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狹路相逢的四人忽而齊齊停住了腳步。

    “清音劍?”駱老三忽一橫眉,臉上的表情就有些莫名的陰沉,“竟然是清音劍?莫蒼風跟你是什麽關係?”說著話,他微微一頓,語調漸沉,“小郎君,手中長劍借某一觀如何?”

    韓素道:“不如何。”她眼見對方三人已有要將自己合圍之勢,索性便不急著走了。

    自修劍以來,實戰甚少,今朝江湖相逢,要戰便戰就是。

    “老三,不用跟她廢話。”駱老三旁邊的矮個子此刻出聲了。

    他卻是三人中的老大,雖然看似弱小不堪,可此人習得一身吸人功力的詭異法門,在江湖中端的是威名赫赫。

    數語言談之中,三人已經是移形走位,形成了一個天地人三才的陣勢,將韓素包圍在其中。

    駱老三嘿嘿笑道:“小郎君,識趣些還是自己將劍奉上,否則可別怪我們武城三煞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他說得正起勁,眼中也是流露出幾分不堪的味道來,卻不防韓素在這片刻間已是拔劍出鞘。

    一劍劈來,劍勢如虹。

    適才被重雲半遮了臉的月光重又灑下,劍脊被月色照耀,霎那間映出一片寒光。

    險之又險時,駱老三舉起手中鐵鏈一繞一鎖,堪堪將韓素的長劍蕩開,饒是如此,他受這劍勢震蕩,已是感覺到手上發麻,心口發痛。這閃電般的一交手,他竟然落在了下風!

    駱老三心驚不已,再看韓素時,眼神已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變化。

    旁邊兩人本還按兵不動,隻打算以合圍之勢給駱老三掠陣,並不想真的就以多欺少圍攻一個晚輩,可韓素這簡單一劍卻瞬間將他們原本的輕視消去。

    電光火石間,三人已有默契。

    眼看韓素劍勢一變,改劈為掃,劍光瞬間將三人全數籠罩。老二常永便上前一步,他雙腿微屈,吐氣開聲,一雙蒲扇般的大掌瞬間變得金光燦燦。他雙掌探入,就要用一雙肉掌來抓韓素的長劍。

    韓素手腕輕抖,劍勢迴轉,劍尖輕點,長劍與那肉掌相交,竟在瞬間發出“鏗”地一聲響。

    常永那雙肉掌竟不似人類血肉,倒像是由什麽金屬鑄就一般。

    韓素的清音劍鋒利非常,往日裏便是不灌注內力,切擊尋常鐵石也能如切豆腐。而此刻她劍勢起處,內力即至,常永卻能用肉掌擋住她這一劍,可見其橫練功夫之強橫。

    今日所遇,實為韓素下山以來最強之對手。

    葛老大更是不知何時繞至了韓素身後,卻在悄然無聲間對著她的後背一掌揮出。

    駱老三鐵鏈橫空,更擅遠攻,此刻亦不含糊,鐵鏈一甩,就向著韓素的雙腳疾速套來。

    三人或遠或近,或正麵迎敵,或背後傷人,當真是配合無間,一個照麵就幾乎將韓素逼入死角,再無去路。

    一時之間,韓素竟有那一刻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十年練劍,誠心專注,兼且領悟力極強,因而劍法精煉,氣勢逼人。可她畢竟缺乏實戰經驗,在麵對那些比自己弱上許多的對手時還好,隻需以壓倒性的實力戰而勝之便是,可一旦對手實力與己不相上下,再加上武城三煞都是闖蕩了幾十年的老江湖,韓素這經驗匱乏的弊端霎時就顯現了出來。

    三麵受敵,如何是好?

    困境窮途,如何破圍?

    難道今日竟要折劍於此?

    怎麽可能!

    韓素心中那一團浪濤此刻更如猛獸,奔突不息。

    十二年前祖父去世,她被遺棄,被孤立,被逼迫,尚且衝出重圍。那時遇到的絕境,難道又還算少了?

    韓素心中幾乎是波濤浪滾,手中劍勢已在不知不覺間轉換。

    流水劍法之,逆水行舟!

    劍勢起處,似有大浪相阻,浪濤中一葉扁舟,孤行而上。

    水花四濺。

    韓素睜開眼睛,左手輕輕抹去濺到臉上的幾滴水珠。觸手卻頗覺腥熱,拿到眼前一看,這哪裏是什麽水珠,分明應該是血珠才對!

    武城三煞各自悶哼,齊齊退開,已是在韓素剛才那一擊中集體負傷。

    駱老三站得遠,因此隻是內腑受震,他是傷得最輕的。葛老大本就潛在韓素身後,此刻雖然受傷,卻也隻是胸口被劃開一條口子,傷重可以算得上,性命之危倒還暫時沒有。老二常永是最慘的,他正麵與韓素對敵,不但被削去了一隻右掌,兼且胸口中劍,一身橫練功夫全數破於此處,退了幾步之後就再也站立不住,撲通倒在地上。

    一時間,荒山內外一片靜寂,隻餘一些被無限放大了的細微風聲,幽咽有如鬼哭。

    倒在地上的常永忽然動了動,掙紮著輕咳了聲。

    這一聲,就仿佛是打破此刻靜寂咒語的鑰匙,瞬間將人從沉默中喚醒。

    駱老三恍惚了一下,幾個大步就奔到常永麵前,一邊伸手來扶他,口中就帶著焦急喊了聲:“二哥!”

    常永麵如死灰,原本魁梧精壯一條中年大漢,此刻看來竟似在片刻間老了十幾二十歲一般,隻顯得憔悴孱弱之極。

    韓素並沒有趁勢追擊,隻是移形換位,輕巧幾個錯步將原本處於身後的葛老大讓至身前,如此一來,她就從此前被三人合圍的位置變換成正麵麵對這三人了。

    駱老三目眥欲裂,轉頭恨恨瞪向韓素。

    葛老大則也在悄然間轉換身形,卻是以肉軀擋在駱老三與老二常永身前。他一邊從裏衣的袖口邊上撕下布條,熟練地將自己胸口已經被點穴止血的傷處包好,一邊“嘿”了聲,道:“好劍法!”

    韓素並不出聲,隻是輕輕一抖手腕,震去劍上血珠,然後歸劍入鞘。

    雖是一個收劍的動作,卻無端讓對麵三人心驚肉跳。

    葛老大嘴角抽了抽,又輕嗤道:“想不到莫蒼風一世俠名,臨了臨了卻收了個心狠手辣的徒弟。”他如此說話,卻實際上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擺明要用言語激得韓素不再下狠手了。

    韓素當然不會向他解釋自己其實並不是殺人狂魔,不過該問的還是要問。

    她道:“我不曾聽得蒼先生提起過三位。”言下之意是問他們三個與蒼先生究竟有何恩怨。

    實際上,蒼先生不止不曾提起過這三人,江湖上一應事務他都很少提及。他不提,韓素也不問,便是臨別時韓素終於問起他有何願望時,他也隻說惟願韓素得成仙道而已。

    蒼先生是一個極有風度的人,雖然他麵容醜陋,可內心卻十分從容大度。

    他既然什麽都不說,那就是從前舊事皆隨煙雲散的意思。

    因此韓素並不打算逮著一個與蒼先生有舊怨的人就來個趕盡殺絕。

    葛老大卻是怔愣良久,最後頹然一歎:“不曾提起,竟是不曾提起……”

    駱老三急道:“大哥!”他將常永半抱起來,轉頭又看向韓素,道:“我們跟那姓莫的之間有筆帳,三天三夜也算不完,清音劍原本是我們大哥的家傳寶劍,你說我們有什麽恩怨!哼!要殺便殺,何必囉囉嗦嗦。不過我們今日雖是你手下敗將,你若非取我武城三煞性命不可的話,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他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雖是時而怒瞪韓素,可更多時候還是將視線落在常永身上。

    葛老大則微微皺著眉,神情雖則頹然,擋在另外兩人前麵的身軀卻半分不動。

    韓素隻道:“我為何要殺你們?”

    駱老三便是一怔。

    韓素道:“蒼先生功力比我隻強不弱,他既然不殺,我自然也沒有殺的理由。清音劍在我手上,三位要尋仇也好,要奪迴清音劍也罷,隻管上手便是。”她神色淡淡,語氣亦是平平,可不知為何,聽得這番言語的另外三人卻隻覺得她氣勢迫人,可惡至極。

    駱老三“哈”地一聲笑,幾乎是厲聲道:“好一個不殺!不殺便不殺,我卻是不會感激你的!”他一把將老二常永整個抱起,口中又低聲道:“大哥,二哥快要撐不住了。”說著話,他腳下已是大步邁開,奔著山腳疾行而去。

    葛老大則順著他的方向且退且行,眼看韓素靜立原地,臉色淡漠,果然沒有要追趕的意思,方才在離得韓素足有二三十丈的時候反過身去,繼而施展輕功,快速追上了駱老三與常老二兩人。

    韓素站在原地,靜默地目視他們遠去。

    過得摸約數十息,有兩個人悉悉索索地從這片小山包後頭翻了過來。

    韓素頭也不迴,道:“為何迴來?”

    俞立結結巴巴地說:“我、鄙人實在、實在憂心閣下……”

    韓素便微頷首,邁步即走。這俞立二人摸約是在韓素與武城三煞戰事初定時出現的,韓素對此早有感應。她當時不說破,不過是懶得理會。此刻武城三煞已經離開,這兩人又自行現了身,她便順口問上一句。問過之後,自然還是該做什麽做什麽。

    她稍行幾步,身形已是在十數丈開外,俞立和季江便互相攙扶著在後頭一邊跑一邊急喊:“等等!閣下且等上一等!”

    俞立更是道:“鄙人恩師乃是當朝裴太師,閣下今日若救我二人一救,我師知曉定有重謝!”

    韓素當即停步,等那兩人追上來,她便問:“俞司業可曾識得杭城百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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