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聶書寒的大段沉默,韓素與百蝶也便得了時間各自整理好心緒。

    她們終是聽得分明,原來這聶、蘇二人的聲音雖是從葡萄架下傳出,那聲音中卻帶著些許甕氣,很顯然他們此刻是身處在地底。

    聶書寒沉默了許久,韓素與百蝶在外頭聽著,卻又各有感慨。

    百蝶靜默下來後,終是撇了撇嘴角,韓素卻略笑了笑。

    許久之後,就在旁人皆以為聶書寒不會再迴答了的時候,他卻終於出聲了。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卻一如初時那般充滿力量,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說道:“奚雲,我的確不能說我是心甘情願的,畢竟道魔不相容。”

    他略略頓了一頓,蘇奚雲並不答語。卻在一時間,整個空氣裏都充滿了難堪的沉默。

    聶書寒又道:“雖是如此,然則此時此刻,我心中竟又充滿了歡喜。”

    一句話,峰迴路轉,他又說:“不論因由如何,我既已選擇,便絕不會再後悔。奚雲,我要稟明師尊,是感念他老人家數十年來的教養之恩,我要去幽還穀提親,是因為我既已選擇了你,便不能一味隻與你私相授受,否則我又將你置於何地?且不論他們同意與否,我始終認定你是我的妻子,便是道魔不容,我今日起念,亦絕不更改!”

    話說到此,便是百蝶亦然動容。

    這迴倒是換成了蘇奚雲久久沉默,又是許久之後,她忽然輕輕一歎:“聶郎,我從前總是愛罵你偽君子,說你假道學,其實都是我胡說八道的。我若不是知道你是真君子,又如何敢那樣說你?隻有你願意縱著我,讓著我,如今你既然自己說了不後悔,那我可再也不會放你走啦!”

    聶書寒緩聲道:“你罵我倒是無妨,隻是不要再胡亂去招惹我那些同門師兄弟了,他們可沒有我這樣的好脾氣。”

    蘇奚雲便噗嗤笑了:“聶郎,你是不是吃醋啦?”

    聶書寒但笑不語。

    蘇奚雲卻道:“既然你說了不後悔,那我有個秘密便需在此刻告訴你,你聽了若還是不後悔,那我才當真。”

    “你且說吧。”聶書寒無奈一歎,“如今是何等緊要關頭,你偏還亂想許多。”

    “再如何都沒有此事緊要。”蘇奚雲忽然壓低了聲音,極輕極柔道,“聶郎,我此前強行煉化仙緣台,那時真元耗盡,精氣受創,偏偏吳王墓不是時候的塌了,你也是身受重傷……唉,我便對你說,咱們隻有來到這九陰竅上,我用陰氣修煉魔功,補充真元,你便用元陽助我滋養精氣,到時你我合籍雙修,我又助你祛毒療傷,方能在此危急時刻互相撿迴一命,不至隕落在此。”

    聶書寒道:“不錯,你是這樣說的,難道有何不對?”

    蘇奚雲道:“話是沒有說錯,效果也的確不錯,但是我卻騙了你,我非是隻有這一個法子呢!”她低低一笑,“聶郎,我這裏還有兩顆九轉還真丹,是我師尊送我保命用的,任是多重的傷勢,隻要吃下去一顆,都能立時好轉。”

    聶書寒頓時一歎:“你竟有九轉還真丹。”

    蘇奚雲不語。

    “你何苦如此。”聶書寒又苦笑,“奚雲,你待我的心意我如今可知道了,早知如此,早便該好好待你。”

    葡萄架下頓時傳出了蘇奚雲極輕的一聲嗚咽。

    她抽抽噎噎地哭著,韓素和百蝶站在外麵看不見她的模樣,隻是聽到她的聲音,卻可以清晰想見她此刻是何等的歡喜,又是何等的柔腸百結。

    聽到這裏,就連韓素都想歎息一聲了。

    可見世上也並不全是負心男兒,什麽仙凡有別,什麽道魔不容,其實全都是借口。有些人願意,那即便是道魔不容,他也能變為相容,有些人不願意,便隻用“仙凡有別”這樣簡單四個字就可以打發掉婚約信誓。

    韓素心中感歎間,目光正隨意一轉,忽就見百蝶立在原地,淚流滿麵。

    百蝶無聲地哭泣著,卻又與蘇奚雲截然不同。

    眼淚一顆一顆從她蓄滿了淚水的漂亮眼睛中沉甸甸滾落,便仿佛是兩汪溢出了池的秋水,晶瑩剔透,惆悵不需言語。

    韓素忽然便知曉,百蝶日常的滿目哀愁其實並不隻是她假作出來的麵具,她是真有傷心事。

    然而那又如何?世上傷心人千千萬萬,永遠開心快樂卻從來都是寥寥難數,各人的傷心各人顧,如此而已。

    蘇奚雲哭得歡喜,百蝶哭得惆悵,好容易哭出聲的那個止住了哭聲,就聽蘇奚雲道:“聶郎,你還是想要將這九陰竅封住麽?”

    聶書寒道:“那是當然,奚雲,你切莫將我說的天劫當成笑話。你尋常與人鬥法,或是傷人,或是殺人,隻要對方亦是仙途中人,自然便在天道的熔爐當中,你傷也好,殺也罷,都是對方的因果,你縱然會沾染業氣,隻需你自身持心,倒也並無大礙。然而凡人不同,仙有仙道,凡有凡道,你硬是將無辜凡人卷入你的因果當中,一旦釀成浩劫,天道便會將這些殺孽翻倍算在你的頭上,你縱然再如何厲害,這天道若不相容,也終歸是飛升無望了。”

    他說到這裏,蘇奚雲會如何反應韓素尚不得知,然而她卻可以清楚看到,身旁百蝶那張豔麗的芙蓉臉瞬間就變得慘白了。

    就聽蘇奚雲頗不情願地說道:“且都是你的理,我便聽著吧,你倒是說說,這九陰竅應當如何封堵?這卻是你們三清宮牛鼻子們的長項,我是不知的。”

    聶書寒道:“倘若吳王夫差未亡,隻需將他魂體捉住,用七七四十九柄桃木劍做成四十九飛仙陣,便可鎮住九陰竅。吳王夫差既然已亡,說不得卻是要麻煩些。稍後你用心挑選出三百六十個鬼奴,這幾日喪生之人極多,再加上從前給夫差隨葬的數萬活俑,隻要從挑出三百六十個資質好些的鬼奴,你便盡可以用馭魂幡再煉化一個主魂出來,我這裏正好有一套四十九飛仙陣,便用你煉化的這個主魂來鎮九陰竅吧。”

    “馭魂幡?”蘇奚雲卻頓生嫌棄,“不要,我最是討厭這個法器,黑漆漆的且不說,還從裏到外都透著股陰慘慘的氣息,讓人看著便難受!”

    聶書寒失笑:“真是越大越小,一心盡顧著好看。罷了罷了,你今日且用一會這馭魂幡,迴頭迴了靈山界,我便尋個坊市給你好生買上幾件漂亮法器如何?”

    蘇奚雲依舊不滿:“再漂亮的法器,又哪裏比得上仙緣台?”

    顯見蘇奚雲對仙緣台依舊是念念不忘的,百蝶的臉色一時又白了幾分,白得簡直都要透明了。

    韓素便拉緊了百蝶,帶著她緩步後退起來。這一次百蝶倒是十分配合,她眼中甚至還流露出幾分感激之色,看著叫人莫名心酸。

    韓素其實並不是要幫百蝶,她隻是聽得這兩個仙人的確有辦法封堵九陰竅,便想著莫要橫生枝節才好,再者她雖不喜百蝶,可更不願仙緣台被蘇奚雲得著,因此才果斷拉著百蝶準備退出此間。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與百蝶在這外頭站了許久,而葡萄架下的聶、蘇二人卻沒有發現她們。若是照她自己的常識來看,莫說是如聶、蘇一般的仙人,便是似她這般的凡間武者,也不可能讓人近在身旁這許久亦不察覺的。

    韓素不疾不徐,既怕太快了帶動風聲被聶、蘇二人發現,又怕太慢了以致事情有變。

    短短一小段路程,被韓素足足退了小半刻鍾,眼見得便要離開這無水的小院了,葡萄架下的聶書寒忽然沉聲道:“不好!我設的結界馬上就要破了!奚雲,快動手!”

    蘇奚雲應了一聲。

    然後也不知她做了什麽,一股透著幾分慘意的陰風便打著旋兒以葡萄架為中心唿唿彌散了開來。

    這陰風隻片刻便越過了小院的範圍,向外擴散而去。放出陰風是蘇奚雲便是一聲輕“咦”,她驚道:“誰在外頭!”

    原來這陰風正是蘇奚雲用馭魂幡放出來的招魂風。蘇奚雲和聶書寒身在地底,被九陰竅的濃鬱陰氣阻隔了感知,是以韓素和百蝶雖已靠近,聶、蘇二人卻並不知曉。那招魂風卻不同,招魂風也相當於蘇奚雲的法器,招魂風從小院透出,拂過了韓素與百蝶,便清清楚楚將她們的存在反應給了蘇奚雲知曉。

    韓素立時加速,拽著百蝶便順著風往後滑去。

    百蝶無比配合,非但不再給韓素搗亂,反而與她一同用力。

    奈何韓素丹田中此刻正是空空如也,真氣不存,氣勁不足,輕功根本無法施展。她隻滑出了半隻腳,就被斜刺裏飛來的一道匹練紅綢卷了個正著。而隨同她一並被卷著的,自然還有百蝶。

    兩人被那紅綢卷著往下一拉,就跌入了一個幽深通道中。兩人順著通道往下一番滾動,好不容易落足了實地,又被眼前景象驚得幾乎失去言語。

    雖是在地底,出現在韓素與百蝶麵前的卻是一片無比宏大的幽夜星幕。

    兩人雖是站在洞中地底,卻恍惚像是站在虛空中,四周盡是幽黑天幕,天幕中一點兩點三點四點,無數的星點在飛舞閃耀,那些星點組成各種圖形,時而似仙女飛天,時而又像凡人街市,時而似崇山峻嶺,時而又像屋宇樓閣。星點們連成線條,又白描成圖畫,它們閃耀在天幕上,百變著形態,璀璨而奪目。

    最為震撼人心的卻是被這些星點拱衛在最中間的那個巨大黑洞。

    那漆黑的一圈足有水缸大小,乍看去雖然同樣是黑色,可這黑洞依舊與周圍的天幕黑得很不相同。周圍的天幕墨似星空,這一團黑色卻像是被濃墨潑染的人眼一般,層層疊疊,色彩分明,黑得鮮活,黑得詭異。

    韓素定睛向那黑洞看去,心中正想:“這便是九陰竅了吧?”

    就聽得一聲幾乎可以連人靈魂都喊破的嘶吼從那黑洞中傳出,然後一隻透著煙火顏色的詭怪大頭忽地從那黑洞中探出。那大頭張著犬齒猙獰的大嘴,對著韓素張口便是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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