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看看我,見我確實是認真的,才嗤笑道:“秦師兄啊,那可是個勾欄。”


    我恍然大悟。曾軍師也有點臉紅,摸著自己暖帽上的一顆大棗,廢了半天勁也取不下來。


    我見沈識微真打算往樓上去,忙一把揪住他:“不去!”


    對不住了姑娘們,這廝長得再好看,你們也隻能是看看。


    走累了,我們就停下來,找了個雜劇棚子,遠遠立在最後一排看戲。


    演員披紅著綠,唱詞兒既像日語又像法語,我一句也聽不懂,還好身邊有兩個土著,沈識微和曾鐵楓有一句沒一句翻譯給我聽。


    故事倒不複雜,不過是個叫牛大的莊稼漢在頭疼要不要休了和他娘不對付的老婆。


    還真是男人永恆的悲劇。


    在地球上我有過三個前女友,和她們看過上百場電影。有精彩的也有爛的,有讓我睡著的國產恐怖片,也有讓捧腹大笑的文藝愛情片。


    當時我對愛情和未來有過三千八百多種預想。


    但沒有一種是被禁錮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驅殼裏,看著這咿咿呀呀的戲,與我並肩而立著這個沈識微。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該哭還是該笑?


    台上牛家夫妻抱頭痛哭,這個時代的觀眾容易取悅,不少已再跟著抹眼淚。


    沈識微瞧了瞧了,忍不住有點詫異:“你……笑什麽?”


    不問則以,一問我更加管不住自己。迎著眾人古怪又譴責的眼光,我假裝咳嗽了幾聲,這才壓住笑:“沒事。”


    也不知遊蕩到夜裏幾點,雖然吃過了晚飯,這會兒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鐵下心要訛沈識微,一路都在物色酒樓,見對岸的大招幌上寫著鬥大的“沈廚”兩字,指著道:“沈師弟,和你一個姓也算有緣,要不去宵個夜?”


    他眼皮也不抬:“說來也還真有點淵源。這店的廚子在我家呆過十年。出師後開了這家店,一打出‘沈廚’的幌子,就成了棲鶴二十二樓之一。平日你在濯秀吃那些,恐怕外麵吃不到,待會兒莫要太失望了。”


    不知道他千年後是不是有個叫骨川強夫的後人,我道:“不失望,哪有別人請客還失望的道理。”一邊摟過曾鐵楓來:“曾軍師想去哪家?”


    曾軍師道:“不如就……”


    我打斷道:“咦!這家臨溪樓金碧輝煌,一定很貴,不如就是這裏!”


    久安的飯館酒樓我雖也去過,但終究是地級市,豈能和北上廣比。


    臨溪樓銀燭高燒,歌管歡笑隔街可聞。推門進去,過賣傳喝如流,食客沸反盈天。吹簫的彈琴的耍小聖花的,還有珠光側聚的私ji滿樓遊走。


    沈識微帶我們爬到二樓,如今天氣尚冷,臨溪的空座不少,我們揀地方坐下,早有過賣拿青布繃的屏風把我們四周圍起。見屏風上被文人騷客橫七豎八題得滿滿,曾鐵楓哪還坐得住,湊近了仔細地看。讀完了屏風,意猶未盡,一路又尋著柱子上的墨跡去了。


    我隻對吃食感興趣,終於等到有人端來食盒,撒開滿桌的小盤小碗。


    沈識微也不問我愛吃什麽,隻朝那些小碟子指點河山,那過賣滿臉堆笑,不住點頭。


    我見有盤像是蟹子的東西離我甚近,伸箸去拈。還沒碰到盤子沿,就被沈識微一筷子架開,他用了化返勁,我為了不讓筷子飛出去,震得滿手發麻。


    沈識微對那過賣道:“有勞了,先這些吧。”


    那過賣應一聲“煩您等著了!”便風捲殘雲地把滿桌的小菜都收走,一路高唱著菜名去了。


    我搓著發麻的手掌,委屈道:“幹嘛?”


    沈識微嘆一口氣:“秦師兄,那是看菜,不是給你吃的,熱菜等會兒就上。”


    說話間,又有人進來布下銀酒器,放下幾色果子,最後送來一隻大銀注子。


    我看看那果子,沈識微看看我,我又看看沈識微。


    沈識微伸手倒酒,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這麽好笑,他樂得酒水在桌上潑得斑斑點點:“吃吧。”


    要說臨溪樓的菜色和濯秀有何區別,我倒是分不太清,熱菜上來時,我已喝得有三分上頭了,隻記得一味糟羊蹄味道頗豐厚。


    我們喝的是棲鶴特產的金線酒。酒如其名,從喉到胃,火辣辣燒得就像吞了劍。不知比那天在高塢城裏的酸酒烈了多少。


    我知道自己如今萬難喝醉,但今天卻特別想醉,止渴般咕咚咕咚牛飲。等換上第五個注子時,我終於進入了醉酒最舒服的階段——沒臉又沒皮、敢於胡說八道了。


    曾鐵楓和沈識微也有了醉態。


    曾軍師帶著哭腔,一遍遍喃喃:“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都還不知道啊。”


    我問:“不知道什麽?”雖站在平地上,但我像在船艙裏,被醉意的大浪簸糠般搖。越想往曾軍師那邊湊,越是往後仰,沈識微扶住了我的腰,我索性倚在他身上。


    曾軍師自己靠了過來,他把聲音壓得不能更低,一邊說,一邊淌下淚來:“都還不知道,要打仗了。”他看向窗外的熙攘人流:“清平夢要醒了。”


    我一時不知該替他擦眼淚,還是捂他的嘴,卻覺得沈識微的手環了過來,牢牢箍住我的腰,他越過我的肩頭,對曾鐵楓說:“曾軍師何懼之有?”


    我一直覺得曾鐵楓也是個腦大於心的人物,但此刻他卻由著淚水順著下巴淌:“我怕我選的都是錯的。沈公子,但你不能錯。”


    沈識微道:“我不會錯的。”他語氣淡漠,渾不似酒後狂言,但越是如此,越是驕慢異常。


    曾軍師卻如奉綸音,翻來覆去道:“是啊,你不會錯,你不會錯。”每說一遍,就翻出一層喜色。


    我看不下去了,扯著袖子在他臉上抹了兩把:“不準哭!好日子哭什麽哭!”


    沈識微口中的熱氣吹上我的脖梗:“今天是個好日子?為什麽?”


    我正色道:“因為值了。”


    他問:“什麽值了?”


    我湊在他耳邊,嘴唇輕輕蹭蹭他的耳垂:“什麽都值了。”


    穿來這沒有wifi的時代、挨的你這孫子的揍、這一路遭的罪、流的血和淚。


    都值了。


    我背後一空,差點仰翻在地上,沈識微也不打聲招唿就站了起來。


    他平日總端著架子,這會兒笑得前俯後仰,連後槽牙也能看見,倒是認識他這麽久來第一次。沈識微邁過我,走向曾鐵楓,拍拍他的肩膀:“曾軍師,聽見我秦師兄說什麽了嗎?他說都值得!”


    他丟下曾鐵楓,朝著欄杆外打開雙臂,不知是要抱這萬家燈火、還是這滿天星光入懷。


    沈識微大笑道:“會值得的,都會值得的!”


    這傢夥的珠冠有三分斜了,散下的亂發被寒風吹得掠過額頭與臉龐,綠袍上的金絲繡花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我嘭的一聲也跳了起來,隻覺心髒像要爆裂開了。


    我大喊一聲:“沈識微!”


    他和曾鐵楓都轉頭看向我。


    我大著舌頭道:“我,我,我給你唱個歌吧!”


    旁邊正好有沒用上的燭台,我抱進懷裏當立麥,對著底下的街市扯嗓嚎起來:“滄海一聲笑~~!滔嗷嗷嗷嗷~~”還沒唱兩句,就被沈識微一腳踢在屁股上。


    他放聲大笑:“別唱了!什麽東西,不堪入耳!”


    我不顧他阻攔,又沖迴欄杆邊:“黃霑大神穿越必唱你懂個屁!你等著,唱完我再給你唱個《鐵血丹心》!”


    話音未落,卻聽見一聲清嘯,是曾鐵楓一手拎著注子往嘴裏倒酒,一腳踩上欄杆,半唱半吟:“我有淩雲誌,緣何不得酬!”


    沈識微管不了他,還是喜歡欺負我,又來抓我的燭台:“你要吟嘯,也要有個調,來,我給你唱個……”


    我不讓他動:“不給!你不驚艷也就算了怎麽還老打岔!按劇本演一迴行不行!老子就要唱《鐵血丹心》,老子還要唱《精忠報國》!”


    沈識微跳起來要揍我,但我過去在ktv搶麥從未逢過敵手,我倆抱在一起較了半天勁,最終還是我贏了。我對著沒點燃的蠟燭喂喂了兩聲,正準備開始。


    噗通!


    巨大的水聲搶在我的歌聲前,先從外麵傳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曾軍師不見了,忙撲到欄杆邊。


    曾鐵楓正在長言溪中載沉載浮,寬袍大袖膨開了,像是隻水母。兩岸酒樓的客人都湧到欄杆前看熱鬧,鬧笑聲如滾滾春雷,上決浮雲。但這種事故在溪邊絕不是特例,臨溪樓的過賣十分鎮定,正伸著特製的、一頭有繩套的長竹竿撈人。


    我也笑得站不住,踩上欄杆,正準備跳下去救曾軍師,卻覺得有人拽住了我的腰帶。


    一愣神的功夫,就被沈識微扯了迴來。他蠻勁上來,我酒勁發作,一時竟被他扯得跌坐在地上。


    沈識微拔了髮簪,把歪斜的珠冠扯下來丟在地上,披頭散髮,兩眼閃著兇光。


    我笑道:“曾軍師……”


    他惡狠狠道:“死不了!”


    他撲了過來。


    我的後腦砰的撞在地板上,地板fèng隙中的灰塵團團升起。


    沈識微掐著我的脖梗,等不及我張嘴,就急不可待地把舌頭伸來,攻城掠地、長驅直入。我愣了片刻便在下風,好在悟得及時,也忙披掛迎戰。


    我大學交往過個抽菸喝酒燙頭爆粗口的好姑娘,每次和我接吻都很戲劇性,但哪怕她故意把我咬得鮮血淋漓,也比不上沈識微萬分之一的侵略性。


    要論吻技,他此刻毫無章法,但滿是毫不掩飾的貪婪與熱望,就像餓虎在吮吸獵物的頸血,凱旋的戰士豪飲勝利之酒。


    這和姑娘的吻何其不同。


    這是全身心的索取和饑渴,簡直是一種暴力。


    我從未被人如此需要過,隻覺感動得發抖。


    我抓扯著沈識微披下的黑髮,酒精早讓我唇舌麻木,我隻得更加用力吮舔撕咬著他那吸血鬼般的嘴唇、柔軟的舌頭以求補償。但越是啃噬,我越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也不知怎麽才能夠。這個吻每延續一秒,我就祈求它再長一秒,能長到天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總算放開了彼此。那燭台嗆啷啷滾在一邊,方才硌得快鑲嵌進我和他的胸膛中了。


    沈識微意猶未盡,指背輕輕撫摸著我的嘴唇,唾液在他手指上拉成一條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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