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林氏身後的李倩寧,悄悄瞄了方紫嵐一眼,抿了抿唇,並未說話。至於在她身側的慕初霽,更是一雙眼睛長在了她身上似的,根本沒有注意其他人。


    被無視的方紫嵐轉頭便走,自顧自地去了後園躲清靜。反正都是不相幹的人,便是鬧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她這樣想著,翻身上了房頂,靠坐在上麵,百無聊賴地想——這天,究竟什麽時候能放晴?


    “既然略有耳聞,不妨說說看。”李晟軒不動聲色,諸葛鈺也很沉得住氣,“陛下想聽什麽?”


    李晟軒輕歎一口氣,道:“當初朕力排眾議,讓方紫嵐位列公卿遠走北疆,可不是為了自找麻煩。”


    諸葛鈺抬起頭,目光灼灼道:“諸葛鈺以為,陛下就是為了找麻煩。”


    “找麻煩?”李晟軒冷哼一聲,諸葛鈺這一針見血的說話方式還真是和他祖父一模一樣。


    不過既然諸葛鈺主動提出來了,他也不用再兜圈子了,索性把話都落在明麵上,“那個麻煩,你可查到了?”


    “尚未。”諸葛鈺言簡意賅,但他很清楚,這不是李晟軒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高座上的李晟軒眉頭微蹙,沉聲道:“尚未?能說動方家和歐陽家向上官氏提親,讓北境王家和鍾堯都給麵子,如此大的手筆,她背後的人,你竟還沒有查到?”


    “隻怕陛下有所誤會。”諸葛鈺不慌不忙道:“陛下所說的這些事,都是她一人所為。”


    李晟軒輕笑出聲,“諸葛鈺你莫不是在和朕說笑?她一個毫無根基的女人,有這麽大的本事?”


    “毫無根基不假,但擅用人心也是真。”諸葛鈺深吸一口氣,“我曾親眼見過她寫給方家和歐陽家的信,循循善誘兩家確實拒絕不了。北境王家護內,結親一事於他們而言有利無害,斷沒有不給麵子的道理。鍾堯布衣出身,能做到燕州知州全憑一顆心,她守境戍疆之人,家國之情不需多說便可收買人心。”


    “照你這樣說來,方紫嵐還真是個人物。”李晟軒的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諸葛鈺自是聽得出來,輕描淡寫道:“人物不敢說,但她到北境月餘,確實沒有任何異狀。”


    “那如今她私自調兵,還要保一個前朝舊人,又要如何解釋?”李晟軒說著手指敲了敲桌案,“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諸葛鈺略一沉吟道:“私自調兵一事,方紫嵐已自圓其說,把罪名都推到了祁聿銘頭上。據我猜測,她此舉一是因為北境盯著她的人太多,她不敢出錯隻能找替罪羊,生怕身家性命不保。二是主動示弱,連一個小小參軍都能私自調兵,而她身為北境統帥卻不能,這般賣乖裝可憐,是想要陛下把北境兵權交還給她。”


    “另上書嚴懲祁聿銘一事,想必陛下也已經看出來,她說是嚴懲實則是為了保護。”


    “原因有三,其一,若是她和皇甫霖、鍾堯等人一樣上書求情,隻怕陛下會以為他們結黨營私,到時必會殺了祁聿銘,但若是她唱反調,反而會讓陛下生疑,留祁聿銘一條生路。”


    “其二,祁聿銘雖是前朝舊人,但若論對北境的了解,除了上官氏隻怕無出其右者,此人留下,於她而言大有用途。”


    “其三,此次若是祁聿銘僥幸逃過一劫,陛下對上官氏舊人的態度便是一目了然。上官氏舊人以為陛下放任,必會明目張膽尋釁於她,屆時她剛好有了鏟除上官舊人的借口。”


    “方紫嵐如此自信,以為朕一定會放過祁聿銘嗎?”李晟軒神色晦暗不明,諸葛鈺搖了搖頭,“我看未必,隻不過如若陛下嚴懲祁聿銘,於她也無妨。”


    “朕若是嚴懲祁聿銘,便是昭告天下,朕是站在她那一邊的,憑這一點就足夠她在北境立足了。”李晟軒暗歎了一口氣,“更何況,她擅用人心,便篤定了朕不能殺祁聿銘。”


    “陛下確實不能殺了祁聿銘。”諸葛鈺低下頭,他方才有理有據,卻偏偏有一句話沒有說。


    可諸葛鈺知道,那句話根本瞞不過麵前這位長在沙場的帝王,他藏不住也說不出口,隻能聽著李晟軒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不論調兵的人是誰,都是為了北境安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不能寒了四境將士的心。”


    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抵不過這一句不能寒了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居高位者治世不過理人心。


    無論多麽精妙的布局謀劃,還是多少費心的機關算盡,最終在人心二字麵前,都隻是階下塵土,不值一提。


    人心難測,或許他們對方紫嵐別有用心的論斷句句屬實,也許方紫嵐的思慮遠沒有他們猜測的這般複雜。


    但無論如何,方紫嵐的目的達到了。


    “這一局,朕沒得選。”李晟軒的神色中閃過一絲頹然。


    諸葛鈺頷首道:“世事如棋局局新。來日方長,陛下不必執著於這一局。”


    “朕不是執著於這一局,而是方紫嵐……”李晟軒頓了一頓,“朕信不過。”


    “陛下信任與否,向來是對事不對人。”諸葛鈺唇角輕勾,“就守境戍疆這件事,方紫嵐值得一信。”


    對事不對人嗎?李晟軒深深地看了一眼下麵站得筆挺的諸葛鈺,忽然百感交集。


    自從即位以來他變得比過去多疑了,他以為作為帝王多疑是必然的,然而這幾個月處理的政務都在提醒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懷疑與信任的反複拉扯,讓他隻覺得為難疲倦,滿朝文武自然是看在眼中,但敢和他說一句對事不對人的,怕也隻有諸葛鈺了。


    “你當真覺得方紫嵐值得信任?”李晟軒不由自主地問出口,連自己都覺得疑心深重。


    諸葛鈺抬起頭,神情恭敬而肅穆,“信之一字,在陛下不在諸葛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還望陛下早做決斷,莫要躑躅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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