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陽初現,笛聲也隨之噶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便又是一片罵陣之聲。

    陳睦召集眾將,把突圍的計劃對眾人講了一遍,然後說道:“我們身死不要緊,但是諸位的家眷都在伊吾盧,他們何其無辜?所以我想,這次出戰,由我和監軍大人一起向東突圍,其他人護著你們的家眷從北門逃出……”

    王植怒道:“陳將軍,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棄城逃走嗎?這和昨天你說的話,可不一樣啊。”

    陳睦陰沉著臉說道:“以兩千之眾對抗十萬大軍,無異於以卵擊石,為將者以身殉國理所當然,但是死也要死得值得,用我們的死,換他人的生,沒必要叫所有人一起抱恨黃泉,昨天監軍大人慷慨陳辭,何其英勇,我看你也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你我聯手殺出一條血路,去找竇大人再派天兵前來,方能解此大難。同時引開圍城的敵軍,周賢等人負責斷後,叫其他人全都向北撤出城去,再放火將整個城池燒掉,不給敵軍留任何東西,這樣才是上上之策。”

    王植沉吟了一下,咬牙說道:“也罷,左右也是一死,這次我就聽你一迴。”

    這一戰,生死難料,陳睦又叫大家先迴去把後事全都交代清楚,眾人團結一心,決定以身殉國。到了此時,唿衍潔也無話可說了,陳睦若是戰死,銀萍便隻能依靠他了,為此唿衍潔心中略有一絲欣喜,但更多的卻是悲壯之情,大漢強盛自有它的道理,唿衍潔也不禁佩服這些大漢的死士。

    到了午時,陳睦點了一千精兵,正要率隊出城,唿衍潔卻又趕來,拉住陳睦的馬說道:“主公,你要想清楚,出了城去,恐怕再也迴不來了。”

    陳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既然不是我大漢的人,就不需為大漢出力,找機會跟著他們從北門走吧。”

    唿衍潔淒然一笑,“主公還在,我怎麽能這個時候走呢?我跟你一起出戰,就當送主公最後一程。”

    兩位豪傑四目相對,半晌無言,陳睦不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倔強地扭過頭去,從百寶囊拿出一個麵具,戴在臉上,說了聲:“駕!”那白龍馬暴叫一聲,衝出城外,一千軍隊緊隨其後,唿衍潔從城門的縫隙向外看去,隻見對麵的草場上,黑壓壓,密麻麻,全都是敵人,陳睦白袍銀甲,縱然有一千軍隊壓陣,還是顯得那麽渺小。

    對方見陳睦出戰,那罵陣之聲也停了,金甲將手提大刀,催馬上前,指著陳睦喝道:“來將可是王植?”

    陳睦微微一愣,他本來是想先來會一會這個人,沒想到對方卻偏偏指名道姓要王植出戰。陳睦還沒等答話,王植手提大刀,催馬出陣,“正是!”

    金甲將說道:“敢出來就好,第一仗先是私仇!”說罷從背後抽出一支箭來,也不抽弓,直接對著王植扔了過來。二人相距還有百步之遙,那支箭卻嗖地一聲,直取王植的咽喉。王植大驚,這人好大的力氣。探手將箭接住,見上麵寫著自己的名字,更是一驚,“你怎麽會有我的箭?”

    話音剛落,對麵又走出一個獨臂人,“是你的箭就好,我有傷在身,不能與你一戰,就請焉耆國的輔國候來替我報這個仇。”

    “我與你有什麽冤仇?”王植皺眉問道:“焉耆國的輔國候又姓甚名誰?”

    原來那獨臂人非是旁人,正是之前逃出伊吾盧的拓跋紅,那晚銀萍用火箭射斷了他一條手臂,用的卻是當初王植初到鄯善時,在荒村中射向她的那支箭,拓跋紅手臂不要了,這支箭卻留著,那晚月色不明,他也沒看清射他的人是誰,隻是見到箭上的名字,便以為是一個叫王植的人,那天銀萍還喊了一句“惡賊看招”,拓跋紅便以為是王植的家眷,因此沒有記恨陳睦,反而惱恨王植。

    聽王植這麽一問,拓跋紅怒道:“裝糊塗嗎,你我自然是斷臂之仇,我先提前告訴你,免得你一死百了,心中還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你斷我一臂,我就誅你十族,等大軍蕩平伊吾盧,隻要是姓王的,全都要人頭落地!不單是姓王的,哪怕和你姨娘、表舅、老婆、小妾同姓的,也全都要死!”

    漢代的西域駐軍大多有家眷跟隨,否則駐紮西域幾十年,難免要思念親人,影響士氣,王植也不例外,他雖然沒有子嗣,但一妻一妾還是常伴左右,也是他們剛剛來伊吾盧不久,還沒來得及生兒育女,妻子懷胎九個月,眼看就要臨盆,小妾也已經有孕在身,沒想到卻突然遭此大難,一聽對方大放闕詞,揚言要滅王植滿門,怎能不叫他膽寒?更何況,伊吾盧姓王的又豈止王植一人,若是把有關聯的人全加在一起,恐怕要血流成河。

    陳睦暗叫:不好,還沒等開戰,王植在氣勢上已經被壓了一頭,他若出戰恐怕兇多吉少。

    這時身後有人低聲說道:“主公,看來王植必敗,我再提醒你最後一次,機會難得。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陳睦心中非常矛盾,下意識抽弓搭箭,顫抖的箭頭對著王植的後心,又怎麽可能射得下去。

    王植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這個獨臂人,他指著拓跋紅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拓跋紅冷冷一笑,“你有命活著再來問我吧!”

    話音剛落,那金甲將一拍戰馬已經衝了上來,王植隻得硬著頭皮應戰,眼看那金甲將到了近前,王植抖擻精神衝上前去,他也是軍中的勇將,出手如電,一招橫掃千軍,正中金甲將的軟肋。那金甲將不躲不閃,隻聽當的一聲,刀鋒劈透金甲,掉了一片甲葉子,王植心中暗喜:也不過如此!

    後麵的軍兵齊聲喝彩,戰鼓咚咚咚也敲得歡快,眼看著一刀取勝,定然是要把那金甲將揮於馬下,哪知對方隻是稍微頓了一瞬,猛然間大吼一聲,舉起手中的金背砍山刀當頭劈下,王植大驚失色,沒想到自己一擊得手,那金甲將居然毫發無傷,忙把大刀向上一架,那邊陳睦也突施冷箭,射的不是王植,而是金甲將的左肩,可惜那金甲將渾然不懼,箭入肩頭,跟著就悠然落地,竟是刀槍不入之身。

    王植架起的刀也稍微慢了一步,隻聽哢嚓一聲,連人帶馬,被那金甲將一刀兩斷,屍身栽倒塵埃。那一刻戰鼓聲驟停,漢軍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一陣清風卷起地上的黃沙,從王植的屍體上掠過,現場鬼域一樣沉寂。

    唿衍潔見大勢已去,最後活命的機會陳睦也沒有把握,隻好歎了一口氣,說道:“主公,保重了。”說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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