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時,先登軍的偵察隊出動了,他們分成七隊,各自前往不同城段。

    雪夜中,城頭守軍接著積雪的反光,能夠看見城下敵軍的身影,但多半也隻能看著。偵察隊的距離保持的極好,幾乎就卡在臨界點上,讓你打不到。

    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也不怕敵軍出城來襲,雪地行馬,西涼鐵騎與虎豹騎尚且不及並州騎軍精煉。況且若是小隊騎軍突襲,誰打誰真不一定。

    熟悉定邊軍作戰序列的都清楚,每一支主力軍都有騎兵營,且無論是騎兵營還是鐵騎營飛燕騎那樣的騎軍部隊,論騎戰遊擊威力,偵查營都是王者。

    所以守軍除了觀察戒備,守城校尉根本沒有一點兒出擊的意思。

    大營往西十裏,趙磊所在的一隊偵查士卒,開始下馬勘測地形。前者專門負責轟天炮陣地的挑選,後者的責任就比較繁複了。

    步軍衝擊路線預設,弓弩手推進路線選擇,何處能走撞車,何處能用井闌。在偵查營的操練手冊之中,對城池的偵查,至少有十四個要點。

    趙磊從戰馬背囊中取出了一件物事,那是一雙鞋,重達十八斤的鐵鞋。

    七名偵查營士卒取出鐵鎬,砸開冰麵,趙磊便開始丈量土地。轟天炮對於土地的平整度要求頗高,他的鐵鞋便是測量工具,可以進行初步勘測。

    一旦找到符合要求的土地,哪怕有些坑坑窪窪,還有工兵營可以修補。

    城頭的守軍可以清楚看見城下先登營的行動,但見一人蹣跚而行,橫平豎直,卻又有些看不懂。敵軍到底在幹什麽?似乎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隊長,他們慢慢悠悠的在作甚?勘察地形?”有士卒不解的問道。

    “少廢話,好好看著他們就行,大半夜,敵軍不會出來沒事找事兒。”

    “哦。”士卒縮了縮腦袋,將衣服緊了緊不再說話了。

    “記錄,這裏可以搭建十二架轟天炮,射距一百九十步到兩百零五步之間。”一番探查之後,趙磊一邊用右手五指測量城頭,一邊沉聲言道。

    “十二架轟天炮,射距一百九十步到兩百零五步……”偵查營士卒一旁口中重複,手中記錄,羊皮卷與炭筆乃是他們的標配,文字圖形皆有。

    “此處城牆高五丈八尺,距離護城河一百三十步左右……”五指飛舞之際,一連串的數字從趙磊口中報出,他用的便是葉歡改良的鬼指神測精簡版本。

    同樣的場景,發生在洛陽北城沿線各處,偵查營做出了極為詳盡的記錄。很快,這些數據和資料便會形成文本,放上麯義的帥案,以利主帥抉擇。

    先登軍和洛陽守軍此時尚不清楚,在洛陽以西八十裏之處,激戰已經展開。

    對戰的雙方是王牌六曲與兗州虎豹騎,初始的接觸還是斥候戰!但與幽州之戰不同,虎豹騎是以曲和隊為基本單位出現的,夏侯淵絲毫不敢輕忽。

    郝嘉琪率領十二隊是最早與敵軍接觸的,一場接觸戰之後,虎豹騎留下了十幾具屍體,十二隊亦有四人陣亡。最後的結果是前者撤退,後者緩緩而進。

    “奔襲如風,侵略如火,用兵飄忽,沉穩有致。將軍說起曹營諸將之時,對夏侯妙才統領騎軍之能便極為稱道,果然有點厲害。”

    撤退之中,郝嘉琪還在迴味著方才的戰局。夏侯淵全軍壓近,用了個最為老實的弧形陣法,沒有想像之中的變化多端,卻能令十二隊都無懈可擊。

    “加速,撤,甩掉他們,到了前方高坡之處,再做計較。”郝嘉琪迅速下達軍令,帶著身邊騎軍加速而行,在他身後數百步,跟著至少千五騎軍。

    他們分成六隊,每隊之間保持著五百步的距離,互相策應。輪速度並不快,但郝嘉琪清楚,哪怕他從最外側襲擾敵軍,稍有不慎就會被之包抄。

    “隊長,撤?就這樣讓他們過來?先登軍正要攻擊洛陽了。”花奇一旁問道,語氣雖有質疑,但動作卻在不折不扣的執行隊長軍令。

    “虎豹騎此來,定是要策應東都張濟,眼下軍情,我們想要拖住敵軍,必定消耗極大。夏侯淵如此排兵就是衝著我們來的,要等張將軍軍令再加斟酌。”

    “是。”花奇點點頭不再言語,眼下敵我交織,沒有軍令,不能擅動。

    六曲前突的斥候不止十二隊一隊,但此時幾乎所有的斥候都在收縮。不斷有傳訊士卒將最新軍情送迴六曲暫時駐地,此刻張海龍在地圖前猶如石像。

    “各處迴報,南北一百三十裏,皆有敵軍動向,每處敵軍千五到兩千不等,按軍情所顯,夏侯淵用意實在逐步壓縮我軍空間,有增援洛陽之意。”

    地圖右側,副營首尤俊點指地圖堪堪而言,他原本是王牌六曲的參謀之首。蕭榮調任陷陣騎兵營營首之後,他接任之,但原本職位擔當至今。

    隨著尤俊之言,參謀們將一個個紅色的紙片貼在了地圖上,弧形陣很是明顯。

    “將軍,夏侯淵如此用兵,頗為冒險,他的虎豹騎主力散開,是看準單我六曲騎軍,兵力不足。否則以我軍戰力,突襲敵軍一處,他們能夠抵敵?”

    尤俊繼續出言,像是在問張海龍,又像是在問自己。

    “不對吧,夏侯淵列出此陣,互相馳援,說不得有引誘我軍出擊之意。”張海龍沉思有頃,拈須言道,敵軍沉寂多日,忽然前來,意向必須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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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俊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將軍,近三十裏的間隔,倘若不是有恃無恐,便是刻意如此。俊淺見,虎豹騎全線壓近,必有西涼鐵騎策應。”

    張海龍不置可否,迴頭看了看案上的沙鍾,從第一處消息傳來,一個時辰了。

    “將軍,在等白馬營的消息?嚴綱將軍和我們的距離,最少還要一個時辰。”

    “你們來看……”張海龍微微頷首,向前跨了一步點指地圖。

    “我們六曲三千餘騎,分散在東都之東一帶,嚴仲甫的白馬營負責西路,但他麾下有六千之眾。以白馬戰力,加上雪勢,西涼鐵騎至少倍之方能牽製。”

    眼光跟著張海龍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動,尤俊雙目微微皺起。

    “將軍,你的意思是?”

    “打!”張海龍擲地有聲:“就打他此處,我若料的不錯,虎豹騎左翼必有伏兵!夏侯妙才將陣型拉得如此之開,我軍不能遂他心意。”

    “打?”尤俊微微一愣,接著道:“將軍準備如何打,是否要請典將軍……”

    “不用……”張海龍斷然道:“虎豹騎此舉,不但是在壓縮我軍,隱隱亦有探聽我軍虛實之意,足見夏侯淵和兗州軍並不清楚我軍騎軍虛實。”

    “於是,他寧願冒點險賣個破綻,也想逼出我軍真正的後援?”尤俊問道。

    “他想的美,本將軍都不清楚的事情,他能弄得清?夏侯淵想摸我定邊軍的底,本將軍也想摸他的,傳我軍令,全軍備戰,準備出擊!”

    “諾!”尤俊和一眾參謀身軀一正,接著便有人出帳傳令。

    “派人前往飛熊軍,就將這幅地圖給徐公明送去,我倒要看看,柔縣一戰之後,飛熊軍還有多大氣量。”張海龍續道,眼光越發堅定。

    “諾!”應諾聲中,有士卒直接從木架上取下地圖,飛快出帳去了。

    “將軍,飛熊軍距離我軍,有六十餘裏,我曲傳訊,便要近一個時辰。倘若出擊並不順利,徐將軍能否趕上?飛熊畢竟剛經整補。”尤俊正色道。

    張海龍聽了一笑:“徐公明不是白雲飛,他要沒這個本事,就做不得一軍之首。虎豹騎雖是人多勢眾,但我六曲自五馬原一戰,就沒慫過,今日也是。”

    “將軍三……”尤俊本想勸上一句,履行副統領的職責,可看看張海龍的笑意,卻不由一愣,接著問道:“將軍,你是想……”

    後者擺擺手不讓他說完:“老夥計,整軍去吧,馬上出發。遊擊戰有的是機會打,今夜我就要看看,曹操麾下的虎豹騎到底有多少戰力。”

    “諾!”尤俊身軀一正,轉身大步出帳去了。

    一眾參謀心有疑惑,方才尤俊想說什麽?但此時張海龍眼光掃來,一片肅殺。

    “取我甲來,告訴郝嘉琪,不要撤了,拉住敵軍……”

    就在張海龍下達軍令盞茶功夫之後,六曲兩千士卒整裝待發。此刻卻有一騎人馬皆冒著騰騰白氣的騎兵衝入駐地,看那裝束,正是嚴綱白馬騎。

    與此同時,先登軍身後五十裏,典韋虎衛軍帥帳,內中依舊亮著燈光,卻隱隱傳出一陣如雷般的鼾聲。士卒們都知道,那是將軍,別人可沒有那麽大動靜。

    遠處,陰照領著一將正往大帳行來,隔著老遠便聽見了鼾聲。

    “子龍將軍,典將軍這是見縫插針了,這幾日,也沒睡幾個時辰。”陰照笑著對身邊身姿挺拔的白袍大將道。

    趙雲腳步微微一頓:“典將軍三軍之帥,要不雲等一會兒再去?”

    “趙將軍,將軍說了,若是趙將軍前來,什麽時候都要通報。”陰照搖搖頭。

    “哦?典將軍知道趙某會來?”趙雲說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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