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我直看。過了許久,方喚聲:“秦湛。”


    他笑了,嘆一口氣,也不管藥膏能不能上臉,伸手摸向我的麵頰:“過去我對你不好,天理昏聵,唯獨這現世報倒快。”


    涼悠悠的藥膏滅了我麵頰上的火,現在改做耳根燒了。


    剛才那話忒肉麻了,我扯過薄被擋住不該露出來的地方。但說也說了,還能從他耳朵裏拔出來不成,隻得繼續道:“你也別以為光你傷腦筋,這幾個月我也在想該怎麽辦。別說你和我,連老葉的事情我也沒想通。但以後吵解決不了的問題,咱們打一架也成。千萬別再這樣了,太難受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我倆誰也壓不倒誰,就這麽先亂披風的混著吧。


    他點點頭。


    我想了想,又道:“新同誌不知道怎麽談戀愛,可以向前輩請教嘛。來,你找個本子記下來。第一條,以後再不許瞞著我搞小動作。爭取多商量、少吵架,特別你那一肚子陰謀詭計,幹壞事兒前一定得報備。”


    沈識微笑盈盈道:“好。”


    我又道:“第二條,談戀愛曲意逢迎咱不要,甜言蜜語可以有。多說點順耳的,不許再嘲笑你秦師兄。”


    沈識微笑得更歡了:“這恐怕辦不到。”


    ……你大爺。


    第三條一時想不出來了。我把腮幫上的藥膏往他臉上也蹭了蹭:“以後別說什麽你絕不罷休。兩個人的事,說得我就比你慫似的。沈識微,不光是你不罷休,我也和你沒完。”我在沒蹭到藥膏的地方親了一口,嘆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他笑了,在我嘴上親了迴來:“我知道。”


    第76章 【補全】


    肇先生要是猜得出我和沈識微有一腿,在棒創藥裏下點毒,這天晚上已對我方陣營造成了一次雙殺——我和沈識微做不了別的事兒,隻能倚在床邊親來親去,藥膏沾在我們的臉上脖子上,忘形之際不知道吃了多少進肚子。這外藥內服,味道既酸且澀,治的是棒創,卻真有幾分愛情的滋味。


    靈藥如神,塗上當時便止了我不少疼。半夜我發了場熱,早上醒來,反手一摸,創口居然大半都收口結痂了。


    我在床上又趴了兩天,一等能下地就如常操練,一來是要趕緊把這倒黴事翻篇,二來前世子現越王陳昉一到,真正的大戰終於要拉開序幕了。


    雖然和好了,但這幾天沈識微忙著準備迎鑾儀仗,我們倆也沒空多親昵,直到真去接駕那天,才又跟他見麵。


    這日棲鶴城傾巢而出,逶迤上百乘車馬。從黃大師兄起,濯秀子弟皆著戰袍。我也穿著化麟甲,盔纓如火,外罩錦袍,倒負著萬歧贈的白戟。


    如今說破了,我才覺得之前九曲十八彎的心思真是傻。沈識微眼中寶珠賤如土石,但破城之際,他還記得把那幾顆珠子帶出來,還不夠說明他心裏有我?什麽還君明珠雙淚垂,淨瞎貧。


    一想到這裏,我扭頭沖沈識微一笑。


    他也對我一頜首。


    我撥動馬頭,索性繞過黃大師兄,與沈識微並轡同騎。


    這迎鑾的隊伍站位有講究,但秦橫和沈霄懸兩位大領導在最前麵,看不見我在做什麽。棲鶴到烈鬃江畔有幾十裏地,不和他說說話,真要悶殺。


    我們這一路不知走過多少山棚彩亭、座座張花結繒;長棚下備著樂人歌吹、海陸珍筵。早早數日之前,棲鶴城就布告四民,說天潢正朔將至,輦轂過處皆賜酒食。如今已有鄉村父老扶老攜幼,在蹕道外畏畏縮縮地看熱鬧了,雖沒見著皇帝,但看我們走過,也嘿喲嘿喲的歡聲雷動。沈霄懸為人簡默,但這該有的排場,一點也不能省下來。


    雖說是去接討厭鬼陳昉,但和沈識微好,就什麽都好。山也青,水也綠,烈鬃江是匹小馬駒,踏踏踩出小水花。


    我心情暢快,看他也背著萬化城的黑槍,忽而一念閃動,道:“沈師弟,槍給我看看?”


    他從馬上遞過槍來,我橫在鞍上,去找那槍桿上的銘文。


    卻見寫的是“辛醜年,騰黃山。”六個字。


    我道:“就這個?”


    沈識微道:“秦師兄想看什麽?”還不等我敷衍過去,他就已經明白過著,打馬過來,笑眯眯看著我。


    我打個哈哈,把槍還他:“這又是什麽典?”


    沈識微道:“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昔年萬化城有位高人,在騰黃山得一千年神木,斫一琴,造三槍,分贈四徒。這四位都是風雲豪傑,而那高人正是萬公子祖上。”他怎麽肯放過我:“……你以為萬公子留了什麽題畫?”


    我梗著脖子:“你胡說,我沒有。”


    沈識微靠得更近了,壓低聲音:“萬聞爭雖貌美,但與男兒無異,秦師兄,我豈會對她起意?”


    這就不講道理了。我咧咧嘴:“沒錯,萬歧的確像個男人。”說著也壓低聲音:“說得我是個女的似的?”


    沈識微一怔,自己也笑了起來。


    他左右看看,見四下的人離得都遠,方道:“對了,提到萬公子,我想起一事。前些日子被秦師兄一打岔,就忘了說。那天在金鵲院……”他頓了頓,見我這迴沒異議了,才繼續道:“那天在金鵲院與萬公子治宴,我送你迴去……”


    我詫道:“你送我迴去了?”


    沈識微裝得比我更詫異:“秦師兄喝得爛醉,連個小廝也沒帶,我豈捨得讓你自己迴去?”


    我揮揮手:“你就編吧。”


    孰料沒把他趕走,這廝反逼得更緊:“那晚秦師兄當真一場好醉,在大街上走得扶鸞起乩一般。我略一錯神,你就不知所蹤,好容易才發現你不知何時下到溪邊,正蹲著洗臉。我怕秦師兄失足墮水,想要拉你迴路上,還沒碰著你,反被你一把抱住……”


    我見他越說越沒譜,扯著馬往旁邊躲:“你還來勁了似吧?”


    沈識微道:“隻恨識微技藝不精,一時掙脫不開。秦師兄湊在我耳邊,時而唱,時而笑,好不開心,還傾囊倒篋說了好多體己話……”他住了口,向我看來,笑得如比這春末的風還暖,卻吹得我打寒戰。


    難道我又唱笑傲江湖了?要是真的,夠他再笑我一年了。


    沈識微吊夠了這口氣,才慢慢嘆出:“唉,最是有句話,真讓人麵紅耳赤。”


    總不能把支付寶密碼也告訴他了吧?


    我吞了口唾沫,不情不願問:“……我說什麽了?”


    他的腳蹬已與我相蹭,連他的那匹大紅馬,也伸長嘴來拱我坐騎的耳朵,沈識微側過身,桃花眼灼灼:“秦師兄說,你要睡我。”


    光天化日,朗朗幹坤,我們這是走在接真命天子迴來拯救世界的路上。


    怎麽有這麽不要臉的人!


    我全身的血登時都往臉上湧:“你你你你別說了!”


    他已把我逼到了牆角,但還是不滿足:“秦師兄還說,在帆丘是你手下留情,我這次開罪了你,可沒這麽便宜,你非讓我哭不可……”


    我用不抓韁繩的左手捂住臉,任悲慘的聲音從指fèng裏溢出來:“師兄弟沒有隔夜仇,我已經原諒你了……”


    沈識微卻不肯原諒我,趕盡殺絕:“最後來了一艘小艇,略有波浪,秦師兄卻大喊小心,撲出來要替我擋水。唉,那小艇在溪正中,哪兒來的水花,秦師兄反踩了自己一身的淤泥。我催你迴去更衣,你卻鄭重其事說,這是嵇侍中血,洗不得。”他拉開我捂著臉的手:“秦師兄,君子一言,說到可能做到?”


    他再擠過來,我就要出隊伍了。


    我把他的手甩開,咬牙切齒:“做不到,早就洗了。”


    沈識微眨了眨眼:“我是問秦師兄什麽時候讓我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叫道:“欺人太甚!你給我等著!”不敢再和他並立了,一夾馬腹,向前躥去,又迴到黃大師兄身邊。


    黃大師兄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懶得多看我一眼。


    為迎越王,沿江亦布彩棚吹鼓,烈鬃江畔的迴水碼頭是最後一站,修葺一新,木石都留著簇新的白茬。水中的船舶、陸上的車馬,今天都被軍健驅走。江風卷撩著花架上的彩繒色綾,在刺目陽光下異常鮮艷,也十分寂寞。


    我們等了又等,天盡頭的大江先是刺出一根巨桅,繼而是振鬣張翼的白帆。


    開道的是英大帥旗艦,長逾十丈,船艏如喙,虎視鷹揚,巨犁般割開烈鬃棕黃的脊背,向兩岸翻出雪白波濤。


    其後是十二艘平頭闊船,船舷繪著生翼猛虎。這闊船形製頗似江上的糧船,但載的不是活人的穀米,而是用鐵鏈牢牢縛在甲板上的鐵炮。


    再後是結彩的花艇,笙簫不休,密密麻麻,布滿江麵,百鳥朝鸞般簇擁著江心的輝彩龍船。


    旗艦長船將近碼頭,三聲哨箭銳聲從船艏衝出,剎那便刺透青雲。我朝旗艦上望,見船艏逆光站著個高大人影,江風把他的袖袍鼓動得如翼如帆。


    得了號令,岸上的鑼鼓齊作,與花艇唿應,兩股波聲浪迎頭相撞,混為一軍,在黃糙白岩、青山銀沙中衝決。


    陳昉雖隻稱越王,但儀同皇帝,旗艦靠岸,搭板先下來的是鹵薄。


    領頭的人正是英長風,好久不見,二公子風采依舊,郎若玉山、豐神英毅,身後懸著牛角弓,剛才射箭的人一定是他。


    英長風如我們一般穿甲,高舉“靖”字杏黃旗,親率禦林步軍扈蹕,在他之後才是英大帥和銀轡諸將。


    也不知是不是陽光太狠烈,把人臉上的頹態照得纖毫畢現。我記憶中英大帥明明是個能一拳打死牛的狠角色,但如今他齊胸長須枯蓬一般,在風裏有氣無力地飛,連背也有點佝僂了。


    終於等到那高樓龍船也下了錨,下來捧燈持扇的內侍,接著便是寶光流輝的玉輅。


    玉輅被推至迎駕的馬軍前,本該繼續上路,領我們在後。不料簾中人卻擺擺手叫停,不待內侍上前,他自己掀簾出來,環視眾人一圈,親切地笑了。


    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著褚黃袍,戴紫金冠,長眉秀目,好像在哪裏見過。


    再仔細一看,臥槽,不就是陳昉那孫子嗎?


    他在銀轡好吃好喝了一冬,不僅洗淨了臉上那層蠟黃菜色,就連個頭似乎也長壯了一些。陳昉本來相貌不惡,現在皮膚白淨、氣血兩旺,氣度也安詳了不少,雖不至於讓人心折,但至少看著不讓人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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