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累壞了,這會兒不累了,行嗎?」伍丹陽粗魯的隨手拿起一本書塞進岑叔懷裏。「不要再廢話了,快點開始。」


    岑叔重重的歎了口氣,從今日起,他要祈求老天爺讓蘇姑娘早早發現少爺的真麵目,他就不用受這種折磨了。


    數日之前,蘇以薇絕對不會想到會真心將伍丹陽視為朋友,可經過幾日探病相處,她對他有了不一樣的認識,他看起來雖然粗魯蠻橫,其實心思極其細膩,譬如,他竟然看出來她不喜歡摻了水果花香的茶,喜歡清茶?!她自認在他麵前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他招待什麽,她就享用什麽,他怎麽會發現呢?還有,他不喜歡讀書,應該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可是當她不經意的與他聊起大周朝邸報上的消息,他卻能引經據典,展現相當深入的見解。


    她必須再次承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如今,她看伍丹陽不再是隻懂拳頭的莽夫,甚至覺得他很有俠義之氣,也許他本來就不錯,隻是過去印象太差了,怎麽看都不順眼,這會兒偏見拿走了,優點就會被突顯出來。在這個時代,讀書考科舉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在她看來,有時候書讀太多了,隻是把人讀傻了,她其實不太欣賞那些飽讀詩書的聖賢,食古不化通常是跟著這些人,總歸一句話,她認為俠義之士比書呆子更討人喜歡。


    她對伍丹陽的觀感完全改變了,探病也不再是義務,感覺像是在現代跟好友一起喝下午茶,隨心所欲的聊著,意外發現兩人有許多見解相似,他不是框框裏麵的男子,而她也不是框框裏麵的女子,言而總之,她喜歡他們兩個相處的情形。


    來了知府府邸幾次,門房幾位大叔已經認得她了,再加上伍丹陽有吩咐,門房不再派人通報,都直接請婆子護送她和滿兒到梧桐苑。


    也不知道是不是來得比往常早一點,今日知府府邸特別安靜,有如闖入無人之地,一路進了梧桐苑,平日守在房門口的小廝邵明也不在。


    「伍公子不在嗎?」滿兒困惑的道。


    蘇以薇搖了搖頭。「伍公子若不在,門房怎麽會讓我們進來?」


    「我們在這兒等伍公子,還是進去呢?」


    這麽直接走進去是不是太失禮了?剛這麽想,蘇以薇就聽見伍丹陽扯著嗓門道:「不對,應該是這個。」


    「不像,應該是這個才對。」


    「是嗎?我怎麽看都是一樣啊。」


    「少爺,不一樣。」


    伍丹陽顯然失去耐性了。「岑叔倒是說說看,哪兒不一樣?」


    「哎呀!就是不一樣,可我一時也不知怎麽說。」


    「我看明明都是一樣啊!算了,岑叔索性找出所有關於梅花的詩句,——對比,不就知道了嗎?」


    「若是這首詩句出於蘇姑娘之手呢?要不,少爺還是請教老爺和夫人吧。」


    「不行,他們肯定羅唆個不停,一直叫我讀書,難道我不想讀書?也不知道我有苦難言,想讀也讀不通啊。」


    「少爺就是不愛讀書,還找藉口。」岑叔顯然也失去耐性了,口氣很尖銳。


    「我……」伍丹陽的聲音轉為懊惱,「岑叔不懂啦!」


    岑叔隻當他沒有耐性記住那些字,因此讀不懂書,卻不知道他曾經很努力記住它們,可是根本記不住。學堂裏那些族人都取笑他笨死了,他也認為自個兒很笨,後來他習武,聞師傅老是驚奇的誇他聰明,一點就通,他覺得很困惑,他究竟是笨死了,還是聰明到一點就通?他問了聞師傅,聞師傅說不是人人都適合讀書,他終於明白了,原來他不是笨死了,隻是學不來那些東西。


    「隻要用心,不懂也能讀到懂。」岑叔就是拐個彎說少爺不肯用心,要不,憑少爺的聰明,怎麽可能讀不懂?


    伍丹陽真的很想摔東西罵人。「我就說你不懂嘛,若是用心就可以讀得懂,這豈會難得倒我呢?讀不懂就是讀不懂嘛!」


    岑叔真的無法理解少爺所謂的讀不懂,隻知道若少爺想做好一件事,絕對難不倒少爺,即使他不喜歡做的事,譬如前些日子他真的堅持每日花一個時辰練字,不過,練字與讀書不同,少爺對讀書這件事就是特別無法堅持到底。


    此時,蘇以薇已經走進位在正房西側的小書房,忍不住出聲問:「為何讀不懂?」


    伍丹陽和岑叔同時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傻住了,不知道如何反應。


    蘇以薇走到書案前,看見上頭擺著各個版本的草書字帖,有幾個字上頭用朱色做了記號,另外還有她送給伍丹陽的木匣子,一旁放著一張紙,上頭寫了一行字——以她的標準來說真的很醜,根本看不出來究竟寫了什麽,可是她頓時明白了,他想從這些字帖裏麵查出匣子上那首詩的內容。


    「一種冰魂物已尤,朱唇點綴更風流。歲寒未許東風管,淡抹濃妝得自由。」這首詩是她這個穿越者盜用金朝詩人的詩句,在這個時代,當然翻遍所有詩詞歌賦也找不到答案。


    伍丹陽已經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麵對秘密在她麵前攤開來的事。


    「你已經可以下床了,我們今日就去花園賞花好了。」蘇以薇隨即轉身往外走,他則魂不附體的跟在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著,還以為他們會一直走下去,蘇以薇突然停下腳步,伍丹陽隻好跟著停下來。


    「我不喜歡梅花,越冷綻放得越恣意,感覺很冷情,可是,我讚賞它的傲骨,有誰能在艱難之中如此任性呢?因此,我給你畫了梅花,盼著你能擁有它的傲骨。」


    他已經猜到了,匣子上的梅花必有緣由,他才會執意想要弄清那首詩的意思。


    「不愛讀書是因為識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嗎?」從他先前話裏透露出來的訊息,她猜到他很可能有閱讀障礙。


    半晌,伍丹陽結結巴巴的道:「我……看它們都很相似,老是弄錯了,學堂的先生說我愚鈍,族裏的兄弟說我笨,所以我不喜歡讀書識字,我要習武,將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打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再也笑不出來。」


    「何必與他們計較呢?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無知,不懂人並非隻有讀書考中進士才是有成就有出息,商賈對黎民社稷的貢獻難道就輸給文臣嗎?若沒有武將守邊抗敵,難道靠文臣就可以長保黎民社稷安全和樂嗎?」


    他不曾聽人說過這樣的話,突然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路有很多條,人生的路當然也是,我們可以任意選擇走哪一條路,隻需在意,我們是否做了最適合自個兒的選擇,是否盡了自個兒的本分?明明是擅長種田、能養活千千萬萬人的農人,卻一心想著當官,終究什麽也得不著,這才是真正沒出息沒成就。」


    伍丹陽忍不住問:「你不會瞧不起我吧?」


    「若你隻是魚肉百姓的惡霸,我會瞧不起你。」


    「我不是,雖然我鬧了不少事,也跟人家打架,可是傷天害理的事絕對沒做,我可以發誓。」他隨即舉起手。


    「我相信你。」


    伍丹陽忍不住唇角上揚。「真的嗎?」


    「你說沒有就沒有,我為何不相信?」


    他真的很感動,許久,方才輕輕吐出「謝謝你」三個字,見她不解的揚起眉瞅著他,他難掩失落的一笑。「爹娘總是不相信我。」


    「你隻要盡自個兒的本分,他們會相信你。」


    伍丹陽苦笑著搖搖頭。「我不愛讀書,他們就不會相信我。」


    孩子總是想得到父母的認可,他更是如此,因為他得不到外人的認可。但她又不能跑去告訴伍夫人,你兒子無法識字是一種病,那會替她自己招來麻煩……


    「那些字看起來真的很像,我就是分不清楚,為何他們不相信?他們一口咬定我沒耐性,難道沒看見習武再辛苦,我也一直堅持到底嗎?」


    「即便他們不相信你又如何?他們不是你,唯有你才能代表自己,你必須先相信自己,認定自己可以成為一顆閃閃發亮的星辰,你才真的可以成為眾人都矚目的星辰。」


    伍丹陽細細咀噃她淺顯易懂卻不可思議的言論,看著她的目光轉為熱烈深沉。


    「你……為何這樣看著我?」他們明明在談論很嚴肅的話題,怎麽氣氛突然變得怪怪的?


    「你一個小丫頭,為何懂得這麽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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