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東郊偏北的地方有一座霧靈山。


    這霧靈山,本是燕山山脈的主峰,地勢高峻,以致雨熱同季,世人常有“山下桃花開,山上雪花飛”的說法。霧靈山綿延數裏,其中有一處占地麵積極廣的楓樹林,每逢入秋霜降之後,真真是漫山遍野紅得如火如荼,勝似那二月紅花。再加上霧靈山上的常年薄霧,很有一種雲鋪成路,如入仙境的感覺。每到這個時候,不少的文人墨客貴婦官眷或騎馬或坐車的相約來此或賞楓或耍玩。


    而京都附近香火最為旺盛的大相國寺便坐落於其中。據說,這大相國寺裏有兩樣東西最出名,一是這寺裏的素齋,頰齒留香,叫人迴味無窮;再就是它的卦簽,求官求財求子求姻緣,聽說都是極準的。所以,便是不在那秋楓掛霜的時候,是有不少的達官貴戚為求一卦,紛遝而至。這大相國寺的和尚也頗有些頭腦,見寺裏客流如潮,便在側院裏單辟了一塊地出來,修繕了不少的廂房以供這些貴客們歇腳用。當然,也有那等豪富權貴,一擲千金在這裏常年包下一間廂房別院以供自家人時不時的來小住的。


    “虧得我早半個月前便使人來定下了這個院子,要不然,真真是有錢也無處使的了……今兒個,咱們盡可先好好的休憩片刻再慢慢的遊玩也不遲。”郭絡羅氏笑道,“等著中午的時候,咱們也嚐嚐這裏的素齋。胤禩說,他們這兒的素油點心做的不錯,不比咱們平日裏吃的那些油油膩膩的,吃不了一塊就覺得膩得慌,咽都咽不下去了……”


    博爾濟吉特氏在這廂房裏四下轉悠了一圈兒,說道:“我進京之後,也常聽人說起過這個大相國寺。聽說這裏的廂房很是不好定,尤其是這時候,不少的人來這裏賞楓郊遊……”


    “何止是這會兒啊,”郭絡羅氏扶著大丫鬟的手,安坐在桌旁,接過話茬繼續道:“每屆春闈還有選秀之前,也是有不少的人來這裏卜卦問兇吉的。那個時候,也跟這會子差不多,多半是要提前好些時候才能訂到廂房的。”


    說著,郭絡羅氏扭頭對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黛玉笑道:“玉兒等會子不妨也去求上一卦,不拘是求家宅求兄弟的,圖個樂子也好。”


    又道:“傳聞說,這大相國寺建於太宗那時候,到如今曾有三個人在這裏求到過‘帝王燕’的卦簽。”


    聽見這話,博爾濟吉特氏可是來了興致,好奇的追問道:“當真?都是哪些人抽到那簽的呢?”


    黛玉隻淺笑著看向郭絡羅氏,眼裏也帶著幾分好奇。這等野史軼聞的,往日裏也就隻聽林翰說起過一兩則。真不真的,隻當是個故事聽罷了。


    “我可先說明了,真不真的,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是我聽來的罷了。”郭絡羅氏賣著關子道。


    黛玉笑著接過雪雁遞過來的茶盞,也不催郭絡羅氏,隻低頭去抿了一口清茶來潤口。


    博爾濟吉特氏心裏好奇個半死,見郭絡羅氏拿捏著架子不說,便扭股糖似的拉著郭絡羅氏的手,在那裏又是好姐姐又是好嫂子的喚著求了半天,郭絡羅氏給她鬧得不行,這才笑著說道:“據說,第一個抽到帝王燕的,是世祖時的孝獻皇後。而後,是本朝的先孝誠仁皇後,再一個就是先孝懿仁皇後了……那孝獻皇後雖是身後追封的,到底也是有皇後名分的,如此倒也算不得是辜負那支‘帝王燕’的簽文了……”


    “真的假的啊?”博爾濟吉特氏瞪圓了眼睛,怪叫一聲道,“真的這麽靈驗嗎?”


    郭絡羅氏搖了搖頭,“不知道,隻是外頭都是這麽傳的罷了。”


    黛玉無所謂的笑道:“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便是穿鑿附會什麽的,也是有的。咱們隻當是個故事,聽聽便好。”


    又道:“我一會兒想去後山楓葉林那裏轉轉,求不求簽的,倒是在其次了。這樣子的好景色,我原也隻在書裏看到過,在江南的時候可是沒有真見識過的。如今有了這樣好的機會,怎的能錯過了呢……”


    郭絡羅氏點了點頭,也不強求,隻說自己想去求一卦看看。


    博爾濟吉特氏多少知道些郭絡羅氏的心思,也不想擾了她,便說要跟著黛玉去逛林子,“那些大和尚滿嘴的‘阿彌陀佛’,整日裏話也不說實在的,雲山霧繞的直叫人聽了頭暈眼花,我可是不耐煩去聽的……我還是跟著玉兒去逛林子的好。”


    說著,博爾濟吉特氏又扭頭去問黛玉從家裏帶了點心沒有,見黛玉點頭,當下便高興的直拍手道:“那些素齋素點心的能有什麽好吃的?咱們不若叫人帶上氈墊,還有那些吃的喝的一塊兒到林子裏去。這幕天席地的,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兒的。玉兒說,可好?”


    黛玉點了點頭,笑道:“這法子好。外頭霜色流丹,清風鳥鳴的,確比這裏的烏磚白牆,阿彌陀佛,叫人看得順眼聽得順耳的了。”


    見黛玉同意了,博爾濟吉特氏又去問郭絡羅氏的意見。


    郭絡羅氏沉吟了片刻,道:“倒也是可以。不過,你們且先過去吧。我等師傅給解了簽之後,再去尋你們就是。”


    “至於那些素齋素點心什麽的,也叫人一並送過去。”郭絡羅氏又道,“好不好的,權當是嚐個新鮮罷了。那味道是真的不錯,我還能騙了你去?你也別整日裏跟著老十一個樣兒,無肉不歡的,仔細自己身上養了一身的肉出來,到時候可是好看了……”


    “八嫂————”博爾濟吉特氏頓時不依的怪叫了一聲出來。


    郭絡羅氏也不理她,隻拿眼上上下下的把博爾濟吉特氏給瞧了一遍,然後眼帶疑問的說道:“還別說,我瞧著你好像真的是比前一陣子要胖了一圈兒了……”


    博爾濟吉特氏給鬱悶的,當下便滾到黛玉懷裏求安慰去了,“八嫂子欺負人……”


    說笑了一迴,三人便各自散去。


    郭絡羅氏自是領著丫鬟婆子到前頭找大和尚求卦解簽去了,黛玉和博爾濟吉特氏這由丫鬟婆子和兩府的侍衛護著,到林子裏尋了一處依著溪水的地方安置下來。


    黛玉命人將自家帶來的食盒打開,將裏頭裝著的碗碗碟碟一一拿了出來,放在氈墊上。


    “……糟鵝掌、鹵鴨信、野雞爪、炸鵪鶉、金銀肘、……哈哈,還有我最愛的牛奶茯苓霜……”博爾濟吉特氏看著這鋪了一地的美食,真真是笑得見牙不見眼,隻在那裏拍手笑道:“可見,還是玉兒你知道我的心。八嫂子說的那什麽素菜素點心的,哪裏是能當飯吃的。咱們趕了這麽久的路,我可是給餓壞了……”


    話音未落,博爾濟吉特氏迫不及待的先拈了一塊風醃果子狸送到嘴裏嚼了,未及咽下便直道鮮嫩好吃。


    黛玉好笑又無奈的搖頭道:“這要不是你昨兒個特特打發了人來跟我說想吃,我再不會帶這些東西出來的,怪油膩的。”


    博爾濟吉特氏開心的笑著湊過來蹭了蹭黛玉,嬌憨道:“嗯……還是玉兒最好了。”


    說完,扭頭又拈起一塊胭脂鵝脯吃了。


    黛玉看著博爾濟吉特氏好胃口的樣子,隻擔心道:“別吃得這麽快了,也沒人跟著你搶的……仔細噎著……”


    說著,黛玉又使人去跟寺裏借廚房,燒一道枸杞芽兒湯來,“知道你不愛那些素的,隻是如今這些都是又葷又油的,好歹喝些素湯,也好去去油膩不是。這會子真是天幹物燥的時候,沒得吃多了這些葷腥之物,到時候上火了可不是玩的。”


    說著,黛玉自去打發人安排不提。


    不一刻,郭絡羅氏一臉喜色的找過來了。


    博爾濟吉特氏看了郭絡羅氏的臉色,扭頭跟著黛玉笑道:“不用問我也知道了,那卦定是如了她的心意了。”


    黛玉一笑,心下了然,卻仍是抬頭去問郭絡羅氏這一卦求得如何?


    郭絡羅氏笑而不語,隻是從袖裏拿出那簽文遞與黛玉,叫她自己去看。


    黛玉接過那紙簽文,低頭一看,隻見上書“巴到平安地,江山萬裏程,綠楊芳草處,風快馬蹄輕。”


    博爾濟吉特氏小聲的念了一遍,抬頭不解的問道:“這個,什麽意思啊?”


    “該是曆經辛苦,終入佳境之意。”黛玉琢磨著迴道,又抬頭去看郭絡羅氏,笑道:“八福晉這是要心想事成了你。”


    郭絡羅氏笑著對黛玉點了點頭,又伸手去戳博爾濟吉特氏,很是恨鐵不成鋼的嗔怪道:“你跟著老十可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了——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不光是一樣的無肉不歡,連這不愛念書都是分毫不差的。”


    “這念書又不能當飯吃的!”博爾濟吉特氏不依的嗔道,“我又不是男人,不用參加科舉考試的,做什麽要去念那勞什子的。”


    說完,博爾濟吉特氏很沒好氣的塞了一塊金銀肘到嘴裏,鼓著腮幫子狠命的嚼了幾下,這才好似解了氣一般,一伸脖子咽下去。又道:“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多吃一口好吃的呢。”


    郭絡羅氏給逗樂了,點著博爾濟吉特氏的腦門笑罵了一句。


    等著寺裏的素齋素點心和黛玉使人去做的那道枸杞芽兒湯送過來之後,三人坐在氈墊上說說笑笑的用了午飯不提。


    飯後,三人便各自在林子裏慢慢逛著。


    黛玉一身的湖水藍色繡暗紋的旗裝,外罩一件煙紫色的鑲邊兒背心,手拈一片楓葉,信步在這滿目緋紅的林中緩緩而行。她時而淺笑,時而蹙眉,水眸中波光流轉。


    “姑娘,咱們走得有些遠了,還是迴去吧。不然一會兒,八福晉該著急找咱們了。”原本一直輟在黛玉身後的雪雁快走幾步上前說道。


    黛玉極是不舍的望了望四周,暗自歎了一聲“可惜”。


    “姑娘……”


    “嗯。迴吧。”黛玉留戀的再望了一眼那綿延無盡的楓林,方才說道。


    雪雁扶著黛玉轉身按著來時的路,慢慢往迴走。


    等著黛玉等人走遠了,這時候,從剛才黛玉站定的地方不遠處的一顆楓樹後,轉出一個人來。


    那人二十出頭的樣子,一身深藍色的長袍,外罩一件黑色繡卐暗紋的背心。隻聽他吩咐道:“找人去查查,看是誰家的女孩兒。”


    “嗻。”一個身影神出鬼沒的在那人身後跪下應道。


    折扇在掌心一拍,那人望著黛玉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歎道:“真真是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所謂美人,當如是也。”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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