的意思是,我贏了麽?”

    白衣男子搖頭道:“不,你我算是平局,娘子難道竟不承認?”

    韓素一時啞然,聽這人又說:“因此,娘子不妨好生想上一想,看這故事應當如何說來。我且去河邊洗洗耳朵,再迴來恭聽。”

    他一撩袍腳,灑然起身。根本不管韓素的劍有多危險,隻是三步兩步,施施然走到溪邊,竟果然是洗耳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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