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傳言中最亂的火車站,其實並不象人們想象中的那麽大,羊城火車站,包括廣場在內,占地隻有零點五平方公裏,就算是加上緊鄰的流花車站和省汽車站,電視塔、秀越公園、暖草公園,流花路,站前路,瑤台,王聖堂,三元裏,礦泉街,桂花崗,電視塔這些周邊地區,麵積也不過一平方公裏左右.

    以後來的眼光來看,這座*時期的建築物,絕對是窄小的,甚至還不如一些中小城市的車站大,也遠不如後者氣派,當年的設計者,誰也沒有料到十幾年之後,這裏來來往往的人會以十萬為計數單位,最高峰時甚至會達到上百萬,設計客運量時,隻有區區的日均三萬人,後來的三十年,這座建築,一直在以超過十倍還不止的負荷運作,每天吞噬數以十萬計,高峰時達到數以百萬計的人,同樣也吐出相同的人數.

    如此集中的洪流,其中所蘊涵的財富,是非常驚人的,所以在這不大區域內,最高峰時,竟同時活躍著數以萬計的,以坑蒙拐騙為職業的人,稱之中國大地上犯罪最高發的地區絕不為過,在這尤如山洪暴發的人流中,想要尋求秩序絕對是一種奢侈,想要製止人流中的混水摸魚之輩的行動,是天方夜譚.所謂的軍警民聯動,隻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主要是讓老鼠們明白,這裏是有貓看著的,不太過份,睜隻眼閉隻眼,大家都過得去,要實在不識相,就專政了你這隻雞給猴看.

    以前劉淇曾來過羊城幾次,不過是在十年之後了,當時廣場對麵是座天橋,連接著兩個汽車站,現在還看不到天橋的影子,應該還沒修,站在高架橋上向下望去,這一幕足讓劉淇真正認識到什麽叫做"蟻聚",真正的感受到中國是人口大國是個什麽意思了

    一張張因長時間飽受渾濁悶熱空氣而漲紅的臉,從廣場盡頭黃灰色的巨大建築中源源湧出.源源不斷的人,除了源源不斷的人還是源源不斷的人,放眼望去,廣場上滿眼都是黑壓壓攢動著的人頭,連半平米的空地也找不到,看得時間長了,早分不清什麽是美,什麽是醜了,因為看的人臉太多,眼睛麻木了,看過去啥人都一個樣,兩隻眼睛一張嘴,美女醜漢一個樣子.

    這是十幾年後的景象,就象天橋一樣,現在還是沒影的事,包產到戶沒幾年,農民對於現在的小日子,比起前些年飯也吃不飽,還是很滿意的.這邊現在的工廠還遠不及後來那樣多,提供不了那麽多的崗位,打工神話的傳播範圍還不是太廣,到這裏來尋求“新世界”的農村青年男女不到後來的零頭.

    現在也不是春節人流的高峰,比起後來的喧鬧,要顯得冷清很多,但也看得跟劉淇一起的三個土包子,也被來往的人流衝得暈頭轉向,讓他不得不一次停下來找人.

    身小力弱有一個麻煩:怕被人販子抓去.羊城火車站的人販子可不是達姐嚇唬人時的紙老虎,是真老虎,常能看到羊城火車站邊上有家長張貼懸賞找孩子的,多半就被人販子拐賣了,還有少女,婦女,也是他們下手的對象.

    從廣場看去,可以看到暖草公園,挺新的,應該剛建成不久,沒想到這麽早就建起來了.

    這個公園,劉淇記憶深刻.那時節,他剛出校門,一沒門路,二沒人脈,三沒本事,整一個三無人士.在東莞找了一個多月的工作,好的找不到,差的看不上,沒有結果,就打算到北京去碰碰運氣.

    結果,轉到羊城火車站,被票販子狠狠擺了一道,票沒買到,還損失了兩百多塊錢.這當頭一棒,立時把剛走社會的小青年打成了驚弓之鳥,大酒店幾百塊一晚的價格,他住不起,無牌的小旅館又不敢住,羊城火車站臭名在外,是個人也知道裏麵水很深,小旅館怎麽迴事,他心裏沒底,怕是孫二娘開的那種黑店,進得去出不來.就在火車站廣場周邊四下晃蕩,走到哪,呆二十分鍾,不是被保安趕就是被警察盤問,再麽就是有人上來搭訕,兩天一夜,眼也合不上,在買到火車票後,實在撐不住了,鑽進草暖公園裏美美的睡了一覺.

    當時他是無知者無畏,後來過了很久,再和一個曾在羊城火車站打過流的朋友說起這事,差點嚇個半死,那裏,是吸毒者的大本營,一堆的人當著警察的麵都敢脫下褲子紮針,不少還因為吸毒沾上了艾滋病,誰講得好會有什麽事發生,劉淇是越想越後怕,當時要有人給自己紮上那麽一針,那就什麽都完了.

    他朋友還給他分析了,可能是當時他背著一個又大又舊的破牛仔包晃蕩,人家多半以為他是"背包黨"的人,給了麵子,沒搞他,不然單身一個在羊城街頭晃蕩兩天一夜,屁事才有鬼,天黑之後,羊城本地的居民也不敢輕易涉足到那塊地方去,搶了白搶,更別說火車站裏麵蛇鼠一窩的事多去了。

    從那以後,劉淇再出遠門,除非是萬不得已,絕不從羊城火車站過,一定要到羊城火車站,也會事先和那邊的朋友聯係好,絕不亂闖,尤其是草暖公園那一塊,從來不敢去,毒品與艾滋病毒都是要命的玩意,有多遠躲多遠!

    現在的羊城火車站,還沒有九十年代那麽混亂,廣場上隻是有些票販子,劉淇幾個人明顯是下車的,沒人會找他們的麻煩,三高一矮四個人沒驚沒險的出了廣場。

    一陣巨大的轟鳴,從頭上傳來,很多人,從湧動的人流中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媽媽的,好大的家夥"李誌剛看著碩大的飛機好象擦著自己的頭頂飛過,驚訝不已,嘴巴張得都忘了合。

    "就是,就是,窗戶也看得見撒,你說裏麵的人看不看得見我們?張建國抬頭看著從頭頂飛過的鐵鳥,傻笑著,南平也能看到飛機飛過,但飛得高,看上去比麻雀還要小得多,哪裏這麽近的看過飛機飛過,看這麽一迴飛機,這一趟廣東已值迴票了。

    "走吧,幾位哥哥,我們還得去找房子呢!等找好了,我們到白雲機場去看,那裏的飛機,飛得這個還低,還要大些。等我們有了錢,也坐迴飛機過過癮!"劉淇給幾個人畫上一張美妙的大餅。

    這幾位哥哥,真是"鄉巴佬上街,看啥都奇怪",他倒忘了自己剛到羊城街頭時,看到那撲麵而來的巨大"機器鳥",也看楞了好一迴神。當時,他還在心裏暗暗發狠,以後有錢了,一定要坐迴飛機,這個夢一直到近十年後才圓,坐的還是最便宜的"紅眼航班",不是沒那個錢,是舍不得花那錢,來得實在不易,就是最便宜的飛機票也抵得上他半個月的工資了。

    "真的能坐飛機呀?""坐上一迴,死了都閉得上眼了!"李誌剛和張建國的臉上都笑稀爛了,窮人的夢想最具體,也最不可能自己實現。幾年之後,他們每次出行,都是坐頭等艙,卻一個勁跟劉淇抱怨,來來迴迴的在天上飛來飛去,吃不消,早忘記了當年在羊城街頭,隻因為劉淇的一個畫餅,就開心得找不著北了。人,總是善變的,特別是所處的環境改變後。

    "劉淇兄弟,你說得不錯,人生在世,是不可一日無權,更不可一日無錢"丫頭看著飛機象是想明白了什麽,語氣堅定地道。這話本來是劉淇勸他入夥時說的,原話是:"你一沒錢,二沒權,也沒個正業,隻在街麵上打混,人家女兒又不是天生天養風吹大的,做父母的怎麽可能讓她跟著你擔心受怕,挨窮吃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如果是個有錢的,有權的,她父母隻怕是一百二十個同意,就算是女孩不喜歡你,他父母也會逼著她同意的,又怎麽會千萬百計的阻攔!要知道,大丈夫立身世間,不可一日無權,更不可一日無錢"

    這話,說實在的,很誅心,其它人不敢如此說的,劉淇卻不怕丫頭聽不進,他現在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應該償過其中的滋味了,不可能不明白。他的話不好聽,但丫頭聽進去,不過隻有一半,另一半讓他想了一路,到這時才真正明白一些,畢竟他的年紀與見識還不足以明白錢的重要性,不光他,大半的人也是如此,人們對於前些年的種咱瘋狂,還記憶尤新,心裏還是有些擔心國家的政策再有什麽反複,又來上一場運動,到時就好事變壞事,好人變壞人,不得翻身了。

    "劉兄弟,你說吧,怎麽幹?""對,對,你說怎麽幹我們就怎麽幹"小胡子和丫頭兩個難得的達成一迴共識,張建國則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看著小表舅,他這樣子象是還沒搞明白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這也太遲鈍了點,被人賣了還得給你數錢。

    不過,現在他人都來了,那是騎虎難下了,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想迴去是不可能的,一個是不會讓他迴去,二個身上也沒錢,迴不去!

    "我們先找住的房子,找好了我好好給你們說說,這裏人多眼雜的,不方便。"劉淇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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