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範冷哼一聲,憤然入座。陳瑕則端起一杯酒來獨自幹了。二人再不說話。江浪這才笑道:“陳瑕是個傻小子,沒什麽大本事,又偏偏長了個好心眼,別說是鮮卑人,就是死個小雞小狗,他都要哭上幾天,老將軍,你大人有大量,又何必跟他一個無知小輩計較?”

    廉範冷笑道:“那可有的哭了,不知道他們在蠻荒之地,每年要吃掉多少牲口,若是這也要大哭一通,那他不是天天都要紅著眼睛?”

    江浪撇了下嘴,知道自己言辭是假的,並不能叫廉範滿意,想了想,又來勸陳瑕,說道:“小人隻是舉個例子罷了,所以說,人立於困地,也就不必大言不慚地悲天憫人,為了自己活命,不得已吃肉喝血,那都在情理之中。瑕兒,老將軍站在大漢的立場,那步魯根今天斷了漁陽郡的水源,明天就可能在水中投毒,豈有放過之理?是他們不仁在先,我們才不義在後。”

    陳瑕朗聲道:“這話不對,不仁的是那部落的頭領步魯根,與其他有什麽關係?不管是哪裏的人都不是畜生,豈能把人命與畜生的命相提並論。大丈夫當有氣節,就算立於困地,也總有那些有氣節和尊嚴的人,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活。江浪你是有所不知,伊吾盧城破之後,我們剩下的幾百人,被拓跋紅押往天山,做了奴隸。監工丘麟便命我們吃人肉,喝人血,我大漢的勇士寧可餓死,也不絕不吃上一口,此乃大丈夫做人的底線。天山的奴隸之中,有漢人,有鮮卑人,也有西域來的人,他們全都相親相愛,親如一家,即便是臭名昭彰的大漠五鬼,也從未在天山的村落裏作惡。人與人之間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天山的小圈子裏可以,為什麽放眼天下就不可以?

    廉大人屠戮步魯根部落,拓跋部落又奴役漢人,可不管是鮮卑、匈奴還是我泱泱大漢,總有那義薄雲天的英雄,也都有那作奸犯科的鼠輩,漢人和鮮卑人、匈奴人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廉範怒道:“蠻夷之邦,茹毛飲血,洞穴而居……”

    話未說完,慕容倩卻撲哧一笑,“據我所知,上古時,中原一帶也是茹毛飲血、洞穴而居。你們現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卻怎麽忘了自己的祖先曾是怎樣的生活?又有什麽資格瞧不起我們這些外族?更何況,茹毛飲血,洞穴而局,那樣的日子早已過去,我們鮮卑人現在牧馬放羊,漁獵為生,逐水草而居,好不逍遙自在。可廉大人還用舊眼光來看待鮮卑,未免有些孤陋寡聞,與大人身份不符。”

    廉範無言以對,慕容倩接著說道:“我覺得瑕哥哥說的有道理,哪裏都有好人,哪裏都有惡人。豈能因地域不同,對人有所偏見?”

    廉範狡辯道:“漢人有秦皇、漢武雄才偉略,你們蠻族有什麽大英雄?特別是鮮卑,四分五裂,也配和我天朝大國相提並論!”

    “秦皇、漢武我們鮮卑人也很佩服,可你們不也有夏桀、商紂那樣的昏庸之主?春秋五霸,戰國七雄,楚漢之爭,難道漢人就未曾四分五裂?就算是秦皇、漢武的霸業皇圖之下,君不見有多少枉死的冤魂!又有什麽值得欽佩?”

    廉範忽然覺得這個鮮卑族的少女伶牙俐齒,好不厲害,以他一個堂堂太守大人,好歹也讀過幾年書,居然說不過她一個乳臭未幹的異族少女,誰都知道鮮卑人讀書不多,大漢的太守被她辯倒,那大漢的顏麵何存?

    他喝了一口悶酒,忽然靈機一動,笑道:“你們蠻族蒙昧,信奉什麽大巫仙,據我所知,通天教以大巫仙之名蠱惑人心,這種事在我們大漢卻從未發生。”

    慕容倩不慌不忙,理了理額前秀發,笑道:“那可未必。”

    廉範一愣,“何出此言?”

    慕容倩道:“漢武帝巫蠱之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連我一個遠在漠北的小女子都知道的事,難道大人一無所知?又或者故意視而不見?”

    漢武帝晚年,體弱多病,而且多疑。因為他信奉巫術,所以疑心是有人用巫術害他,於是命人調查此事,有奸臣江充便借機把一個人偶埋在東宮陷害太子,逼得太子劉據起兵討伐江充。武帝以為太子造反,遂派兵鎮壓,太子兵敗後,衛皇後及太子,雙雙自盡而亡。之後很多大臣上書訟太子之冤,武帝這才清醒過來,滅江充三族,把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師燒死。修建“思子宮”,以誌哀思。此事皆因信奉巫術而起,武帝便下詔誅殺與之相關人等,長安城內外一時腥風血雨,短短數日,鮮血充滿河道,受巫術株連者不下十萬之眾,這便是巫蠱之禍。

    自此後,漢人均引以為戒,通天教的那些教徒可以借巫仙之名蠱惑西域、漠北的平民百姓,卻再難使漢人信服。

    慕容倩雖然是鮮卑人,但她是慕容部落裏的精英貴族,對這些典故自然了如指掌,不是尋常的鮮卑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漢武帝是你大漢引以為豪的有道明君,他都有犯糊塗的時候,又有什麽資格說我們鮮卑人蒙昧無知?”

    廉範再也無話可說,知道慕容倩嘴叼,不容易惹,便站起身對陳瑕冷冷說道:“說來說去,無非還是不想為我大漢出力!說什麽虎父無犬子,哼……你父親若是在世,又豈能容你?”

    慕容倩道:“是為大漢出力,還是為皇上出力?”

    “皇上既是大漢!”

    陳瑕朗聲道:“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西域各地戰亂不斷,爭來爭去都是王公貴族的利益,可送死、受苦的卻又都是那些平民百姓或者奴隸,同樣都是人,為什麽總是有些高低貴賤之分,這便是老天不公平的所在。”

    廉範哈哈大笑,“簡直天真的可笑,有人,就有高低貴賤,有人,便有數不盡的紛爭,即便你說得再如何天花亂墜,如何義正辭嚴,哪怕你說的就是亙古真理,也無法叫所有人為之信服。因為縱然是神,也消滅不了人心中的惡念,也不知道每個人心中所想,這便是天命,這便是道理,老天從來就沒有公平過?因為是強者,才能掌控他人,才能主宰別人的命運,成者王侯敗者寇,此乃天道。大漢,就是強者……”

    “所以你就可以隨意坑殺別人嗎?”陳瑕質問道。

    廉範冷冷一笑,厲聲道:“沒錯!”說罷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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