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不遠處營寨內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所有人都很盡興,很多人都醉了。因為屠龍陣已破,方圓幾百裏之內不可能再有什麽威脅,鮮卑人經過了一番腥風血雨的廝殺,終於換來了片刻的安寧。

    獨孤離依舊站在岸邊,月亮這個時候都已經不見蹤跡,四周漆黑一片,他聽著那歡聲漸漸小了,直到所有的聲音,最終隻剩下幾聲戰馬的嘶鳴,然後又歸於沉寂之時,他依舊那樣癡癡地望著那平靜的河水。

    可他的心卻如驚濤駭浪一般,越發不得平靜,獨孤渾畢竟對他有養育之恩,多年的感情,並非一朝一夕便可以磨滅的。他也是個人,並不是畜生,怎麽可能沒有感觸?

    這時背後傳來一聲輕咳,獨孤渾舉著一個火把,踏著滿地的荒草,向他緩緩走來,可站在背後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就隻是默默地望著獨孤離的背影。獨孤離似乎察覺到了,又似乎什麽也不知道,不迎接,不迴頭,不說話。

    還是獨孤渾忍不住一聲輕歎,拍了拍兒子的肩頭,“這麽晚了,還不迴去?”

    獨孤離閉起眼睛,依舊什麽也不說,獨孤離隻好說道:“孩子,爹今天出手打了你,的確重了一些,你不要再和爹賭氣了,我已經答應了你,替你除掉陳瑕,就一定說道做到,除非他不在鮮卑,隻要他留在這裏,早晚是你我父子二人砧板上的肉……”

    “娘是怎麽死的?”獨孤離忽然問道,語氣平靜而陰冷。

    “你娘……她是因為生下你之後,身體太過虛弱,所以……你不要聽被人胡言亂語,你是我獨孤渾的兒子,沒有人可以改變!”

    獨孤離冷冷說道:“小倩什麽都知道了……她知道的話,慕容廣就會一定會知道,之所以還沒對我動手,便是因為我還有利用的價值。”

    “你……你胡說什麽?小倩知道什麽?”獨孤渾似乎有些著慌。

    獨孤離停頓了許久,才說道:“我的身世,我全都知道了。你不必再瞞我,我不是你親生的兒子……你修煉童子功,是不能和女人親近的,對不對?你不把童子功傳授給我,也正是因為如此,對不對?但是你為了爭奪部落的頭領,又必須有個兒子,所以才把我留下,卻叫我娘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不對?”

    獨孤渾微微一怔,“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獨孤離不是笨蛋,父親這麽一說,就等於承認了一切,他冷笑了一聲,“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還蒙在鼓裏……”

    獨孤渾以為獨孤離已然知道了一切,孩子也長大了,那個秘密再也隱藏不住,隻好歎道:“哎,好吧,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那我也不妨直言。趁著今晚夜色不錯,又沒有旁人,你我父子推心置腹把想說的,該說的,都說個清楚明白……我們獨孤家有家傳的童子硬功,如果近女色的話,便會導致前功盡棄,所以我與你娘的確隻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當年她有孕在身,可我卻忙於公事,大半年未曾迴家,直到她十月懷胎,生下了你,還是手下的人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當晚,我騎快馬,星夜兼程走了八百裏的路趕迴部落,一邊跑,我心中一邊又氣又惱,當時我就想:我對夫人不薄,綾羅綢緞、珍珠瑪瑙,她要天上的月亮我都願意給她摘下來,可她為什麽會有了別人的孩子?

    不錯,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這個兒子不可能是我親生。因此我便動了殺心,次日天明,我趕迴部落,直接就去找那個賤人理論。我問她:你的野男人到底是誰?

    可她當時卻異常平靜,對我說道:從來沒有什麽野男人。你從前總是怪我不生孩子,如今我生了孩子,你卻來數落我的不是,真是太可笑了!

    我當時無言以對,她就又對我說道:你不是要爭奪部落頭領之位嗎?代價就是把你最愛的人,推進別人的懷裏。不是我要找野男人,而是你要我去找男人的……

    我搖著頭說:我沒有,我沒有!我要的是一個孩子!

    說完我自己都覺得可笑,我不近女色,想要個孩子,又能從何而來?

    她當時抱著那個孩子,用手掐住孩子的咽喉,對我說:如今孩子已經有了,可惜不是你親生之子。但是天下間除了你我之外沒有人知道,有了這個孩子,你就是部落頭領,沒有這個孩子,你就一無所有。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是要這個孩子,還是要我?如果你要這個孩子,就殺了我!如果你要我的話,就放棄頭領之爭!

    想來是我這麽多年冷落了她,所以……她還是想和我在一起的,至少對我還是有情有義,可當時老頭領病入膏肓,繼任者的爭奪十分激烈,如果我失去這個孩子,那便沒有任何優勢。

    我想從她手中把那個孩子奪過來,可她卻發瘋一般,死死地抱著孩子不放,我眼看著那孩子的臉被憋成了紫色,一時性起,拔出佩劍,一劍便刺穿她的小腹,然後又把孩子拚命奪了過來,她當時按著傷口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淒涼,那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對我說:我願意為你,任何事,甚至被人糟蹋了,也在所不惜,但是……你為了一個孽種,卻要殺我,你於心何忍?

    我一時糊塗,怒道:你已經殘花敗柳,對我不起,留你何用?

    她卻說:你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還不如那個野男人待我真心。我為你才生下這個兒子,到頭來,換來的卻是這樣的下場,我發誓,你要留下這個兒子,將來他長大成人,必取你的項上人頭!”

    說到此處,獨孤渾猛然轉頭,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眼神,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獨孤離,便再也不說下去了。那眼神說不上是恐懼、憤恨又或者愛憐、後悔,實在太過複雜,無人知道此刻他是怎樣的感情。

    獨孤離聽到此處,也隻覺得毛骨悚然,一陣狂風卷起河邊的衰草,唿嘯而過,獨孤離這才察覺到自己已經是一身的冷汗,他顫聲問道:“那……那個孩子是誰?”

    獨孤渾慢慢地說道:“因他出生沒多久,便和母親骨肉分離,所以我給他取名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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