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飛梟,三十裏的路程,片刻而至。陳瑕在半空中就遠遠地看到山坳中的一處大湖,此時明月當空,在湖麵上撒下一片波光,這周圍的各種野獸,都要到這個大湖來飲水,即便是這個時候,還有幾頭梅花鹿在湖邊的草地裏嬉戲。在湖畔處有十餘頂帳篷,用柵欄圍起,柵欄裏點著幾處篝火,防止野獸來襲,陳瑕料想此地應該就是在紅砂太華壇外圍打獵的匈奴軍營。

    夜已深沉,隻因此地並非什麽險要關隘,也不是法壇所在,因此這個時候守衛鬆懈,大部分人都已熟睡,就隻有兩個守夜的嘍囉,站在寨門前,目視遠方。

    陳瑕從他們身後飛過來,也無人察覺。他把真氣向內一收,飛梟的兩片翅膀隨即並攏,陳瑕便從空中向著營寨的後麵紮了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在後營的草地,那飛梟此時已經又合成了一麵盾牌,就好似雄鷹掠地,神不知鬼不覺。

    陳瑕琢磨:墨奇說蘭天定必來此地,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墨奇難道真的就料事如神?

    他見中軍有一個大帳,燈火通明,便朝著那裏摸了過去。還沒等到切近,便聽帳內傳來一片哭泣之聲,聽起來似乎有十幾人在那裏麵,陳瑕心中一動:莫非蘭天定已死?如果他死了,我就取他首級,帶迴去給墨奇看看,以做證明,隻有這樣,他才會把解藥給小倩。

    哭聲越來越大,更無人聽到陳瑕的腳步聲,陳瑕把腰一低,幾個小碎步,就到了大帳的後麵,身子一歪躺在地上,順手輕輕掀開帳底的一角,貼著地皮,向內看去。

    隻見蘭天定趴在一塊木板之上,身上的甲胄全都已經被軍中的醫生切開了,背後是一片淤青,身下則是一大灘血跡,幾大塊沾滿血跡的白布,隨意散落。背後陳瑕射他的那支箭已經被人斬斷,隻是尚有一點箭杆露在外麵。

    身旁有兩個小卒,一個提著油燈照明,另一個則一邊按住蘭天定的虎軀,一邊不斷地用麻布給蘭天定擦拭流出來的血跡。前方是一名軍醫,左手拿著個夾子夾住箭杆,右手則拿著一把短刀在向外撬著箭頭。

    稍微動一動,那蘭天定便渾身抽搐,汗水與血水混在一處,不住向下滴落。

    在外麵還有一圈人,想來都是蘭天定的手下,此時見蘭天定身受重傷,隨時可能會有性命之憂,眾人無處投奔,因此痛哭不止。

    陳瑕心道:“他們這麽多人,我如果衝進去,少不了要死上幾個,且等蘭天定自己氣絕,我再下手,也免得多傷人命。”

    那軍醫忙了半晌,也不曾把那支箭取出來,急得滿頭大汗,壓低聲音說道:“侯爺,你中箭極深……我如果這麽取出,恐怕你性命不保啊。”

    眾人聞聽,又是一陣嚎啕。

    蘭天定咬牙說道:“沒想到……沒想到這群刁民那麽狡猾,居然用我們的箭來射我們的人。你隻管把箭頭取出便是……”

    那軍醫道:“但是小人隻是一個負責打獵的,未曾學過真正的醫術,平時給牲口看看病還湊合,給人看……這樣箭我沒有把我取出。”

    原來紅砂太華壇被滅,蘭天定大部分的手下全都死了,說話之人雖然操刀拔箭,卻並非真正的軍醫,而是在這裏的一個負責給馬治病的獸醫。湖畔的軍營也隻是為打獵而設,另外的一個作用,就是阻止大鮮卑山的原住民到此,因而這個地方多是一些老弱殘兵,這其中有匈奴人,也有於闐人,可不管他們故鄉來自哪裏,根本就沒有醫生。

    蘭天定歎了一口氣,轉而輕笑道:“不妨事,你就取吧,如果我要是死了,也不怪你。你們就把我的屍體用蘆席一卷,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這裏有山有水,倒是一個不錯的所在。”

    那軍醫放聲大慟,“侯爺……”

    他這一哭,其他人全都跪倒在地,跟著一起大哭。

    蘭天定強忍著背後的傷痛,勉力坐起,“快快請起,有什麽好哭的?”

    那軍醫道:“侯爺,我們千裏迢迢從西域來到此地,剛開始有一千多人,到現在就隻剩下這麽百十號人,昨天送野鹿到大營時,還在與法壇的那幫兄弟喝酒吃肉。可才過一天就再也見不到了,侯爺,如今你也要離我們而去,又如何能不悲傷?”

    陳瑕聞聽,鼻子微微發酸,那些人或許是因我而死。他們雖然是敵人,卻也是有情有義,有血有淚真漢子。本來陳瑕並無任何立場,隻因通天教侵占墨喜兒的家園,陳瑕覺得他們應該是惡人,可是如今一看,他們其實不過是一些普通人,並非真正的惡人,隻不過是因為單於有命,不得不到此。說到底,一切果然就如夏侯破所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者,隻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將相。這些西域來的小小一兵,又如何能左右自己的生死?

    蘭天定聞聽軍醫的話,也不禁潸然淚下,他久戰疆場,看過太多的兄弟、手下,離他而去,他也早就想過自己會有離開人世的一天,隻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之時,還是覺得心中傷感,他不禁一聲長歎,也含淚說道:“不要哭了,不要哭啦,勝敗乃兵家常事,是人也終有一死,你我都逃脫不了,有什麽好哭的?既然取不出這支箭,那也隻能順其自然。我死了,還有你們這些兄弟……挖我……埋我……可那些死在大鮮卑山裏的匈奴子民,暴屍荒野,任野獸食其血肉,飛鳥啄其忠骨,最後慢慢的就全都爛在山裏頭啦……他們又有何辜?”

    此話一出,蘭天定淚如湧泉,所有人全都跪地嚎啕,哭聲震天,遠遠傳出,其他大帳裏的人聽到,也不禁心中惻然。

    有個老卒說道:“侯爺放心,天明之後,我便進山,把其他兄弟的屍骨攏在一處,一起埋葬,也就是了,就算拚了我這條老命,也絕不讓他們暴屍荒野!”

    蘭天定擺了擺手,“罷了,罷了,隻有不到百十個人,我實在不忍心叫你們再去送死。那陳瑕武藝高強,殺人如麻,慕容廣的兵以及墨門的弟子,全都驍勇善戰,此乃是我親眼得見,我帶了那麽多人尚且不敵,何況爾等,如今我重傷難愈,再不能征戰,你們去了也於事無補,不如天亮之後,收拾行囊,也別什麽什麽匈奴還是於闐,就都一起迴西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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