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我正在插旗打刪號戰。


    我手速如電,滑鼠在空中甩出鞭子般的破空聲,龍躍亢龍棒打撥狗亢龍,抽得他滴溜溜滿地亂滾。而他本人坐在我對麵,汗出如漿,兩眼血紅,圍觀群眾還要嘲笑他穿漢服來網吧。


    接著就有人把我搖醒,道:“三更梆子打過了。爺,起來沐浴吧。”


    我隻得睜開眼,看篆兒舉著根明晃晃的牛油大燭,窗外雨聲淋漓。


    今天是六虛門的家祭的大日子。之前滿門上下已經茹素三天,今日進宗廟前還得從頭到尾好好洗洗。


    胰子搓不出什麽泡沫,這年頭又沒安全刀片,我磕磕絆絆颳了鬍子,還是不小心劃破了臉。燭光搖曳,直到現在我都還時不時下意識的去找開關,心想是不是小區修路又把電線刨斷了。就著明明滅滅跳動的光線,我看見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全是前幾天沈識微幹的好事。


    也好,等家祭一過,這瘟神總算要滾蛋了。


    我抹幹身上的水珠,穿上專為今天準備的素淨衣服,裏外一新,振奮出門。


    我和篆兒來到大宅朱門外,沈識微那廝帶著林永健和毛利卻早就到了,一行人打著十幾個明晃晃的燈籠,一邊印著六虛,一邊是個鬥大的沈字,連油紙傘也是製式的。


    我和他們遙遙拱了拱手就算打了招唿。濯秀山莊的弟子聲勢浩蕩,加上親隨僕從,烏壓壓一片,我給他們挨著個兒取外號打發時間,取到詞窮還沒取完。也不知秦橫怎麽就不肯多收兩個徒弟?害我隻能躲在石獅子的陰影裏。


    不知等了多久,兩位長輩才出得門來,依次上了馬車。我本打算暫且避過沈識微一頭,不料按齒序還偏得和他一車,上輩子一定欠了他累累血債。


    我倆上了車,麵對麵坐下,若不是少了兩台電腦,就是我夢中場景重現。沈識微對我視若無睹,眼瞼低垂,似有所思。好在我們幾乎撕破了臉,也不用沒話找話。我見他無意挑釁,鬆了口氣,迷迷糊糊地倚在軟墊上。


    馬車一路向南,我悄悄挑開簾子。快一個月了,我竟沒顧得上出六虛門大宅,也從未看過久安的市容市貌。


    窗外天色昏暗,雨勢漸收,街道兩旁盡是灰撲撲的土木二層建築,如打濕了的麻雀一般縮頭縮腦。偶爾有兩個早起的挎提籃的小生意人,看到車隊都停下來向我們張望。


    久安縣城不大,不多久車隊就出了城門。腳下的石頭省道變成了土路,東一坑西一窪全是積水,夾道倒是綠意扶蘇的高樹與田野。


    我看得索然無趣,便丟下簾子縮迴頭。也不知過了多久,趕在我的肺被顛出來之前,馬車終於停下了。


    我和沈識微下了車。看見麵前是一個大院,青堂瓦舍,莊嚴肅穆。門口侍立著兩列家人。


    進了院子,就有人遞給大家一人一把嶄新竹帚。


    流程第一條是親自灑掃。但不過是領導植樹性質的走走過場,我胡亂劃拉了兩下,便拄著帚柄四下張望。


    院子盡頭是一排長階,階上正殿,大門就有五六米高,懸著一塊巨匾,我眯細了眼睛,但見是“和光同塵”四個大字。


    等大家都意思了意思,有人來把掃帚收走。眾人在秦橫的帶領下拾階而上。


    遠遠我就聞到香燭的氣味,進了門內,隻見點了千百隻大燭,燒得比昏暗的戶外還明亮。黑煙燻得大梁油光黯黯,天棚上畫的是鮮艷而陰沉的彩繪,也不知是天國還是地獄。


    殿上密密麻麻供的都是靈主,最上麵的早已老舊無光,最高的一階卻不是靈主,而是一根烏漆抹黑的木杖。傳說六虛祖師坐化時倚此杖東眺,屍身不腐,遍體異香。


    秦橫帥眾人貢上三牲八簋,我也分配到了任務,捧著一盤半生不熟的豬肉,走到案前,隻覺六虛門幾百年的列祖列宗都在居高臨下的盯著我,齊齊喝問,你是誰!不由好生心虛。


    之後大家都在青石地板上跪下,秦橫獻酒三次,口中念念有詞。


    我一向討厭集體活動,換了過去,這種情況還能用手機刷刷微博,現在不僅沒法摸魚,居然還得跪著開會,不由悲從中來。


    正胡思亂想,身畔一人長身站起。也不知是哪條好漢膝蓋也受不了了。


    再一看,卻是沈識微上了主席台。


    他淨了手,上了香,方畢恭畢敬從案前捧起一卷絹帛,朗聲念來。


    沈識微今天也穿得素淨,除了腰間一塊白玉,再無裝飾。可恨這廝穿得越簡單,反越顯得出群,竟有點張曼玉穿t走紅毯的意思。


    他吟哦著帛書,抑揚頓挫,清越激昂,聲音在梁下衝決迴蕩。


    香燭繚繞,這篇美麗駢文與煙霧一道穿破屋頂和烏雲,送抵古老靈魂的居處。沈識微作為現世活人的代表,峨冠博帶無風自動,周身似在蒙蒙發光,優雅莊嚴,幾乎堪稱神聖,我差點都要忘記他暴打過我了。


    要是秦湛不傻,按資排輩,這會兒站在上麵發言的人其實該是他。


    不過如今這殼子裏的人是我……我幻想了一下,立刻沮喪地承認,然而並沒有卵用的樣子。


    且不說有沒有沈識微這份氣質風度,那祭文別說讓我操刀,就是照讀,估計一大半的字都不認識。想到這裏,我一顆爭雄之心頓熄,大概也隻有打遊戲能強過那賤人了。


    沈識微祭文讀罷,一時殿上連大聲喘氣的人也無,隻聽見門外簷上的積水滴滴落下,叮咚可聞。


    接下來才輪到我們焚香祝禱,上午的活動總算告一段落。走出門外,天色已經放晴,每個水窪都是一片小小的天空。


    再來就是要開宴迎客了。


    第7章


    家廟不遠處的一片小村是六虛門的產業,負責家廟後勤保障,方才廟門口迎接我們的都是小村裏的佃戶。一路向小村走去,看見炊煙裊裊,聽著雞鳴犬吠,我不由雀喜,齋戒了三天,嘴裏淡出個鳥來,總算有望吃上肉了。


    六虛門雖人丁不旺,但在久安城駐下好幾百年,和周遭鄉紳關係千絲萬縷,這會兒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熟人都來捧場,要想吃飯,先得迎賓。


    好在我是小神經。


    客人們不太搭理我,我也懶得理他們,換了平日秦橫一定有話要說,但現在他忙得腳跟打後腦,顧不上教育我。


    我找了根條凳坐下,六虛門自己的廚子不夠,沈霄懸還特地帶來幾個好手,現在陸陸續續開始上菜,飄香萬裏。


    這會兒沈家軍已經主宰了逢迎場。雖說以沈霄懸的城府必不願喧賓奪主,搶他掌門師兄的風頭,但燒熱灶是熱力學定律,誰也不可違背,攔也攔不住賓客們圍著他團團打轉,諂媚恭維。


    沈家父子待客一樣的彬彬有禮,但細看之下,境界還是有高下。


    古龍說花無缺對別人越客氣,對方越不安,因為有的人要是不傲慢,你反而覺得哪裏不對。沈識微就是這號的。


    但麵對他爹卻沒法子不安,因為你若膽敢不安,就是玷汙了對方的這份偉大。有點像高僧開示,又有點像男神開握手會,還有點像偉大領袖的親切接見。


    但這都不關我事。


    現在最要命的事是,服務員把一盤雞肉上在了我麵前,一個雞腿從肉山上滾下,落在盤子邊緣,轉了幾圈,最後如指南針一般指向我。


    我能不能先開始吃了?


    趁眾人不查,我背過身,扭過肘,一把擒住雞腿。雞肉雖是冷盤,此刻我心中卻暖洋洋的,就等幾個站在我麵前扯淡的人走開,我就把它袖進漢服的大袖子裏吃掉。正在盤算,卻突然感覺麵前被人影擋住:“秦師兄。”他說,“餓了?”


    我抬頭一看,沈識微沖我露齒一笑:“我給你找副碗筷。”沒等迴話,他就大聲招唿起服務員。周圍的人都朝我們這邊看來,我抓著雞腿,哭笑不得,索性光明正大塞嘴裏嚼了起來。


    沈識微在我旁邊坐下,低聲笑道:“看來秦師兄是真餓了。”


    我道:“沈師弟,過了啊~!”


    沈識微笑道:“什麽過了?”


    我道:“你也知道我傻。我吃個雞腿你也要給我下絆?”


    沈識微驚訝道:“秦師兄傻嗎?”


    我笑道:“我不傻?”


    沈識微正色道:“當然不傻。秦師兄舌燦蓮花,機靈著呢。”


    正巧服務員碗筷拿到,他站起來,挑著大魚大肉,拈了滿滿一碗,遞到我手裏,慈祥地說:“秦師兄先吃著,再忍忍,待會兒就開宴了。”


    我瞧著周圍人那好奇的眼神,真是尷尬萬分,隻好把碗筷接過來,他親昵地摟摟我的肩膀,向人群走去,遠遠我就能聽見他在跟人說“我秦師兄天真未鑿,孩子心性,大家不要見怪……”


    這傢夥存心討人喜歡,估計誰都會喜歡。可他為什麽就非要討我的嫌?


    我越想越不滿,大口吃著碗裏的菜。這沈識微也真損,還給我拈了個雞腦袋……


    突聽秦橫在喊:“湛兒!過來見見楊世伯。”我急忙起立,連碗都來不及放下,剛一站起,就覺得後擺一緊——糟糕,必然是板凳又壓住自己尾巴了——這事故我不是第一次出,但現在明白晚矣,大地已迎麵撲來。


    我踉蹌了幾步,終歸沒穩住,啪嘰一聲,摔在地上,不僅是泥水,碗裏的雞鴨魚肉也在胸前擠成了餅。還好圍觀群眾素質不錯,略微有點騷動,但總算沒人笑出聲。


    美少女平地摔是萌點,我這麽條壯漢來一下就太可怕了。我臊得要命,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看見一雙手臂伸到了我麵前。


    沈識微滿臉同情關心再帶點憐憫,倒是不忌諱我身上髒,伸手來攙我:“秦師兄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有多狼狽,他就多高姿態。


    湊得近了,才能看見他兩眼深處卻閃著兩顆惡意的小星,嘴角勾著一彎譏嘲的新月。


    ……


    罷了,既然我天真未鑿,那就愛幹嘛幹嘛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他剛想放手,我卻就勢一個辱燕投林,撞進他懷裏。沈識微雖也是個大塊頭,但距秦湛的體格還是差點,不由向後退了兩步。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將他緊緊抱住,還不住蠕動,以便把一身湯湯水水在他身上抹勻,高唿道:“謝謝沈師弟!沈師弟最好了!我最喜歡沈師弟了!”


    我懷裏沈識微渾身僵硬,耳邊傳來他咬牙切齒地低語:“秦湛!”


    我字正腔圓道:“在呢!沈師弟!麽麽噠!”然後抱住他的脖子,左右開弓,吧唧吧唧,在他臉上響亮的親了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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