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空眼神一黯,伸手撫過秦仲的麵頰,將他依舊睜大的雙眼合上。

    把同袍屍體交給親兵,他大踏步來到了剛才靠著的大樹旁。

    “地圖。”一聲大喊,士卒已經取出地圖鋪在地上。

    臧空蹲下,眼光不停在圖上尋找著。

    “六十裏,六十裏,六十裏之外有何處能藏下白馬義從三萬士卒?”

    “敵軍主力集結在此,定是有所動作,難道……”

    從懷中掏出一根炭筆,臧空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便將之卷了起來。

    “江平,劉馳,你二人立刻將這份地圖送往高順將軍之處,馬跑死了也要盡快送到。”臧空說著將地圖交在了親兵手中。

    “諾。”後者答應一聲,立刻上馬而去。

    他們很清楚將軍方才那句話裏蘊含的分量,鐵騎營士卒向來把戰馬看做自己的兄弟,如今不惜把馬跑死,足見這份軍情的重要,那是秦仲的命!

    不,那是整整一隊士卒的命,臧空清楚得知道,不會有人迴來了。但他們的犧牲是有巨大價值的,因為九曲終於探查清楚了白馬義從的主力位置。

    “你們兩個,立刻往趙雲將軍和麴義將軍那裏送信,也是一樣。”

    又是兩騎飛奔而去,有了公孫瓚主力所在,臧空就能做出判斷,但還不夠。

    “兄弟們,隨我上去再探,敵軍主力動向何為,關係我軍兩路大軍安全,將軍說過,但為全局,生死勿論,上馬。”那一刻,臧空麵上無比決然。

    即使是九曲,遇見敵軍數以萬計的主力,又在敵境之中,也斷無生理。可從臧空到普通士卒,他們策騎而進的身影都沒有半點猶豫,但為全局。

    六十裏外,公孫瓚已經對白馬義從下達了最後的軍令。立刻全軍出動,撲向麴義的先登營,被九曲摸到這裏,出乎意料,白馬將軍清楚,不能拖了。

    走掉一個,哪怕他身中三箭,他也不敢去賭此人必死!一旦被定邊軍反應過來,失去了突襲優勢,這場豪賭他會敗,還是敗得無法翻身的那一種。

    一聲令下,白馬義從全軍皆動,月色之下組成一股股白色的洪流,旋風一般的卷向定襄。而在此成西側的八十裏,先登營亦正在行軍……

    葉歡也動了,他沒有等上兩個時辰,隻是在高順的帥帳中閉了半個時辰眼睛,六千精銳集結完畢,他便率軍而出,定邊鐵騎所指,一樣是定襄。

    以葉歡和高順的眼光,數百裏之內有哪些地方最利於騎兵大兵團作戰,可謂一目了然。他們缺的隻是軍情,但定下決議之後,就絕不會猶豫。

    公孫瓚發動之地,距離定襄一百二十裏,葉歡則是兩百二十裏。按速度算,白馬義從會比定邊軍快兩個多時辰到達戰場,這已然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那麽此戰的關鍵,便會取決於麴義先登能拖住白馬義從多久?張飛的後援又能否及時跟上?倘若你從高空看去,就會發現無數人馬向著一個地方匯集。

    “麴元偉,不要讓本公子失望,亦不要負汝捷足先登之名。”奔行在曠野之中,葉歡心中暗道,他和高順得判斷,更多還是傾向於南線。

    當天色蒙蒙亮之時,九曲派出通傳南線的士卒終於找到了同袍。

    看著對方縱馬而來的姿勢,洪彪的心就是一陣狂跳。他還從未見過九曲的士卒在策馬之時會有一份狼狽,無論是騎士還是戰馬,都到了極限。

    三十丈,馬兒一聲悲嘶,前蹄一軟倒了下去,將背上的騎士甩出。

    此刻,平日艱苦的訓練顯露無疑,即使奔行飛速,即使筋疲力盡,騎士還是在落地之時恰到好處的施展了翻滾動作,這是避免受傷的最好辦法。

    洪彪一馬當先,已經趕到了麵前,飛身下馬扶起九曲同袍。

    “將軍,公孫瓚白馬義從主力將近三萬騎,與定繞出現,臧將軍說,他們很可能要對我軍先登營下手,快,快……”一陣急促的話語,士卒大口喘氣。

    “先登營?”洪彪聽了麵色一變,就在昨日,麴義剛剛決定奔襲定襄。

    他還是讚成的,因為拿下此城,敵軍南線便無險可守,定邊軍可直插北平。

    而倘若敵軍大軍前來,他們就會顯露行跡,亦可為三軍傳訊。

    但無論是麴義還是洪彪,都沒有想到白馬將軍竟然孤注一擲,傾巢而出。

    大敵當前,已經沒有時間讓三曲曲長思索,他斷然下令全軍收攏,向先登同袍靠攏,並火速給張飛送信。有自己幫著麴義,總能拖住更長的時間。

    臨走之前,洪彪不忘留下兩名年青的輕傷員照顧九曲同袍。

    而後者在完成任務之後,便飛快奔到了倒在地上的戰馬麵前。

    除了前蹄輕微抖動,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半點動靜,但主人的出現,卻讓馬眼之中流露出最後的眷念。馬兒居然留下了兩行清淚,隨之雙眼合上……

    “大黑……”騎士沙啞的發出一聲悲唿,聽上去像是野狼的嚎叫。

    他跪倒在戰馬麵前,雙手死死摟住頸項,居然哀哀的啜泣起來,虎目含淚。

    兩名三曲的傷兵就在右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定邊強軍,流血不流淚!哪怕同袍故去,他們會哭,但亦是無聲,絕不會像此時一般,哭得像個孩子。

    但他們理解同袍的心情,這匹戰馬有七八歲年紀,應該跟了主人六七年!那不是普通的六七年,而是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歲月。

    如果你沒有當過騎兵,尤其是定邊騎軍,你很難體會那一份感情。

    啜泣,維持了整整盞茶時間,士卒右手顫抖著伸向馬背一側,拿出了鐵鍬。

    他起身,擦去眼角的淚水,走到一旁,開始挖掘。

    兩名傷兵走了上去,沒有鐵鍬,他們就用戰刀代替,幫著同袍挖坑。

    三個男人,一具馬屍,時間在靜靜地流淌,誰也沒有說話,隻剩挖地之聲。

    日頭高高升起,陽光灑向大地,居高臨下,數道白色的洪流距離先登營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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